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驾仪式刚刚结束。突然又来了两队仪仗。
正德帝和群臣皆感到奇怪。难道是皇后到了?
片刻后,侯府门口来了一名骑马小宦。小宦下马,先给正德帝行了跪叩礼。随后道:“禀皇上,太后、皇后亲临锦安侯府贺喜!”
张太后、夏皇后跟常家的关系,那真是异父异母的亲亲人。
若无常风,便无张丰菱的太后之位,夏冬月的皇后之位。
常风是慈宁、坤宁两宫的大恩人。
恩人嫡孙娶亲,娶得又是中山王之后。张太后、夏皇后商量了下,决定亲自到场贺喜,给常家捧场。
皇帝亲临臣子家的婚礼已是极为罕见。
皇帝、太后、皇后三人共同驾临臣子家的婚礼,那真是太阳打被窝里出来了,大明开国头一遭!
夏皇后搀扶着张太后下了凤辇。
众臣山呼:“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常风的脸似乎凭空大了三圈。常家的恩荣真的是羊肉汤配大蒜,没治了!
常风是老戏剧表演艺术家了。眼泪说来就来。他流着两行热泪,声音颤抖得说:“常家何德何能,臣孙娶亲,竟劳动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大驾。”
张太后高声道:“常风是弘治、正德两朝第一功臣!第一功臣之孙娶亲,哀家自然要到场!”
张太后言过其实了。
王恕、马文升、王越,哪个不比常风功劳大。
但张太后始终是个女人。在女人心中,谁帮她最多,谁功劳便最大。
此言一出,常风磕头如捣蒜:“太后娘娘过誉了。老臣惶恐!老臣并非功臣,只是为朝廷,为宫里尽了几十年绵薄之力罢了。”
张太后连忙道:“快快请起!哀家的义姐呢?”
正德帝连忙问:“镇啊,威国夫人呢?”
常风答:“女眷不便在府门口接客,啊不,迎客。”
张太后道:“让她出来与哀家这个老姐妹携手进府。”
前一阵刘笑嫣出京,七赶八赶到了应州。回京后她十分劳累,整日在家里歇息,并未去慈宁宫看望张太后。
皇帝是孤家寡人,太后同样是。刘笑嫣是张太后为数不多的贴心人。许久未见,她十分想念当初在妖僧庙里替她挡过一刀的义姐。
不多时刘笑嫣来到了府外。
张太后看到刘笑嫣,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义姐,听说你去了应州打仗,哀家好生担心。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就怕你出个差池。”
身为老马屁精的妻子,刘笑嫣自然也学到了戴高帽的皮毛:“皇上用兵如神,笑嫣追随他哪里会有危险。只会沾光,因皇上的指挥得当而立功。”
正德帝笑道:“母后,咱们入府吧!”
刘笑嫣去搀扶张太后,张太后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
搀侍入府跟携手入府是两回事。
一众文臣武将心中纷纷感慨:我的天呐!皇室给常家的恩荣,真可谓是正德朝第一!
大厅之中,常青云和徐灵先拜了皇帝、太后、皇后,又拜了天地、高堂,最后对拜。
四拜结束,二人被送入洞房喝合卺酒。
常青云虽年少,却是个风流阵中的急先锋。早就经验老道。
徐灵却是正儿八经姑娘身,大姑娘上榻头一遭。
常青云将在豹房学到的十八般武艺全都使到了徐灵身上。徐灵儿简直就是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本来徐灵对常青云还只是有好感而已。经此一战,徐灵彻底爱上了眼前这个她从小欺负到大的少年。
洞房内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新婚夫妇乐不可支。洞房外,正德帝跟常风等人则是君臣同乐。
后宫不见外臣。刘笑嫣在偏厅另设了一席款待张太后、夏皇后,由九夫人、碧云、李萍儿、严娇作陪。魏彬在一旁伺候。
张太后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她感慨道:“笑嫣姐,青春易逝啊。遥想三十二年前,你我亦是芳华如歌,花容月貌的年纪。”
“一眨眼的功夫,你我就都成了满头白丝的老妇。”
刘笑嫣连忙道:“太后娘娘可不老。若换上便服,旁人以为只有三十呢!”
张太后笑道:“还是义姐会说话啊。”
张太后又转头看向九夫人:“九妹,嫁给常风不后悔吧?”
九夫人道:“不后悔。若不嫁给她,臣婢哪有今天的一品诰命。或许至今只是个京城里销赃的掮客老太。说不准在大牢里啃窝头呢。”
九夫人的出身,在十几年前是个不可言说的话题。
但三十多年过去了,此事已可以正大光明的说。没人再拿这件事当常风的把柄。
夏皇后端起酒杯:“干娘,女儿敬你一杯。”
夏皇后如今亦不用再掩饰她跟常家夫妇的干亲。
刘笑嫣道:“臣婢受不起。”
张太后道:“你受的起!哀家已知晓,当初是你们夫妇暗中帮忙,才让照儿得了一位称心如意的皇后。”
刘笑嫣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张太后道:“义姐。只要我们娘俩还当着后宫的家,就敢保证常家一帆风顺。”
张太后这是在立FLAG。你们在后宫当家时常家一帆风顺,若你们不当家了呢?后宫易主了呢?
刘笑嫣感动的老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常家人今后必鞍前马后,为朝廷,为皇家效劳!”
且说正厅那边。正德帝喝多了,正在跟群臣吹嘘他的见识有多广博。
正德帝道:“前一阵亚三的亲戚经海路来大明。跟亚三说了不少奇闻异事。亚三说予了朕听。”
“今日朕高兴,把西方欧罗巴的一个笑话讲给诸卿听听。”
皇帝要卖弄学识了,常风这老狐狸自然要装出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反衬皇帝的博学多识:“敢问皇上,这欧罗巴是个什么东西啊?”
正德帝答:“欧罗巴不是东西,是西洋。”
常风又问:“那这欧罗巴有多大?有没有大明一个省大?”
正德帝连忙道:“姨夫,切不可夜郎自大啊!大明人口六千万,欧罗巴的人口却有一万万。其广阔与大明不相上下。”
“不过,欧罗巴并不是一个国。而是几十个大小王国、几百个大小公国、侯国的概称。”
其实这些事,常风早有耳闻。但他还是装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哦哦,原来如此啊!皇上真是古今第一勃学之君王!”
正德帝笑道:“常卿别急着给朕戴高帽。朕的笑话还没开始说呢!”
“说啊,欧罗巴有个教宗,叫梨熬十世的。”
一众文臣笑出了声。
杨廷和笑道:“这什么名字。梨还要熬?是熬制润肺膏嘛?什么润肺膏要熬十世?”
正德帝道:“西洋人的名字的确古怪。”
常风问:“敢问皇上,教宗大概是个什么官儿?”
正德帝道:“地位上大致相当于欧罗巴一切国王、公爵、侯爵、伯爵的太上皇。名分上有点像乌斯藏的班禅。”
“这梨熬十世啊,要修一个大教堂。哦,教堂就是西洋那边的庙宇道观。可他缺钱啊,于是想了个招。”
“他印了许多‘赎罪券’。说是有罪的人,只要花钱买了赎罪券,死后就能上天,不入地狱。”
“他还说多买赎罪券可以预先豁免今后犯的罪行,还能替犯过罪的死人赎罪。”
一众文臣武将哈哈大笑。
常风笑道:“哈哈,花钱买那劳什子券就能赎罪?那臣总要买个几百张。臣这辈子.唉。”
梁储道:“到底是蛮夷小邦啊!一个太上皇,连修一座的庙的钱都拿不出来。想出这么个损招。这不是诓骗百姓嘛?”
众人正谈笑着。突然,末席一名身穿正七品官服的文官突然跪倒:“禀皇上,臣工科给事中石天柱有血疏奏!”
血疏,顾名思义是用血写成的奏疏。
权倾朝野的常风家正在办婚礼。却冒出个上血疏的。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众文官暗自在心里叫好:蹦出来个触常家霉头的?妙哉!
正德帝面露不悦:“什么要紧事,非要此时上奏?连明日早朝都等不了嘛?”
石天柱道:“回禀皇上,您已六天未上过早朝。臣等不了了!”
常风道:“皇上,说不准他真有十万火急的事奏上。皇上何不开恩,让他说完?”
正德帝点头:“好吧。奏来!”
石天柱道:“方今朝廷空,城市空,仓库空,边境空。天下皆知危亡之祸,独陛下不自知!治乱安危,在此行止,此臣所以痛心为陛下感到可惜!”
“故而冒死为陛下进一言。臣血书心诚语切。血书送上,即易服待罪!”
这段话在四年后被文官写入了《武宗实录》,以表示正德帝的昏庸无道。
石天柱只是个小小给事中。上这道血奏明显是有后台指使。
常风先是看了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微微摇头,表示自己跟这事无关。
常风正色道:“石给事言过其实了吧?朝廷空?国库的那三百多万两存银就摆在那儿。空在何处?”
“仓库空?通州仓场存有囤粮百万石。哦,虽说账目上有上上下下的蠹虫做了手脚。但锦衣卫调查后发觉实数八十万石还是有的!空在何处?”
“边境空?皇上刚刚取得了应州之战的胜利。蒙人数年乃至十数年内不敢南下。锦衣卫的耳目探查到,北方的各大商号正准备到边境榷场扩大贸易。商队源源不断的前往边境。这叫边境空?”
“至于什么危亡之祸。那更是无稽之谈!皇上在应州是打了大胜仗,不是败仗!”
常风替正德帝一通辩驳石天柱。正德帝龙颜大悦:“常卿说得好!说出了朕心之所想!”
这个石天柱不同于后世的海瑞。他明显是以死博忠名的那种人。且他身后不知站着多少文官。
石天柱正要开口辩驳。
张永立马高喊一声:“还不快将这厮叉出去?”
两名大汉将军上前,拽起石天柱就走。
石天柱大呼:“皇上不纳忠言!”
正德帝大怒道:“钱宁!查!查此人的后台!查此人今日触常家霉头的目的!”
“就算扒了他的皮,也要搞清楚来龙去脉!”
常风却劝正德帝:“皇上,查不清的。他若死在诏狱之中,杀直谏之臣的罪名就要落到常家头上。”
“臣看,不如将他平调到地方上做推官。”
正德帝想了想,道:“嗯,今日是常家大喜的日子,的确不该开杀戒。就依常卿所言,发配他到地方上当个推官吧!”
这个小插曲严重破坏了正德帝的心情。但为了给常风面子,他还是强撑出笑容:“青云这小子年轻力壮,不知何时能为常卿添一个重孙!”
“若常卿得了重孙,朕要亲自赐名!”
正德帝今日将面子给到家了。常风连忙道:“老臣惶恐。皇上如此厚待常家,让常家何以报答?”
正德帝道:“你说反了!是因常家人这些年为朝廷鞠躬尽瘁,朕才给与常家如此厚待!”
文官们面面相觑,心中暗道:只要常风这老东西想,他完全可以做本朝第二个刘瑾。
从弘治十八年,正德帝即位到如今,已经十三个年头了。
这十三年间,正德帝对待常风的态度由提防到信任,由信任到重用,再由重用到宠信。
朝中人人清楚,只要正德帝在位一日,常家便能显赫一日。
普天之下,恐怕最盼着正德帝长命百岁的就是常风。
但人世间的事,向来不可捉摸。朝中有人盼着正德帝这位大有为的君主赶紧死,换一位孱弱敦厚如孝宗的新皇帝。
常家的未来,依旧是个未知数。
不说后话,只说当前。不知不觉,正德十二年的除夕到了。
在这一年里,常家因一家三口参加了应州之战。既有随驾之功,又有救驾之功,得到了正德帝丰厚的恩赏。
常家的权势在朝中达到了顶峰。
但常风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权势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切勿变成第二个刘瑾。
故而他依旧兢兢业业办差,清廉如水为官。全无骄横跋扈之气,待人谦逊随和。简直就是权臣典范。
正德十三年的正月初一,祭拜完宗庙的正德帝想一出是一出,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自永乐迁都后,就没有皇帝南巡的先例。
朕雪了土木堡之耻,完全有资格南巡去应天孝陵亲自祭告太祖。
这个念头会害了正德帝的卿卿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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