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明摄宗张居正

  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一百章明摄宗张居正对于徐阶提出只交赋税,不还田的主意,宋阳山不肯同意,这头是同门师兄弟,那头可是张居正,得罪张居正只会死的更惨。

  但当徐阶拿出当年胡宗宪那封伪造的圣旨的时候,宋阳山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宋阳山面色狰狞的说道:“当初你不是这么说的!徐阶,你当初可没说要让胡宗宪瘐死!我当时被贬斥,故此听了你的话,伪造了一封圣旨,结果伱却把他害死了。”

  徐阶面色复杂的说道:“那时候,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沸反盈天的倒严的风力,愈演愈烈,声势太大,徐阶根本就控制不住局面,有些事儿,徐阶只能决定开始,事情的发展和结果,根本不是他能控制。

  宋阳山在京中做大理寺右丞,弹劾胡宗宪和阮鹗的贪腐事,这也是宋阳山配合徐阶倒严的步骤之一,一步步的让世庙主上厌恶严党。

  弹劾胡宗宪后,宋阳山被严党给报复贬斥到了夷陵做判官,而后转福建做兵备副使,与戚继光合击倭寇,和戚继光一起商讨上奏了海防的事宜,才算是一步步的起用,也算是和张居正搭上了线儿。

  胡宗宪这个人有意思就意思在这里,宋阳山弹劾胡宗宪被贬斥,宋阳山都到他的地头了,胡宗宪也没打击报复。

  张居正用宋阳山,可不是看在他是师叔的面子上,嘉靖三十二年,张居正就跟徐阶一刀两断了。

  至于伪造胡宗宪的圣旨,也是因为他宋阳山在福建,和胡宗宪来往密切,所以有胡宗宪的手书,故此伪造。

  宋阳山从来没想过,徐阶居然会直接让胡宗宪瘐死狱中。

  现如今,宋阳山挂右佥都御史官阶巡抚应天,而此时徐阶旧事重提。

  “悔不当初配合于你!你现在却拿此事拿我?”宋阳山看着徐阶颇为狠厉的说道,此时宋阳山已经动了杀心。

  徐阶智珠在握一样的说道:“师弟莫急,现在不是还没拿出来吗?不拿出来,不就是没有吗?有劳师弟了。”

  “你家里那些个甲弩,你还不还?”宋阳山选择暂时岔开话题,他需要认真想一下,不要被徐阶带着走。

  徐阶既然来找宋阳山,自然是做好了准备,总不能让宋阳山白办事,他赶忙说道:“还,我敢不还吗?我一带这个头,那些个摇摆不定的权豪缙绅,也会跟着还。”

  “我还能让师弟难做不成?”

  说的像是恩赐一样,可细细一想,宋阳山就发觉,徐阶是来服软的,确切的说,南衙的权豪缙绅们,在顾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下的时候,权豪缙绅们感觉到了惊恐。

  交税可以,还田不行。

  宋阳山察觉到了一些徐阶的异常,徐阶他底气不足,宋阳山稍微捉摸了下,神情慢慢恢复了平和,刚才就是被徐阶那么一说,宋阳山才有些激愤,现在把这件事认真想了想,心态越来越稳定。

  宋阳山颇为淡定的说道:“徐太师,你真的留着那封伪造的圣旨吗?汪道昆、沈一贯等一众浙党,可是对胡宗宪瘐死的事儿,耿耿于怀,就连豁达的大司马,也是紧咬着不放。”

  “你要是拿出来,我大不了就是个伪造书证,被罢官罢了,你呢,你们徐家呢,全家都得死光光啊。”

  “再说了,徐太师,你说是我伪造的就是我伪造的?我还说你是胡乱攀咬的,你说元辅、朝廷、陛下,是信你啊,还是信我呢?”

  “朝廷穷的当裤子了,我把还田的事儿办好了,元辅会怪罪我?”

  宋阳山发现徐阶拿着根本不能拿出来的把柄在威胁他,这件事真的撕破了脸,怕是徐阶更倒霉才是,即便是徐阶走到了胡宗宪的那一步,徐阶说宋阳山也是胡宗宪瘐死案中的帮凶,那如何证明徐阶不是胡乱攀咬?

  徐阶沉默了片刻,他发现最近过去被他拿的死死的人,现在有一个算一个,都变得精明了几分,这让徐阶有些不适。

  徐阶无奈的说道:“咱们是同门师兄弟,我没有要拿你的意思,我们只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这次来也是来商量的,你现在是威风凛凛的应天巡抚,我一个失去了权势的前前首辅,能拿你怎么样?”

  宋阳山叹了口气说道:“你太小瞧元辅了,你信不信,我上这么一道奏疏上去,元辅立刻就能猜到,你手里拿着我的把柄,过不了多久,就把我给换了,换人来主持此事。”

  “大势所趋,势不可挡。滔天江水奔涌之时,你我不过顽石而已,这不是当初徐太师隐忍了二十年,得到的道理吗?这是你我二人能挡得住的吗?”

  “能吗?”

  “徐太师,徐师兄,你听我一句,你都还田了,你管他们死活?”

  徐阶站了起来,看着宋阳山情真意切的说道:“我不管他们死活,他们就要我全家老小的命啊,你信不信,我明天表示支持朝廷还田政令,后天我祖宅就能被群小匪寇给端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徐璠就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立刻就变成了杀人案犯,现在都充军去了。”

  宋阳山看徐阶打算离开,也是站起来相送,走到门槛处,宋阳山低声说道:“徐太师,我给你指条路,你自己跟首辅写封信,好过我写奏疏入京,徐太师说是不是?”

  “谢过师弟了,师弟留步。”徐阶转身离开。

  宋阳山说道:“送徐太师。”

  等到徐阶走远了之后,宋阳山看着徐阶上轿撵的身影,才小声的说道:“老狐狸。”

  宋阳山那是差一点就被徐阶给唬住了,他察觉到了徐阶底气不足,又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才算是没有上徐阶的当,他要是替徐阶上奏,提南衙权豪缙绅的条件,立刻就会被张居正察觉,而后被罢免。

  政治这种东西,最可怕的是站错队,而且还是站在张居正的对立面。

  徐阶回到了客栈,思索了许久,才铺开了笔墨纸砚,宋阳山不肯帮忙,只能他要给逆徒写封信提条件了,言辞非常悲哀,也把事情说的很清楚。

  南衙七万顷,七百万亩田,那都是权豪之家世世代代积攒的家底,朝廷说白没就白没,这是抢劫。

  张居正收到了徐阶的书信和宋阳山的奏疏。

  宋阳山的奏疏里,把徐阶去找他,还把他当年伪造胡宗宪手书圣旨的事儿,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说的清楚,这件事,搁在宋阳山的心里也很久很久了,他在福建和戚继光平叛的时候,胡宗宪可是平倭的总指挥。

  沈一贯、沈一贯的父亲、汪道昆都曾经求告到他这里,希望宋阳山仗义执言,为胡宗宪正名之事奔走,毕竟当年大家都在胡宗宪的手下做事,一起平倭,宋阳山也只是表面答应,从未说过一句。

  现在徐阶旧事重提,宋阳山干脆直接把情况说清楚了,朝廷要杀要剐,等他办完了还田的事儿,再议不迟。

  “就这?还以为他们敢聚啸造反,哪怕是背后招揽些匪寇也算是打过一场,这就交甲弩投了?无趣。”张居正放下了徐阶的信,只觉得无聊,这群权豪缙绅嗓门大,胆子却小的很。

  游七听闻也是一乐,笑着说道:“这不是俞龙在南衙吗?若是俞帅不在松江府,指不定他们闹出多大的乱子来!现在俞帅不去找匪寇就好了,匪寇还生事儿?”

  张居正极为认真的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南衙长期缺少朝廷的骄兵悍将震慑,自然胆大包天!庆赏威罚,缺一不可,兼并如火如荼,百姓困苦凋零,多少和缺少强兵震慑有关。”

  “就像是海贸事儿一样。”

  张居正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大明的银路要不要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这个问题非常的复杂,他需要细细思量。

  “那徐阶说不还田只交税,答应他吗?”游七面色奇怪的问道:“若是要答应,还是要跟宫里沟通一下,防止出现什么误会才好,万一宫里陛下和太后,把这事理解为了先生要包庇姑容徐阶,怕是不好。”

  张居正摇头说道:“当然不答应了,田拿回来了,还缺税赋?”

  “他们最好造反啊,你看最近户部尚书王国光,那脸上都笑出褶子了,一听说有五十万银入库,眼睛都绿了,左眼写着粮,右眼写着钱。”

  “王尚书恨不得他们造反,好把他们统统抄家,抄一家五十万,南衙多少权豪缙绅啊,这都抄干净了,那得多少钱,多少田,多少粮。”

  “我已经姑容徐阶了,给他留了一万亩田,胡宗宪案子,也没有过分追击,他还去游说宋阳山。”

  “人啊,走错路了,就真的很难回头了。”

  张居正在说徐阶,也在说宋阳山,胡宗宪的事儿,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当时所有推波助澜的都是罪人,宋阳山逼迫南衙地面权豪还田,这件差事办好了,可以视若戴罪立功。

  宋阳山不说,徐阶攀咬,朝廷也不能拿宋阳山如何,孤证不证,只有一件物证,没有书证人证,就不是铁案,宋阳山顶多受到风力舆论的压力而致仕罢了。

  宋阳山既然说了,而且还不肯投降于权豪缙绅,把把柄交到了张居正的手中,那宋阳山就可以继续主持还田。

  张居正是个循吏,清流他用,浊流他也用,南衙地面复杂,能办好这个差事,张居正就会用。

  张居正不由的想到了贾三近,贾三近站在岔路口上,贾三近要是住在全晋会馆,把儿女送到葛守礼办得家学里去,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贾三近接受了张四维赠送的宅子,现在贾三近被扒了官服,现在那个宅子,又回到了张四维的手里。

  “李时珍找的怎么样了?”张居正问起了李时珍,这个神医,也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李时珍在湖广蕲春县见了一个东壁堂坐堂行医,只是上个月蕲春知县奏禀,李时珍进山去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堂。

  游七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从湖广传来的消息,还没回来。”

  “嗯。”张居正开始继续注解四书,论语学完了,下面就是孟子了。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小皇帝一大早来到了文华殿,等待着廷臣入殿,他手里翻动着两本奏疏。

  净鞭三声响,群臣进殿。

  “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

  “朕安,免礼。”朱翊钧小手一挥,示意平身,而后开口说道:“科臣耿定向等人,联名上疏,为王阳明颂功,”

  “耿定向说:大抵近世儒臣,褒衣博带以为容,而究其日用,往往病于拘曲而无所建树;博览洽闻以为学,而究其实得,往往狃于见闻而无所体验。习俗之沉锢,久矣!”

  “守仁具文武之全才、阐圣贤之绝学。筮官郎署,而抗疏以犯中珰,甘受炎荒之谪;建台江右,而提兵以平巨逆,亲收社稷之功。伟节奇勋,久见推于舆论;封盟锡典,岂宜遽夺于身终?”

  这奏疏的意思是,现在儒生出了问题,只喜欢享乐,拘泥于规矩,所以没有什么作为,又为王阳明颂功一番。

  张居正听闻,稍微斟酌一番说道:“陛下容禀,臣以为不妥。”

  “守仁之后,其弟子多标新立异以为名望,全然不得守仁心学的精髓,知行合一致良知,却只讲良知,不讲知行合一,就像是人只有一条腿,如何以致远?”

  “其弟子,总是号召门徒、互相唱和,有才能的人需要仰仗他们这些人的鼻息,无才能的庸碌之辈,常常借着守仁心学虚张声势,蛊惑人心,而且越来越放肆。”

  “在清流之中,其学说尤为盛行。其弟子流于高谈阔论,把守仁心学,以讹传讹,谬论越来越多,这些年科道言官,屡有狂言。”

  “朝廷并未夺守仁爵位,这是肯定,但是这个学说,臣以为,还是斟酌再行。”

  “守仁薨,廷议,不夺其封爵,以彰国家之大信;申禁其邪说,以正天下之人心。”

  王阳明死后,朝廷对王阳明的一生进行了第一次的盖棺定论,全面肯定了王阳明的事功,也就是他的军功,他的新建伯爵位一直有人承袭,可是朝廷以桂萼为代表的儒学士,彻底否定王阳明的学术,直指其学术为“邪说”。

  最终得到了一个‘免夺封爵、申禁邪说’,肯定王阳明的功绩,禁止王阳明心学的传播。

  张居正,或者说当年桂萼,不是看不上王阳明的心学,相反,他们对王阳明提出的知行合一致良知,非常的赞同,但是守仁的弟子、再传弟子,直接砍了左腿,这还怎么走路?

  张居正也不反对思想解禁,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坐拥矛盾说的张居正,知道它的好处,也知道它的危害,可是缺少了践履之实,只是夸夸其谈,真的有利于大明前进吗?

  这过几天,科道言官们,只讲致良知的儒生们,岂不是要说:穷民苦力,没钱可以把自己空余的房子租出去,没钱可以驾自己的车去拉人运货?

  张居正的矛盾说,可以说是在守仁心学上更上一层楼,他不是空中楼阁,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元辅这是觉得自己《矛盾说》可以开山立派,元辅的《矛盾说》大行其道,守仁心学《传习录》不可以刊行吗?”葛守礼听闻之后,立刻跳了出来,对元辅发动了质疑,质疑张居正居心不良,质疑张居正以自己的权势,彰自己的江陵学派,打压其他学派。

  严重干涉了学术自由!

  海瑞眉头一皱,低声提醒道:“葛总宪,慎言啊,矛盾说是陛下的,你这是何意?难道是在质疑陛下曲笔?”

  葛守礼一愣,随即有些呆滞,这张居正好生阴险,把这都想到了!

  杨博走的时候,告诉葛守礼,要遵主上威福之权,攻讦张居正僭越神器,来确定自己的地位,杨博走后,葛守礼可谓是接连取得了胜利,这走得顺了,就栽跟头了。

  矛盾说是陛下的学说,不是张居正的!

  天下谁都知道,十岁人主说不出那么深奥的道理来,所以一说起矛盾说,就是江陵学派的代表作,张居正的神作。

  葛守礼被自己的回旋镖给打了,他的新晋党,提纲挈领就是尊主上威福之权,结果一开口,却是质疑皇帝曲笔。

  “呵哈哈。”朱翊钧直接被葛守礼呆愣的表情给逗乐了,实在是没绷住,这个葛守礼,的确憨直了些。

  朱翊钧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说道:“葛总宪,朕不是笑你,矛盾说的确是元辅先生所作,只是和朕奏对所得,只能以朕的名义刊行了。”

  臣子和皇帝同时出现的时候,臣子的名字自然不能在前面。

  “小事,小事,葛总宪不必挂怀,归班吧,归班吧。”朱翊钧挥了挥小手,示意葛守礼回去便是。

  葛守礼涨红了脸,这次的确是有些急了。

  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说道:“元辅先生不同意故新建伯王守仁从祀孔庙吗?可是有元辅先生的矛盾说刊行天下,元辅先生担心之事,理当不会发生了吧。”

  张居正依旧不肯让步俯首说道:“臣以为陛下亲政,再议王守仁从祀孔庙为宜,矛盾说刚刊行天下,若要与心学相抗,还是得等几年。”

  “既然元辅先生仍有疑虑,说需要时间,那就依元辅先生所言。”朱翊钧想了想,赞同了明摄宗张居正的想法。

  现在行政的是张居正,他觉得不妥,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朱翊钧也极为厌烦科道言官们那些个空洞无物的发言。

  “廷议吧。”朱翊钧笑着说道。

  王阳明是明一代立德、立功、立言第一人,对王阳明的盖棺定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的变化着。

  而最开始嘉靖年间,有保留地承认其事功、全盘否定其学术,斥为邪说;到万历年间全面赞扬其气节、文章、功业,从祀孔庙;再到天启崇祯年间,否定其学说完全打为异端,批评儒学士啥事不干,平时袖手谈心性,难时一死报君王。

  再到后世,一面褒扬其事功与学术的相互激发、赞其‘危疑之际,龙场悟道,神明愈定,智虑无遗’;一面批评其‘矜其创获,标异儒先’的冲和平衡状态。

  盖棺定论几次变化,表现为贯穿庙堂和舆论之间、各种力量之间的争议和博弈,也揭示出不同时代的现实需要和价值取向。

  总体而言,王阳明走后,王阳明就不是他自己个儿了,就跟孔夫子一样。

  张居正翻开了一本奏疏,也明白了为何小皇帝突然提起了这件事,是因为礼部尚书万士和提议今年的春闱会试以守仁心学为宜,也就是说,考进士的评卷标准,从朱程理学转为阳明心学。

  礼部要换考纲。

  张居正语重心长的说道:“万尚书,我不是不同意以阳明心学为主,可是这守仁心学,自从守仁薨逝,这悖谬日甚,只讲致良知,其危害广甚。”

  “还有,朝士多半富硕、文教兴旺之地,南衙为主,而云贵川黔陕山闽广则穷困,姑息之大弊遍布大明内外上下,蔚然成风,南衙地面人人欢欣鼓舞,则穷困文教不兴之地,则揭竿而起。”

  谭纶看万士和似乎没听明白的样子,开口说道:“元辅说的略显复杂,其实很简单,阳明心学流传南衙较多,你礼部换考纲,就该提前说,最少提前十年。”

  “突然改旗易帜,变换考纲,穷困文教不兴之地,这会试干脆别考了。”

  谭纶是浙党党魁,他其实应该为他全浙会馆的学子张目,但是他一开口,就说:改换考纲不公平。

  大明分为南北中三榜,把进士的名额按照举人数分为了三份,看似公平,但其实本身就存在很大的不公平。

  进士名额分为了三份,可是这一甲、二甲的考生,基本上被富硕、文教兴旺之地的南衙给霸占了,一甲直接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能选上庶吉士的也多是二甲的考生。

  自英宗以来,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定了之后,大明朝的内阁,就几乎被南衙学子所垄断,而政策上的倾斜,甚至是姑容之弊,就愈演愈烈了。

  富硕、文教兴胜之地,得到了政策倾斜或者姑息,欢欣鼓舞;贫困、文教不兴之地,得不到政策倾斜,则拿起武器批判争取。

  改考纲,至少要十年以上提前公布,而且徐徐图之,一蹴而就,那是儿戏。

  谭纶是既得利益者,但是他既然坐在文华殿上,就不只是浙党党魁的身份,甚至谭纶自己本身,对这个党魁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张居正需要一个浙党,代替族党,联合新晋党,造成一种平衡的局面罢了。

  “原来如此,那就暂时不改了。”万士和听了张居正和谭纶的解释,思索再三,决定听从两位的意见,不改考纲。

  万士和是晋党,他是杨博临走的时候举荐的,陕西和山西,也是穷困、文教不兴之地。

  张居正继续说道:“我推举阅视边方兵科给事中李乐,前往应天府做府尹,李乐乃是循吏。”

  张居正没有借别人的名义举荐自己的朋党,而是直接开口,自己举荐了李乐前往应天府,顾章志已经被押回了京师,应天府尹的人选,却悬而未决。

  “有人有异议吗?”张居正看了一圈,没人反驳,也没有人提出候补人选,选择了贴浮票,请陛下盖章用印。

  之所以如此直截了当,就是张居正对江南缙绅的回应,要么阻挠公法,伤任事之臣者,那到时候,国典具存,必不容贷;要么乖乖把田还了,不要再生那么多的幺蛾子的事儿。

  廷臣们也明白,元辅这是抓住了南衙权豪缙绅的痛脚,抓住了南衙地面的主要矛盾,有了绝对的优势。

  南衙地面的主要矛盾,就是权豪缙绅的侵占和穷民苦力、失地佃户之间的矛盾,更确切地说,张居正挑选出顾氏打掉,将粮道拿在了自己的手里,权豪缙绅再想掀桌子,就没有了那个资格。

  而现在,朝廷要求交甲弩还田,就成了张居正占据绝对优势的钝刀子割肉,割的慢,但是他割的疼。

  张居正又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我举荐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吕调阳、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掌詹事府王希烈,充会试考官,左春坊学士掌翰林院事申时行,左春坊左中允范应期,翰林院检讨高启愚为同考官。”

  科举的主考会试,这份名单是张居正深思熟虑过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次辅吕调阳和王希烈为主考,申时行、范应期、高启愚为同考。

  “高启愚不行。”葛守礼颇为确切的说道:“高启愚主持应天府乡试时候,出的题目是《舜亦以命禹》。”

  文华殿内的气氛立刻凝重了起来,春风翻卷着罗幕,万历二年二月的廷议立刻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高启愚的这一个命题,舜亦以命禹,里面的命就是天命,也是舜将天命交给了大禹的意思。

  洪灾泛滥,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大禹能够治水,遂得天命。

  而眼下的大明,也是千疮百孔,四海困穷,天禄将终,张居正能够治天下,是不是也要遂得天命?

  概括而言,这个典故的意思是:皇位应属于有德者,应当像舜禹之间那样,实行禅让。

  葛守礼看着张居正眼神微眯面色不善的说道:“元辅,高启愚作为张党之一,去岁应天府主持乡试之时,出这个题目是何意?应天府,留都重地,哪怕是为了避免一些事,也该避开这些,他非但不避开,还故意以这个为题目,是何居心?”

  “也不是我葛守礼自由心证,胡乱攀咬于他,高启愚主持乡试,如此出题,过分了。元辅说是不是呢?”

  朱翊钧亦停笔看向了廷议的诸位大臣,明摄宗张居正,终于走到了手下人劝进的环节了。

  晋党有蠢货,张党也有自以为是的蠢货。

  张居正面色立变,看向了礼部尚书万士和,万士和有点懵,去年他从南京回到京师的时候,北衙的乡试已经过了,他还真不知道出了这么一个幺蛾子的事儿。

  那会儿的礼部尚书是陆树声,这么大的压力,为何要让他这个新的礼部尚书去承受!

  万士和略微有些慌张,他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又站起身来,拜托一名缇骑前往礼部确认,没过多久,缇骑回禀,经过礼部确认,确有此事。

  张居正听闻,闭目良久,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的行大礼,跪在地上,重重的叹了口气,跪在地上,俯首说道:“陛下,臣羞愧,御下不严,恳请致仕归乡,以明志证心。”

  张居正完全不知道此事,乡试不过廷议,是礼部部议之事,高启愚也从来没有谈到过这件事。

  这也不怪高启愚,就连游七也曾经一度以为,自家先生想当王莽,而不是诸葛亮,张居正不往前走,也有人推着他往前走的铁证。

  张居正本以为是一件普通的廷议之事,万万没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个大雷等着他。

  就是张居正此时大声的告诉天下人,他不知情,有人会信他张居正不知情吗?高启愚办这么大的事儿,不跟张居正商量一二?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严肃的说道:“元辅先生,先帝有命,令先生为国之辅弼,先生如何忍心弃朕而去?国事如何?朕又如何?”

  “臣惭愧。”张居正跪在地上仍不起来,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要自己取而代之。

  葛守礼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闯大祸了!

  他就是不同意高启愚做同考官,想要换个人,取得在对抗元辅僭越主上的一个小小胜利,获得一些威望,结果张居正居然真的要打定了主意致仕。

  张居正跑了,谁来治国?

  高启愚办的这件事,非常非常的蠢,但高启愚就是办了。只能说大明的卧龙凤雏如同过江之鲫一样层出不穷。求月票,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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