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出金陵,停在了官道之上。
高大的骏马时不时抬起马蹄,催促着前进,顾诚拉着缰绳,时不时摸摸马头,安抚一番。
张培驱马而至,对掀起帘子的顾正臣:“车队来了。”
顾正臣微微点头,示意张希婉留在马车里,张希婉没有答应,跟着顾正臣下了马车。
一队马车缓缓而至,马车没有遮拦围挡,上面全是妇人与孩子,穿着破烂,面容憔悴,眼神之中没有光亮。
这些人是大同卫所的寡妇与孩子,女人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加上连年征战的缘故,早就没了亲人。
地之大,没有他们的家。
朱元璋如最初答应的,将这一批人给了顾正臣,入句容户籍。
京卫千户茅羽翻身下马,掏出一份文册高举过头顶,对顾正臣行礼:“标下茅羽,奉旨护送军士遗孀子女至句容,这是花名册,合计四百六十七人,已全部到齐。”
顾正臣接过花名册看了两眼,又看向眼前数十辆马车,微微皱眉:“我记得年前大同送来之人,并没有如此多。”
茅羽肃然:“泉州县男,这里面并非只有大同卫所遗孀,还有其他卫所,无家可去,无处可归者,全部送了过来。”
顾正臣收起名册,走向车队,的马车板上,挤着七八个人,孩子被塞到中间,还有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有些警惕地看着顾正臣。
“这里面有多少孕妇?”
顾正臣问道。
茅羽愣了下,摇了摇头:“标下并没盘问。”
顾正臣又问:“有多少襁褓中的婴孩?”
茅羽依旧不知。
顾正臣叹了一口气,走至车队中间,喊道:“孕妇下马车,带三岁以下孩子的下马车!”
茅羽不明白顾正臣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命军士传话。
马车之上下来了六个怀有身孕的妇人,都已是显怀。还有十四个带婴孩的妇人。
顾正臣看向张培:“去租五辆马车来,要有碳炉。”
张培答应一声,给茅羽要了几个军士离开。
张希婉上前,搀扶着一位孕妇,看着其满手的冻疮,不由得心疼,面对不知前景如何,忐忑的妇人:“到了句容,便有了家。寒冬过去了,春已经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妇人们感激不已。
待马车来了,顾正臣检查一番,安排孕妇与带婴孩的妇人上了马车,并提醒每一个时辰打开窗帘通风下,这才起程上路。
看着闭目养神的顾正臣,张希婉忍不住:“夫君有怜悯之心,倒是她们的福气。”
顾正臣口中苦涩:“连年征战,不知还要折损多少军士性命,一个军士牺牲,就是一个家破碎。为了这王朝,为了这下,许多将士都在拼命,负重而校夫君所能做的,却只不过是照顾下你们的家!这不是怜悯,是本分。”
“本分?”
张希婉挪动,紧挨着顾正臣坐下。
顾正臣躺了下来,将头枕在张希婉腿上,看着张希婉低下来的容颜,平静地:“在我看来,军人是伟大的,连同他们的家人,也是伟大的。”
张希婉不太赞同地:“夫君只看到了此时扞卫边疆的军士,他们固然值得敬佩,可夫君有没有想过下大乱时,不少军士毫无军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即使是——现在那些将领依旧高坐厅堂,坐享荣华。”
顾正臣理解张希婉,张和一次次不愿意出仕,一个原因就是与朱元璋有点“仇”。
这个仇恨,是朱元璋手下的将领造成的,张和有个至交好友,这一家人都被朱元璋手下的人给祸害了,虽朱元璋后来整顿过军纪,可死去的人不能活过来,被玷污的人也已跳了井。
张希婉受张和影响,对军士没有好感也可以理解。
顾正臣叹了口气,闭上眼:“只有太平日子,才能少点灾祸。这些太平日子,是军士打出来的,大明疆域宽广,也是军士用血与兵器丈量出来的。希婉,战乱时期的苦难就让它过去吧。”
张希婉伸出手,抚摸了顾正臣的脸颊:“愿太平永在。”
顾正臣嘴角微动:“放心吧,若不太平,那就打到太平为止。咱们大明人,不能只被人欺负。”
张希婉轻笑:“寄意子委我令,我以我血荐轩辕!看得出来,夫君还是一个好战之人,写这样的诗,就不怕陛下将你送到前线?”
“哈哈,有机会,夫君倒真想去草原,那里风吹草低,牛羊成群,落日余晖之下,安静的河水如镜,还有草原女子的舞姿,令人……嘶……”
顾正臣感觉腰间一疼,看着张希婉愠色的脸才知道多了,连忙:“这都是听魏国公的……”
“魏国公可不会女子跳舞!”
张希婉生气了。
顾正臣着急起来:“真是魏国公的,你若不信,我们这就回金陵问个清楚……”
“哼,才不信。”
张希婉转过脸去。
顾正臣郁闷,看来徐达背个黑锅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只好用其他法子了。
顾诚听到马车里传出了一声惊呼,微微摇了摇头,催马更快一点。
车队并没有在驿站停留,只吃过饭,便连夜赶路,没办法,驿站容纳不下如此多人,尽早赶到句容也好让这些妇孺少挨冻一阵子。
等车队抵达句容时已是后半夜,值守城门的人见是顾正臣回来了,连忙打开城门。
句容县衙热闹起来,官吏与一干衙役纷纷起来迎接知县与知县夫人。
顾正臣让顾诚带张希婉、荷去知县宅休息,自己则留在二堂,对骆韶等人:“寒暄、道贺的话就莫要了,眼下妇孺安置是最紧要之事,办法吧。”
骆韶看着雷厉风行的顾正臣,拿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昨日傍晚接县尊消息,我们商议之后已拿出方略,县尊请看。”
顾正臣接过扫了几眼,微微点头:“先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免得受冻挨饿,至于后面是做工还是耕田,后面另行商议。按这方略,先让他们暂居县学宫学舍吧。对了,句容学院的先生可到位,教谕刘桂那里如何了?”
主簿周茂上前一步:“招募的先生正在陆续到来,目前已有十六位先生,加上县学宫,已有二十六位先生,据刘桂、孙统估计,过了元宵,还将有二十几位先生前来。”
顾正臣点零头:“明日让刘桂、孙统来一趟,是时候准备招生事宜了,教育拖不得,元宵之后,孩童应入学。”
周茂等人连忙答应。
顾正臣处理过紧要事之后,看向典史杨亮:“这段时日本官不在句容,可有命案发生?”
杨亮微微点零头,命人取来卷宗:“县尊,腊月里出现两起命案,其中一起是叔侄房屋占地纷争所致,叔叔一怒之下用捕砍死了侄子,案件并无疑点,且犯人已招供,现关押在监房之内。第二起命案是老人病逝,兄弟二人分家产不合,弟弟在其兄饭菜里下了毒……”
顾正臣翻看着卷宗,皱了皱眉。
叔侄,家产?
这怎么听着像是朱四与朱文的戏码……
卷宗倒是详实,证据,证词也无懈可击。
“待本官问审后结案,除了这两起命案外,可还有其他害民之事?”
顾正臣粗略扫了下卷宗,看向骆韶等人。
杨亮重重点头,看向主簿周茂。
周茂叹了一口气,对顾正臣:“昨日清晨,句容葛家葛焕发现女儿坠井身亡告官,查验之后,发现其女贞洁已失。但葛家信誓旦旦不可能,其女整日待在闺房,并无外出,也从未接触过男子。眼下调查尚没有进展。”
杨亮看着顾正臣,道:“县尊,听闻去年腊月初九时,句容张家张博女自缢,因被丫鬟发现及时救了下来才得以幸免。张家遮遮掩掩,匆匆将其女嫁给了六里甸的村民,我怀疑……”
顾正臣皱眉:“你是张家女、葛家女是为一人玷污?”
“也只是猜测,并无实证。张家遮掩,不肯告知实情。”
杨亮无奈。
顾正臣理解。
在这个女子贞操胜过生命的时代里,落谁家身上都会作为家丑。家丑不可外扬,不对外很正常。
“明日本官去葛家看看。”顾正臣揉了揉眉心,问:“句容卫到来,富户与百姓可有担忧?”
骆韶微微摇头:“县尊,一开始百姓确实有些担忧,但后来发现句容卫不扰民,反而安心许多,至少有军士在,流匪恶贼不敢轻易到句容来闹事。”
周茂满是疑惑:“按,紧要关津之地,要塞之地设卫所。可句容并非要地,朝廷为何设卫,还派了重兵前来?”
骆韶、杨亮等人一样不理解,这个举动很不合情理。
顾正臣靠在椅子上,笑着:“句容卫因何而设,你们就不需要问了,安置好妇孺之后,各自歇息,亮时点卯。”
骆韶等人答应。
顾正臣一直等到杨亮通报妇孺安顿好之后,才去知县宅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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