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有两项拉拢人的传统工艺能。一是利诱,二是威逼。
给杨廷和开出价码是利诱。若不成,常风准备使用第二项传统艺能。
杨廷和踟躇良久:“我这个次辅之所以能够坐得稳,归根结底是有六部九卿、地方督抚的支持。此番我若站到皇上一边,等于背叛了天下文官。”
“我不想像李东阳先生一般,去职后落得一身骂名。”
常风道:“嗯,你是一个视功名利禄为粪土的人。自然看不上皇上开出的价码。”
“但我要劝你一句。难道你想看到大明出现第二次空印案,第二次瓜蔓抄?”
当初洪武帝为将天下文官杀一茬,掀起了“莫须有”一般的空印案。
永乐帝登基后,为清除建文帝的旧文官势力,掀起了瓜蔓抄。
杨廷和听了常风的话倒吸一口凉气:“伱是什么意思?”
常风道:“这些年来,皇上广为拉拢边军、京营、卫所军将士。再加上此番应州大捷,皇上在军中威信已达到顶峰。”
“不管你们文官愿不愿意,明军将士是愿归于皇上亲统的。”
“若你们跟皇上作对,死咬着兵权不撒嘴。难道你们就不怕皇上找个由头,就像当初太祖掀起空印案一般将文官们杀整整一茬儿?”
“有明军将士做后盾,再加上皇上那个率性而为的脾性,他真敢这么干。”
“到时候文官不仅保不住兵权,自身还会血流成河!”
“横竖木已成舟,你杨次辅何不顺水推舟,顺从了皇上?”
“难道你想见到自己的同僚们个个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难道你身为帝师,想眼睁睁看着皇上做下暴虐之事,像太祖爷一样,在史书上留下个‘圣德有亏’的评价?”
听了常风所说,杨廷和感觉自己汗毛倒竖。
常风又道:“民间有句俗话,叫给脸不要脸。皇上今日给你一条金台阶,你不走。来日皇上给你的便是刽子手的鬼头刀了!”
“自皇上龙潜东宫起,你就是他的先生。你应该晓得,这天下就没有皇上不敢干的事!”
杨廷和却道:“皇上没那么蠢。把全天下的文官都杀尽了,谁来帮他代天牧民?从朝廷到地方都会停摆。大明王朝的根基将不复存在。”
常风笑出了声:“呵!你这番话,我可以用四个字评价‘书生之见’!”
“太祖爷在位期间掀起了四大案,将天下文官杀了几茬儿。大明王朝倒了嘛?”
“普天下想当官的读书人多了去了!杀一茬儿不听话的,再补一茬儿就是了。下一茬儿若还是不听话,继续杀!”
“人啊,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人世间少了谁照样日升月落,照样四季轮回。”
杨廷和语塞。
常风继续吓唬杨廷和:“应州之战时,皇上亲手砍了一个鞑靼兵。这事儿皇上跟你说过。”
“但他没说他是怎么砍的。先一刀砍了鞑靼兵的左臂,又砍了右臂。随后卸了两条腿。最终才砍了人头!”
“当时我就在皇上身边侍立。我看得出,皇上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杀人。”
“我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别以为皇上是孱弱敦厚的先皇。他敢下狠手,也有能力下狠手!”
“知道皇上为何让护驾的边军入京嘛?”
杨廷和道:“倒要请教。”
常风编谎道:“呵,因为京营将士久在京畿,跟京中文官多多少少有些交集。边军则不同,那群丘八除了皇上和几位功勋老将谁都不认。”
“若文官不同意皇上收回兵权。皇上只需一道旨意。丘八们会毫不留情的杀光京中文官。”
“人人都说当官好。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入不尽的洞房,玩不过来的女人.”
“真要是走到边军杀文官那一步。文官家里那些数不清的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的小妾、女婢,会被边军丘八当成肉葫芦!”
“文官家里的金银会被边军丘八们一抢而空。”
“文官的人头恐怕会被暴虐的边军丘八做成酒具。”
“我的杨次辅啊。那场面我想想都毛骨悚然,你难道想让这场面出现在眼前?”
杨廷和打了个冷战:“常风兄,我的锦安侯!别说了!我站在皇上一边还不行嘛!”
常风一拍手:“噫!好!咱们大明有句古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杨次辅不愧是俊杰。我以茶代酒,提前贺你高升首辅。来来来,干了这一杯,还有三杯。”
半个时辰后,常风走出了杨府。他伸了下懒腰,凝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巴沙迎了上来:“侯爷,事情办成了?”
常风点头:“嗯。办成了。这皮条拉的,不费扒灰之啊不,吹灰之力。”
常风志得意满的回了府。
刘笑嫣道:“出京这么久,憋坏了吧。快去碧云房中吧。”
常风连忙赌咒发誓:“天地良心!我还是最稀罕你。”
刘笑嫣道:“得了吧你。过完年我都五十三了。红事都绝了。我拿啥让你稀罕。难不成走旱路?”
“骑了几个月的马,下身气血不畅。要是不找个正当年的女人顺一顺,仔细害淋症。”
淋症,前列腺炎的古称。
碧云嫁给常风时十六岁,今年二十二。正是十八路弹腿横着练的年纪。用后世的话说,简直就是鸭脖子进品牌店——绝味儿。
常风道:“啊,那我今夜就去碧云房里。我不是喜新厌旧啊。实在是夫人一番好意,我不好辜负。”
刘笑嫣笑骂道:“快滚吧!”
常风进了碧云的房中。碧云刚温柔的呼了声:“老爷。”
常风二话不说,上去就把她裤子给扒了.
男人不服老不行。抠个耳朵眼儿的功夫,事情便罢了。
常风抚着碧云蜿蜒曲折的头发,道:“记得给宫里递个条子。就说老爷我今夜为劝杨廷和,把嘴唇都说得脱皮了。回来先喝了三壶凉水润喉咙。好容易才把杨廷和劝动了。”
碧云是正德帝当年安插在常风身边的眼线。
六年过去了,常风已将碧云收为自家人。他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收服一个女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碧云如今给正德帝传递的“消息”,都是常风希望正德帝知道的消息。
碧云拿起了堂:“老爷,几个月没见,就那么几下就罢了。还想让人家替您办事啊。”
常风道:“唉,我老了。我有些羡慕青云,跟只春三月的兔子似的。”
“碧云,我的心肝儿。你知道人老了最难受的事是什么嘛?”
碧云问:“是什么?”
常风意味深长的说:“最难受的就是想起自己年轻时是什么样子。”
碧云起身,拿一方丝帕擦了擦蜿蜒曲折的头发,穿好了衣服,去取了纸笔写了一张字条。随后又拿了一个鹧鹄哨。
她来到侯府后门,拿着鹧鹄哨吹了几声。
一个黑影片刻后出现在她面前。
碧云没说话,将字条递给了黑影。
且说豹房那边。
正德帝身边坐着几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常青云身边亦是花团锦簇。
正德帝笑道:“青云呐,朕听说徐家的姑娘脾气像极了你祖母。今后你再想到豹房来浪荡怕是不行了。”
常青云多喝了几杯酒,嘴上没了把门的:“皇上您下旨让我在豹房留宿。徐家的小母老虎还敢让我抗旨不成?”
正德帝笑道:“对对对。朕是天子,朕要赏谁女人,还怕谁的原配不同意?”
江彬在一旁边给正德帝倒酒边开起了玩笑:“怕就怕徐家的姑娘武艺了得,弄得常小爷成了空心蜡烛。他来了豹房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正说着话,一名小宦官快步走到了正德帝身边,双手奉上一个字条。
正德帝看后龙颜大悦:“嘿!还得是常风!办事就是麻利!祖父有功,今夜朕赏他的好大孙!青云,今晚朕准你挑十个!”
常青云一拍手:“噫!好!臣要打十个!”
翌日早朝,奉天门前广庭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除了文臣武将,执仪仗的大汉将军,前广庭还站了上千名如狼似虎的边军将士。
这些边军个个身着甲胄,挂刀执枪。有不少人铠甲上还有鞑靼人的血污。
正德帝这是在拿大茄子吓寡妇呢。文官们见到这些边军面面相觑,心生寒意。
张永扯着嗓子高喊一声:“议!”
常风第一个出班:“禀皇上,在京公、侯、伯一百零六人联名启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兵莫非王兵。”
“按制,统兵权归五军都督府。调兵权归兵部。然时过境迁,如今五军都督府已成有名无实的摆设。”
“调兵权在兵部。地方军权在督抚。依臣等所见,皇上英明神武,乃是太祖、太宗一般的马上皇帝。”
“皇上理应将调兵权、统兵权收回!今后皇帝可绕开兵部,独掌军事。”
徐光祚高呼一声:“天下之兵,莫非王兵!”
前广庭的一众将士跟着高喊:“天下之兵,莫非王兵!”
文官们面面相觑。夺兵权等于夺他们的命根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杨廷和身上。他们希望文官领袖杨廷和领着他们跟正德帝去争。
哪曾想杨廷和眯缝着眼,一言不发。
突然,一名边军百户抽出腰刀,大喊一声:“谁若敢跟皇上作对,问问我这口刀答应不答应!”
首辅梁储看不下去了。他斥责那百户:“放肆!御门议政,哪有一个边军莽夫说话的份儿?你没这个资格!还敢在御门前亮兵刃。你要刺王杀驾嘛?”
正德帝却道:“梁卿说他没资格在御门说话!大错特错!他在应州之战中一人诛杀鞑靼兵二十九人。乃是大捷中杀敌最多者!”
“这样忠肝义胆的壮士没资格在御门说话,那有资格在御门说话的人恐怕要像永定河里的万年王八一样少了!”
边军百户可不懂什么早朝礼仪。他用腰刀拍了拍自己的护心镜:“老子再说一遍。谁敢跟皇上作对,问问我这口刀答不答应。”
终于,文官领袖杨廷和开口了:“禀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官们长舒一口气,还得是杨次辅胆识过人啊!只要他肯开口领着头去争,去闹,皇上想拿回兵权?没那么容易!
正德帝道:“杨先生你是朕的老师。满朝文武中,朕最为看重你的意见。讲来!”
杨廷和正色道:“禀皇上,太祖爷时,军事之事他老人家一人说了算,岂容臣子多嘴?这才有了鄱阳湖大捷,这才有了一统江南,问鼎中原的伟业,这才有了我大明国祚!”
“太宗爷英武似太祖。在军事之事上亦是乾纲独断。”
“臣以为,皇上应效法太祖、太宗。恢复皇帝掌天下兵权的祖制!”
杨廷和此言一出,文官们个个目瞪口呆!
后世三国杀中,反贼跳忠则主必胜。
杨廷和支持正德帝,局面顿时倒向了正德帝。
阁员杨一清本来是想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钩,哦不,钓鱼台的。
这老狐狸见局面出现了一边倒,立马识时务者为俊杰了。他出班道:“禀皇上,臣以为一百多名勋贵所提建议甚好!臣附议!”
杨一清是带兵的文官,又做过兵部尚书。他倒向正德帝,文官今日已无翻盘之可能。
正德帝道:“既然文臣武将勋贵都希望朕亲掌天下兵权。那朕也只能勉为其难顺应群臣之意。”
“拟旨!今后统兵、调兵之事与兵部无关。兵部只为皇帝参谋军事。”
“督抚的正式官讳中,除去‘提督某某省军务事’。内省卫所军由各都司衙门直接负责。各省都司直接向皇帝负责。”
“九边边军,不再受边关督抚挟制。”
正德帝话音刚落,又听得一声嚎:“皇上,圣明啊!”
这声嚎自然出自常风之口。
一众勋贵立马反应过来,跟着高呼:“皇上,圣明啊!”
文官们无奈,也只能跟着大喊:“皇上,圣明啊!”
圣明之声,在御门上空久久回荡。
皇帝与文官的兵权之争尘埃落定。正德帝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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