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误入桃花深处

  苏秋夜显然没想到姜湖直接反问。

  还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看着就挺欠揍的。

  而姜湖也没等师父揍他,接着说道:

  “若是妖丹碎了,那就是尘缘了结,徒儿岂不是正好潜心随同师父修行蜀山心法,破而后立,谁知不能东山再起?”

  他说的坦然,显然早在从飞剑上跳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并非急中生智。

  苏秋夜沉默,他应当知道这是梦的······

  但即使是在梦中,有这样的心智和勇气,也难得可贵。

  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当即,苏秋夜微微颔首:

  “此言不假,不过下次倒也不需要你冲锋在前,余既为师父,自有保护徒儿之重任。”

  这大概是师父第一次直接把这种话从口中说出来吧······姜湖心中想,没有一贯的冰冷和言简意赅,就像是自家的小妖女活脱脱出现在眼前。

  姜湖拱手:

  “谢师父。”

  说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苏秋夜的裙摆上。

  苏秋夜这时候也才意识到,自己的白裙上沾染着血迹,似点点寒梅傲雪绽放。

  这对于一向都是白衣飘飘、超然物外的她来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形象,可是之前却一直没有想办法清洗。

  明明就是一挥手的事。

  说明在此之前,苏秋夜还有更重要的事,已经完全充斥了她的内心,以至于她根本无暇顾及,时间一长便丢之脑后了。

  随手一个振衣术散去血污,苏秋夜目视前方:

  “此洞幽深,不知所向,有轻风从洞中吹来,应当是连同他处。

  说不定前方有洞天福地,而即使是没有,也能从别处行出,倒是能够绝了后面追击之人的线索。”

  苏秋夜在行路的时候很少说这么多话,往往都是她指哪里,师徒两个就一头扎过去了,姜湖也很少会问。

  此时甚至是主动开口解释,这让姜湖也有点小小诧异。

  难道师父看到自己的舍生忘死,所以感动了,打算对自己好一点儿?

  姜湖自己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动,甚至还有点儿吃味。

  她不知道我是孙一平吧,竟然开始打算对一个异性好一点儿······

  等等,姜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师父一定是传了蜀山剑气过来的,否则不可能经脉之中蜀山剑气如此充盈丰沛,蜀山心法只是筑基期,就能和妖丹主持下的化形妖气相抗衡。

  那么······师父定然已经探过了我的经脉,对于我的经脉粗细、打通的穴位分布,应当已经了如指掌。

  姜湖打了一个激灵,毕竟他是偷偷练过天师道功法的。

  经脉一样,穴位不一样。

  苏秋夜乃元婴大能,灵气运行一个周天,足以明察秋毫。

  焉能不知?

  所以······师父已经勘破我的身份了?

  也因此态度有所变化?

  但为什么不直接开口相认呢?

  姜湖偷眼看着徐徐前行、正气凛然的蜀山女剑仙,心中忽然泛起来一个想法:

  师父平时在自己的面前辛辛苦苦维持的形象,只怕一戳穿就要完全崩塌了吧?

  心头对于小妖女的爱面子行为表示理解,姜湖索性也放平心态,既然她愿意维持这样,那就陪她好了。

  说不定梦境和现实的角色分的越开,越能够帮助人分清现实和虚幻呢。

  否则梦里面是林沫和孙一平,现实中是孙一平和林沫,焉知再入梦几次,可还能分的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就是“大梦三生”真正可怕的折磨人之处吧?

  师徒两个各自都盘算着诸多心思,不多时就行到了山洞深处。

  没有如同太湖岛上秘境那样的内有乾坤。

  复行数十步,仿佛若有光。

  看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光亮已经洒在身前乱石上,在前面探路的春晓,收了手头的鬼火,对着身后的两人行礼。

  当时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春晓曾经直接渡灵气给姜湖,自己基本被掏空了。

  苏秋夜自然也不可能亏待她,储物囊中的还气丹和养魂丹随意取用,所以现在春晓虽然魂体依旧有些透明,看上去颇为虚弱,但是相比于一个内力枯竭的元婴、一个妖丹破损的化形,反倒是最活蹦乱跳的那个。

  突出了一个“惨”字了得。

  因此她也自告奋勇在前面探路,这种幽深山洞,动用鬼火和鬼气,也最不容易引人瞩目。

  “辛苦了。”姜湖和苏秋夜异口同声。

  旋即姜湖诧异的看了一眼苏秋夜。

  苏秋夜面无表情。

  春晓大咧咧的性子,哪里察觉到那么多?当即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苏秋夜则和姜湖顺着光亮指引,出了山洞。

  扑面,是桃花香。

  漫山遍野的桃红花海,淹没了他们的眼帘。

  即使是苏秋夜一惯淡漠的俏脸,也难免为之动容。

  “师父,这便是世外桃源么?”姜湖的感慨声响起。

  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穿过雪山,见过七彩的池子,经历过一场恶战,最后穿山而过,竟然能见到万顷桃花。

  而远处的雪山,依旧巍峨挺立,提醒着他们,此地依旧是蜀山向西,不是烟雨江南。

  “可惜半天前曾经下了一场冷雨,终究是满地残红。”苏秋夜看着地上不少花瓣,若是没有那冷雨的话,应该这粉红色会更浓郁几分。

  姜湖却摇头说道: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了也好,落在树下,明年今日,说不定能看到更好的桃花万顷。”

  “你倒是乐观。”苏秋夜含笑说道。

  师父好像笑得次数多了,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着脸。

  那一双凤眸,笑起来弯弯的也很好看。

  因为不仅仅是自己的师父,而且还是心头的那小妖女,所以怎么笑都好看。

  说话间,苏秋夜已经徐徐行入桃花林。

  轻风吹动,花落如雨。

  花瓣贴在她的发梢肩头,为素白渲染上一抹桃花色。

  “难怪师父喜欢穿白的。”姜湖追在后面,不紧不慢,无意闯入师父的视野,打扰她赏花。

  “此话怎讲?”一片花瓣眼见得就要落在她的身前,让她下意识的伸出手,纤纤玉指马上就要触碰到花瓣,然而······

  顽皮的风打着转儿将花瓣吹跑了。

  苏秋夜:???

  姜湖的声音则不紧不慢的响起:

  “因为若在江南烟雨中,那白裙染上的就是白墙黑瓦、青山雾笼;若是在大河奔流边,那白裙染上的便是黄浪涛天、气吞山河;若是身在这桃花林中,染上的自然便是粉黛交叠、花开朵朵。”

  美景映在瞳前,美人如在画中。

  人和景,浑然一体,已难分矣。

  然而姜湖说完之后,却没有听到师父的回答,哪怕是一句好坏之评。

  他稍稍错愕,抬头看去,只见一片桃花正徐徐飘落,而苏秋夜目不转睛的盯着花瓣,当花瓣就要和她探出的手擦过时,苏秋夜不忿的轻轻吹了一口气。

  小风儿打着转将那花瓣抓回来,正正落在她的手心。

  苏秋夜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霎时间,若云破月来,似桃花弄影,万般红粉皆无色,唯有那玉面娇容上一闪而逝的千种风情,勾住了姜湖的目光。

  人面桃花相映红······先人诚不我欺。

  然而苏秋夜大概察觉到了姜湖的目光,不知是不是羞恼于自己在弟子面前玩着这小小把戏,微微侧身,只留给姜湖倩丽的背影和满头秀发。

  姜湖强忍住直接冲过去环住那纤纤腰肢的冲动。

  真要是那么做了,沫儿只怕会又羞又气的直接提剑砍人。

  既然媳妇愿意演戏,那就陪她尽兴。

  “为何发笑?”应属于林沫的勾魂动魄的笑,只是在苏秋夜的俏脸上一闪而逝。

  换上的还是冷冰冰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姜湖也飘飘乎欲仙的心思,一下子沉静下来。

  甚至······他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声音,有一种难得的安宁和安全感。

  大概是因为这声音的主人,才是真正的横行万里、独步天下吧。

  换成小妖女那个样子,姜湖只想把她抱在怀里揉头。指望着乖巧小妖女去仗剑除魔,姜湖第一个不同意。

  “想到了高兴的事。”姜湖如实回答。

  “哦?”苏秋夜的语调上扬,眼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捉弄之意。

  好在不等姜湖回答,她的想法就直接落空了。

  流光剑出鞘,而随着那“铿锵”剑鸣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呼喝,从远方传来:

  “来者何人?”

  姜湖现在妖丹受损,化形修为已经完全发挥不出来,基本就是个蜀山筑基期的萌新了,此时方才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登时抄起来齐眉棍,但是苏秋夜已经完完整整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蜀山长老苏秋夜,携弟子误入此处,还请见谅!”苏秋夜朗声说道,因为在对方的气息之中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奸邪妖魔之意,反而有几分玄奥堂皇,因此也索性直接自报家门。

  “原来是蜀山长老驾临,失敬失敬。”来者露出身形,是一个面相纯朴的中年汉子,“此地已经四五十年未曾有东方来客,当真是稀客。”

  说罢,他先看向苏秋夜,眼睛之中和大多数常人初见她一样露出一抹惊艳,但是旋即恢复平静。

  既是因为对方这一股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让人升不起半点儿亲近之意,也是因为对面是元婴长老啊,以中年汉子展露出来的近似于金丹的修为,显然还没有到有胆量高攀元婴长老的地步。

  之所以说近似,是因为他的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显然修行的并不是中原道家法术,而是佛门。

  “敢问这位尊者,此处是何处?”

  “不过是小小佛门信众,不敢称尊者,称呼一声纳赞就好。此地为那错寺。”中年汉子回答,“寺还在山后,寺下有村寨,若是两位疲惫的话可以在此休息。”

  言外之意,似乎再说,若是你们只是误入,那么还是哪儿来的就请哪儿回吧。

  姜湖和苏秋夜对此倒是没有生气,毕竟是自己叨扰在先。

  真如其所言,四五十年没有东方来客,那么说不定村寨和寺庙都很排外,趁早离开不是什么坏事。

  “敢问纳赞兄,此地的寺庙可是瀚海佛国的寺庙?”姜湖问。

  纳赞也有些惊讶:

  “正是。”

  “之前就听说瀚海佛国在西域布道行善,有口皆碑。此次我师徒二人西行,本就是为了联络瀚海佛国,期望能够共同对付妖族,因此若是纳赞兄方便的话,可否指引我师徒前去寺庙中拜会?”姜湖接着说道。

  苏秋夜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寻药变成了出使,也未曾插话。

  调查瀚海佛国,的确也是此次出行的目的之一。

  元婴长老、千里而来,要是隐藏行踪的话,万一被发现,说不定瀚海佛国会觉得尔有歹意、全神戒备,所以还不如表明身份,以免引起误会。

  毕竟······师徒两个现在都属于外强中干的状态,说话的确硬气不起来啊。

  姜湖这么一说,纳赞登时神色严肃起来,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贵客远来,还请到山下村寨休息,而余会即刻上山通传,请寺中主持做决断。”

  “有劳了。”

  纳赞引着师徒二人穿过桃花林,转过山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群山四抱之间,一座占地庞大的庙宇从山脚下一直向着山顶上延伸,红墙黄瓦,掺杂着白色的楼阁和经幡。

  并非一如汉家寺院那样的排云直上,而是绕山曲折而建,因此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没有了汉家寺院充满对称感的壮观,可是亦然若庞然大物盘踞山上、俯瞰芸芸众生。

  阳光洒落,金光闪闪,自有佛家威严。

  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个小黑点,攀爬台阶、沿路而上,一拜三叩,显然是朝拜的民众。

  而寺庙之下,高高低低的屋舍密密麻麻,占满了山脚,至于村寨之外,一个巨大的湖泊如同蓝宝石一样镶嵌在大地上,湖泊周围则是满地牛羊草青青。

  远方雪山,蓝天澄澈,湖似明镜,牛羊如云,的确是很难想象的世外桃源景象。

  也难怪纳赞对于两个外来人抱有戒备之心。

  瀚海佛国虽然有进入中原争一分香火之意,但也没有强悍到金刚、菩萨,也就是对应道家的元婴级别的强者能满地跑。

  甚至他们在强者的数量上还要少一些。

  否则早就已经挤压蜀山的生存空间了。

  因此看上去纳赞这种已经修行到罗汉,也就是道家金丹级别的信众,是这小秘境的天花板了,苏秋夜刹那间就从那山上感受到了几股和纳赞相差无多的气息,应当是山上寺庙的主持和长老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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