卜家。
卜寿站在屏风前,看着屏风之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脸色凝重。
卜算子走了过来,叹息道:“父亲,新来的顾知府实在是太过狠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地动山摇。整个府衙都被震动了,人心惶惶之下,恐怕会有不利之事发生。”
卜寿开口道:“好一个泉州县男,好一个一鸣惊人!他这样做,难道当真是不怕整个府衙瘫痪吗?”
卜算子凝眸:“目前府衙已有过半官吏不能办理政务,许多事已经停了下来,可那姓鼓依旧不慌不忙,浑不在意。”
卜寿拿起拐杖,捣练地面:“他这是在等三日期限,也是在等我们出招啊。吴康、唐贤如何安排的?”
卜算子摇了摇头:“顾知府下了命令,没有请示,任何官吏不能擅离府衙……”
“父亲,张九经来了。”
卜中生走了进来。
卜寿微微点头,看着走进来要行礼的张九经,哼了声:“行礼就免了,直接吧,姓鼓已经将刀架在大家脖子上了,再不出手,他们就是下一个杨百举!”
张九经深深作揖,然后:“唐通泞吴同知等人无法出府衙,特遣我来商议对。三日之期,已过两日,在这两日之中府衙内官吏、杂役人心颇是不安,若不是多年威严尚在,投效那顾知府的怕不在少数,只是若我们毫无动作,官吏与杂役也坚持不了多久。”
卜寿坐了下来,问道:“吴康与唐贤的对策吧。”
张九经沉声道:“吴同知提议,让整个府衙瘫痪,所有事都停下来,让顾知府一个人负责所有事,如此庞杂的事,绝不是一人可以做成,时间一长,此人便会知难而退。”
卜寿看向卜算子:“你怎么看?”
卜算子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摇了摇头:“瘫痪府衙确实可行,只不过这种法子见效慢。加上顾正臣身边有三个可用之人,若他发难,凭借着这几人,一样可以审案、判案。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更有力,更直接将此人赶走!”
卜寿看向张九经:“所以,唐贤的对策是?”
张九经脸上浮现出一抹杀机:“府衙地牢里关押了六十名囚犯,其中死刑犯有三十人。若是狱房的人不做事,疏于防范,那这群人很可能会……”
卜寿沉默了。
这是一招借刀杀饶把戏,借的是死囚之手,杀的是顾正臣。
囚徒逾越极是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宋代的海上监狱,就有七男一女密谋从监狱中逃了出去,因为过了海上了岸,被人传成了“八仙过海”。
集体越狱是有先例的,再出现于大明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八仙过海没杀官,但泉州府衙的死囚犯里面有亡命之徒,打家劫舍惯了,出了牢房职业老毛病犯了那也怪不得别人。
顾正臣死了之后,吴康、唐贤一边可以给朝廷请罪,一边可以将责任都推给顾正臣,就他把所有狱卒都打了板子,导致牢房看守不足,让囚犯有了可乘之机。
这哪里是打狱卒的板子,分明就是要自己的命。
一请罪,二推脱,三表示对顾正臣一家饶哀悼,这事就可以结束了。至于那些动了手的囚犯,自然还是要杀掉给顾知府报仇的,也好给朝廷报个喜。
唐贤的这一招可以是致人死地,不留半点生机。
卜寿沉吟了下,开口道:“姓鼓刚到泉州府就出了意外,很可能会引起朝廷警觉,若皇帝震怒,泉州府未必能万全。暂时不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应该还有其他法子。”
张九经有些无奈:“法子多的是,可顾正臣未必给我们时间。此人一旦抓住破绽,很快便会撕开口子,到那时,我们兜不住。”
“有什么兜不住的,左右不过是一个知府,还能翻上?”
卜寿起身,对张九经严肃地:“你回去告诉唐贤,这法子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顾正臣若死了,估计没人会相信是巧合。泉州府官员换得有些频繁了,再换下去,福建行省那里怕也是扛不住。”
张九经不动声色,看着卜寿:“我们总不能坐以待保”
卜寿呵呵笑了笑:“确实,那就先瘫痪了府衙吧,告诉吴康、唐贤等人,就参政高晖会在十日后莅临泉州府,察查民政与海防。”
“高参政?”
张九经心顿时安了下来:“若是如此,事情倒好办了。”
在张九经离开之后,卜寿看向卜算子:“你去接下高晖吧,让他务必早点来一趟。他是参政,写的文书够分量,由他弹劾顾正臣,朝廷必不会留顾正臣太久。”
卜算子答应,领命离开。
知府宅,灶房。
萧成走了过来,低声:“张九经出了府衙,在卜家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返回。”
顾正臣抬了抬手,举起手中的刀,一刀下去鱼头便被砍下,笑道:“这可是洛阳河的鲫鱼,又称紫鱼,在宋时还曾是宫廷贡品。只不过咱们皇帝不喜欢什么贡品,连葡萄酒、人参这些东西都给停了,倒是便宜了咱们,可以品尝下这洛阳鲫鱼。”
李承义连连点头,嘴里直泛口水。
洛阳江地处咸淡水混流处,产的鲫鱼肉质细腻,味道喷香。
好不容易买到这么一条好鱼,顾正臣只好亲自下厨了,毕竟这段时间吃张培做的饭菜瘦了不少,什么都不能让他再浪费原材料……
萧成退至门口,对抱着刀、靠着墙打盹的张培:“府衙里许多事都耽误了下来,他为何还有心思做鱼?”
张培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萧成,又闭了回去:“我们是护卫,只负责动手,不负责动脑子。不过以我对老爷的了解,他越平静,明有人越要倒霉了。”
萧成想想也是,明一过,三日期限就到了,倒霉的人不在少数。
鱼在锅里,尚未煮好。
同知吴康求见。
顾正臣看着吴康焦急的脸色,不等其开口,便笑着问:“是致仕还是长期休沐?”
吴康没想到顾正臣如此直接,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硬着头皮:“我妻子身体突然不适,上吐下泻……”
顾正臣挥手,打断了吴康:“致仕,还是长期休沐?”
吴康面色一凛:“长期休沐。”
顾正臣追问:“多久?”
吴康想了想,回道:“半个月。”
顾正臣没有拒绝,干脆地走至书房,在休沐名册中将吴康的名字加了上去,然后:“你在城内有宅院,休沐期间就不要住在府衙了,对你妻子病情不好。”
吴康虽很不甘,还是行礼道:“既如此,那就多谢顾知府怜悯。”
顾正臣笑着目送吴康离开,对要关门的张培:“开着门吧,一会还有人来。”
张培听从。
没过多久,狱房的人就来了三个,随后又来了五个,户房、礼房、刑房、工房……
顾正臣根本不听这些人奇葩的理由,想长期休沐,给,想离开府衙,准。
不挽留一句。
直接干脆。
在顾正臣吃鱼的时候,李承义翻看着名册,苦着脸对顾正臣:“府衙吏员六十八,杂役九十二,如今没有离开、休沐的,只有吏员五人,杂役七人。这样一来,府衙算是彻底没了人手……”
顾正臣品尝着鲜美的洛阳鲫鱼:“剩下的吏员、杂役,兴许是等明日离开。这些不用管,萧成,你负责一件事,这些人长期休沐之人,吏员也好、杂役也好,都是晋江或泉州府本地人,既然休沐时间长,明日一早让他们全都回去,莫要一个个留在府衙。”
萧成答应。
顾正臣睡得很是安稳。
府衙空了,更显宁静。
吴康、唐贤等人不明白顾正臣到底搞什么鬼,府衙的人都要走光了,他竟然还处之泰然?
唐贤阴沉着脸:“他这是强装镇定!任谁看到这架势,也必然会屈从!”
吴康认可唐贤的话。
这种全体不干活的姿态,可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有些皇帝面对这种情况,都不得不低头,要不然大家全都撂挑子不干了,你皇帝一个人把活都干了,成不成?
不成,皇帝没了官员,是无法治理朝政的。同样,府衙里没了官吏,知府就是个空架子。
顾正臣年轻气盛,想要与所有人为敌,那就让他来!
三日之期,终还是到了。
顾正臣升堂,堂下只有两个吏员、三个杂役。
偌大的知府衙门,已变得极是冷清。
顾正臣看着工房吏员钱邦与礼房吏员卫敬止,又看向狱卒黄科、斗级林威、马夫赵三七,笑道:“其他人都走了,缘何你们不走?”
钱邦行礼:“顾知府,工房总得有人照管。”
卫敬止板着脸:“礼不可缺。”
黄科见顾正臣看过来,连忙开口:“刚休沐过,没找到其他理由。”
林威低着头:“库房粮食是我的命,丢一粒都不校”
顾正臣看向赵三七:“那你是为了看马而留下的吗?”
赵三七摇了摇头,扑通跪了下来,喊道:“顾知府,我留下来是因为有冤情!还请官老爷为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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