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奇葩的大明

  正德帝去年凭空得了阉党一注大财,手中宽裕了不少。

  他不是后世万历帝那样的财迷皇帝。他晓得自己吃了肉,起码要让百姓跟着喝口汤的道理。

  腰里的银子多,腰杆子就硬。

  正德六年三月二十六。正德帝下诏:普免北直隶、山东、河南、四川、江西、湖广、山西、福建、广东、广西十省一年钱粮。

  这道旨意本意是普惠百姓。在颁布两个月后,正德帝感受到了绝望。

  整个大明官僚集团是靠着赋税吃饭的。这里的“饭”指的不是俸禄,而是灰色收入。

  弘治朝名臣王恕曾在离任前上奏疏,直言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税赋层层加征。

  他结合户部一百多年的旧账,做出了估算。仁宣之治堪称盛世,吏治较为清明。但户部太仓国库每征收一石粮赋税,百姓需纳粮一石半。

  多出来的那五成税粮,自然是被各级官、吏、役层层瓜分了。

  到了成化朝末期,吏治腐败成风,朝廷征一石之粮,百姓实际纳粮可达两石甚至三石。

  京官可以靠收受地方官贿赂赚的盆满钵满。地方官的钱从哪儿来?无非是从百姓身上来。

  你正德大皇帝要做施行仁政的圣明君主,我们这些当官的还吃什么?

  圣旨里说的好听,朕体恤百姓之辛劳朕朕朕,狗脚朕!你体恤百姓,我们这些当官的还怎么发财?

  于是乎,各省、府、州、县的官员们纷纷阳奉阴违,“变通”圣旨。让正德帝普免钱粮的圣旨变成了擦屁股纸。

  豹房。

  正德帝正在听取常风关于各地普免钱粮状况的禀报。

  常风拱手道:“锦衣卫在各省的耳目皆有消息传来。各地官员.成群结伙的欺君。”

  正德帝眉头紧蹙:“怎么说?”

  常风道:“譬如福建。因福建时有倭患。正德二年时皇上曾下旨,准福建自行征收剿倭捐。”

  “此番皇上下旨,普免福建通省今年的钱粮。但福建各地官府却声称,皇上所免乃是秋赋国税,与剿倭捐无关。”

  “福建都司衙门、兵备使衙门又跟下面的府县勾结,声称去年来倭患猖獗。剿倭军饷吃紧。各府县顺水推舟,将剿倭捐提高了十倍。”

  “大明税制,赋是赋,捐是捐。赋强征、捐自愿。地方官员们却将剿倭捐变成了强制征收。”

  “锦衣卫驻福建百户所的袍泽找当地有名的算学先生估算了下。福建百姓今年的负担,甚至要比未普免钱粮的年份还要高出五成以上!”

  “又因有普免圣旨在。福建今年无须向朝廷押解哪怕一两税银。这笔天文数字的剿倭捐,将全部落于福建官员的腰包。”

  常风的话说完,正德帝忍不了,立即素质二连,摔铜罄,鸣龙啸。

  豹房内回荡着正德帝愤怒的声音:“欺天啦!”

  常风宽慰正德帝:“皇上息怒。”

  正德帝道:“抓!杀!把福建参与此事的所有官员都抓起来!杀了以儆效尤!”

  常风面露难色一声:“皇上,若将福建一抚三司九府一州五十七县的官员们都抓起来.”

  正德帝打断了常风:“你想说福建的官都抓了,没人替朝廷管福建?朕难道不能调别处的地方官去福建?”

  常风答:“皇上容禀。别处的地方官亦跟福建一样。譬如河南,河南阳奉阴违的法子是,声称为防明年出现水旱之灾,在地方开征备灾捐。”

  “又譬如山东。山东将一整年的税赋摊在了盐税上。致使盐价翻了三倍。老百姓要吃盐,就得多掏三倍的钱。多出来的钱,恰好与山东一年的秋赋国税相等。”

  “皇上若要抓,若要杀。那普免钱粮的一京九省,地方官将一扫而空!”

  “以史为鉴。太祖爷兴空印案、郭桓案,将天下官员杀了几茬儿。但补上来的官员,依旧该贪贪,该贿贿。”

  正德帝提出了一个堪称世界未解之谜的问题:“那朕该如何解吏治之坏?”

  常风如实回答:“禀皇上。臣不知道。别说臣了,就算王恕、马文升那样的名臣亦不知道。连英明神武的太祖爷同样不知道。”

  正德帝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怪不得李先生曾跟朕说,大明皇权不下县,圣旨不出京。”

  常风道:“弘治之初,孝宗爷曾推行过丰年囤粮备荒之策。导致天下官员借机狠狠盘剥百姓肥私。”

  “当时孝宗爷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折腾的皇帝便是好皇帝’。”

  “皇上有心普免钱粮,为百姓减轻负担,为黎民谋福。初衷是好的。但圣旨经督抚、三司一级级传达到县,圣旨便会被地方官们层层曲解、篡改。”

  “最终老百姓将承担更重的负担。”

  正德帝叹了声:“对待文官,杀无用。太祖爷试过了。厚待亦无用,先皇试过了。”

  “那朕该如何办?”

  常风道:“这是历代皇帝皆无法解决的难题.无解。”

  正德帝一拍龙案:“既无法解决,朕就不费那个脑子去想了!不想这事了!”

  正德帝心很大。既然管不了,干脆不管了。

  他望向了一旁侍立的张永:“朕让伱扩充京营的事办的如何了?”

  张永答:“自去年秋以来,老奴奉旨扩充十二团营。每营扩充万人,共挑选良人青壮十二万三千七百余。”

  “又于各卫所军挑选精兵四万两千人,设为‘团营奇兵’。”

  “各营如今正在加紧练兵。重点习练马军、步军配合作战以及马军骑射。”

  正德帝道:“不要吝惜钱财。军饷不足就去找魏彬,从内承运库支给。朕给你四年时间,你要替朕练出二十万堪用的精兵!”

  扩充十二团营,是正德帝从文官手中抢夺兵权的重要行动。

  张永拱手:“多谢皇上信任,老奴定当竭尽所能。”

  常风突然想起了什么:“禀皇上,锦衣卫驻广州总旗传来了一条消息。他从来广州的南洋人口中得知,西洋佛朗机国的将军阿尔布尔克,率一支由十八艘战船,一千四百名士兵组成的舰队,强攻满剌加。”

  “满剌加速檀率三万余众与之交战,不敌,大败退走。”

  正德帝对这条消息毫不在意:“哦?三万人打不过一千四百人,满剌加这仗是怎么打的?”

  “不过朕不关心万里之外的南洋。大明的心腹大患在北方草原!”

  常风道:“皇上,满剌加虽小,但却是大明的附属国。永乐朝时,三宝太监还曾建立满剌加外府,在满剌加设城驻兵。如今满剌加亡国,大明似乎应该.”

  正德帝大手一挥:“朕说了,万里之外的南洋朕不关心。朕关心的是北方草原!”

  “满剌加速檀若进京避难,就让礼部厚待。但大明绝不会发兵,去帮一个远隔重洋的弹丸小国复国。”

  “明军的全部精力,都应放在备战鞑靼上。”

  正德帝也好,常风也罢,都有着明代人的历史局限性。

  后世学者中有人说,正德朝葡人占领马六甲,乃是中国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

  明廷的不管不问,导致郑和建立起来的大明远洋航线被关闭了大门。自此之后,华夏再无力阻止西人东来。

  当然,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历史事件的发生皆有着两面性。

  正德六年的满剌加事件,导致美洲白银开始大量内流大明。直接促进了大明商品经济的蓬勃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在正德朝开始蓬勃生长。

  常风出得豹房,去了内阁值房。

  李东阳正在案头写着什么。

  常风道:“亲家翁,忙什么呢?”

  李东阳苦笑一声:“我在忙着给各省督抚写私信。这封是写给山东巡抚的,你看看吧。”

  常风拿起信来一看,被里面的内容震惊到了。

  李东阳几乎用恳求的语气,求山东巡抚不要用畸高的盐税盘剥百姓。

  他隐晦的告诉山东巡抚,增加盐税的事,朝廷可以不追究。但请你们不要过度压榨。让山东百姓拿出与一年秋赋国税相等的财富便适可而止吧。

  横竖这一注大财你们不用上缴国库。若压榨过重,激起民变,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有人会因民变掉脑袋。

  常风看完信后目瞪口呆:“亲家翁,你堂堂内阁首辅,竟在求山东巡抚对百姓手下留情?”

  李东阳苦笑一声:“错了!我求的不止山东巡抚。”

  说完李东阳拿起了一摞信:“这些是我写给其余九个地方督抚们的。我把他们求了个遍。”

  常风一言不发。此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大明宰辅,竟用卑微的态度,求地方官们对百姓手下留情?!这什么事儿啊!

  李东阳也没有办法。他要有办法,就不是李东阳,而是张居正了。

  张居正.那是几百年都不一定出一个的名相。能为一个濒临崩溃的王朝强行续命七十年的天降猛男。

  常风叹了声:“唉,都说成化朝时吏治败坏。可吏治什么时候好过?”

  李东阳道:“没办法啊。皇上普免钱粮的德政却导致百姓负担更重。我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求那些人,减轻些百姓负担。”

  “对待这些人,抓抓不得,杀杀不得。你抓了、杀了一群吃得脑满肠肥的,换上去一批还没吃饱的,没吃饱的会变本加厉。百姓负担更重。”

  常风道:“或许皇上当初正是看到这一点,无奈之下才选择支持刘瑾,在地方上搞宦官取代文官。无奈宦官比文官贪佞犹甚。”

  李东阳道:“是啊。从大明文官体系中一步步升上去的人,再贪佞也知道鱼要吃但不能竭泽的道理。”

  “宦官们则不同。一直生活在宫中,初到地方得了实权,自然个个大搞竭泽而渔。”

  常风有些头大。他道:“算了,不提这事了。哦对了,满剌加被西洋佛朗机人占了。此事我刚刚得知。礼部那边应该还没有接到满剌加速檀的国书吧。”

  李东阳的态度跟正德帝相同:“我只看得见眼前两京十三省的事。万里之外的事我不感兴趣。”

  常风道:“话是这个话。皇上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始终觉得,满剌加被佛朗机人所占,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李东阳道:“毕竟不是万国来拜,水师强大的永乐朝了。朝廷的银子用在安恤百姓、备战鞑靼上尚且捉襟见肘。”

  “大明还能耗费巨额白银,打造舰队去帮满剌加速檀收复故土嘛?”

  “就算朝廷拿得出银子。也再也找不到郑和那样的水师统帅。”

  “横竖佛朗机国小势弱,不会入侵我大明。一个海峡港口,让他们占了也就占了。”

  常风无言以对。李东阳的观点,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李东阳在最后一封给地方督抚的信上盖上了私印:“罢了!糟心事办完了。我去大本堂,教我好外孙去!”

  常青云入大本堂读书,身为东阁大学士的外公李东阳亦是他的老师之一。

  内阁事务繁杂。去大本堂教外孙,是李东阳如今最大的消遣。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家。

  刘笑嫣将常风拉到了卧房。

  常风还以为刘笑嫣犯了瘾头呢。正要扒她的裤子,刘笑嫣却拦住了他:“你做什么?”

  常风道:“天还没黑你就把我拉到了卧房来,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刘笑嫣道:“你误会了。我是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常风问:“哦?什么事?”

  刘笑嫣叹了声:“我已有三个月没来红事。”

  常风目瞪口呆:“怀了?苍天有眼,我常家又要再添子嗣?”

  刘笑嫣哭笑不得:“想什么好事呢?你不想想我多少岁了?我是断红了!”

  常风愕然。当初那个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青春年华的官家小姐,如今已是四十六岁的妇人。头上已有白发。如今竟连红都断了。

  这真是白驹过隙人已瘦,少女变老妪。

  刘笑嫣又道:“我跟九妹商量了。给你纳个妾。我们俩现在都是下不了蛋的鸡。你在我们身上忙活等于放空铳,白耗铳药。”

  “若苍天有眼,就让小妾给你再生个儿子。咱家也不至于三代单传。”

  常风想了想:“我始终觉得纳妾对不起你和小九。不过你俩执意要给我纳妾,那我就不客气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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