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夜看着面色恭顺的弟子,面无表情。
方才金丹自爆,情急之下,她也没有想那么多。
此时细细回味,这位弟子在她的手掌和他的后背交错的那一转眼功夫,应当是悄悄渡了一道真气过来。
意在试探?
反正旋即就被自己已经完全调动起来的剑气搅碎了,如今并无任何痕迹。
小小化形妖族,还奈何不了她。
但······他感知到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这么做,意在感知什么?
心头疑惑,但是现在不好当着这些鱼家诚惶诚恐的族老们明说,所以苏秋夜对姜湖说道:
“为师方才已经捏碎了玉符,门中应该很快就会派人前来。另外城中的镇妖司应当也很快过来。
所以等明天早上各方到齐了之后,把事情交代清楚,你我即可西行。”
姜湖颔首:
“弟子都听师父吩咐。”
说实话,猝然意识到甚至就连自家家主都变成了那妖尊的傀儡,鱼家上下自然是惶恐不安。
族老们交换眼神,都已经带上了浓浓的不信任,好像在问:
“你又是不是已经被妖族所控?”
这种一言不合就直接自爆的打法,自然令人惶惶然。
此时苏秋夜说话的声音虽然并不大,可是也架不住族老们都竖起耳朵听,一听这位蜀山上仙至少今晚还会停留在族中,顿时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少真的还有不妥,这位剑仙也能及时出手。
当即一名族老殷勤的说道:
“本次能够为我族排忧解难,多谢两位上仙,还请两位上仙好生休息,明日我族也设宴款待。”
苏秋夜微微蹙眉,对于设宴吃喝这种事显然并不感兴趣。
姜湖自然了解师父的性子,当即站出来说道:
“此次未能察觉于未然,最终还是误了鱼家主性命,此贵族之哀也,亦然是我蜀山之失察,自不适合再行饮宴。”
任谁也想不到鱼从英才是妖尊埋在鱼家最大的眼线,所以族老们也并没有怨怪苏秋夜和姜湖的意思。
此时姜湖说的谦虚客气,大家自然受用,当即纷纷拱手行礼,表示感谢。
苏秋夜和姜湖离去休息,留下的族老们,看着祠堂上的那一团灰烬,面面相觑,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接着忽然有人感慨:
“这蜀山内门,不卑不亢、道法高深,的确是非同凡响,相比之下,那外门和镇妖司,还有······事情都没有办好,吃吃喝喝倒是不少。”
立刻有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袖:
“慎言,慎言啊。”
——————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雨珠顺着屋檐砸落在地。
姜湖站在屋檐下,听着前面和后面的水声。
前面自然是“滴滴答答”的雨声,而后面则是师父沐浴的声音,本来轻微不可察觉,架不住姜湖作为狐妖,耳聪目明。
只要竖起耳朵听,自然听得到。
回到这竹林之间的小院之后,苏秋夜就直接去沐浴了。
对于一个元婴大佬来说,这似乎并不必要,但是显然在师父这里,应该是一种仪式。
杀了人之后的仪式。
手上沾了血,哪怕是正义的,也要沐浴更衣。
“还真是一样的性子。”姜湖喃喃自语。
在此之前,他的确怀疑苏秋夜到底是什么人。
甚至几乎肯定,这是前世的梦,而梦中的蜀山女剑自然就是现实中那个蜀山女剑仙苏庭月的投影。
毕竟一切都太像了,无论是剑凌天下,还是人如冷月,都和坊间市井中的传闻相仿。
不过之所以说“几乎”,而不是确凿,是因为姜湖一直都有两个问题没有办法找到答案。
一个是自己身份的问题。
之前从未听说蜀山曾经把一只妖收入内门,也没有听说蜀山女剑仙有徒弟,所以这前世的梦,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话,那这蜀山女剑仙自然就不应该是纯粹的苏庭月的投影。
毕竟梦境也是依托于人的记忆和理解进行推演和勾勒,在此之前,自己对蜀山女剑仙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坊间传闻、只言片语,苏秋夜的形象不应该如此鲜活,也不应该在自己的梦里作为主角。
另一个自然就是姓名的问题。
蜀山的洪驾风、胡思空等成名已久的前辈大佬,姓名都没有人喝的变化,性情也都符合姜湖的记忆或者理解,可是······若苏秋夜单纯只是蜀山女剑仙的投影,那么她的姓名为什么会发生改变?
相对应的,自己作为狐妖族的少主,姜湖这个名字同样也是从未听说过。
之前姜湖只觉得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而且还有从浣纱峰下山洞里发现的妖族功法痕迹等等,更像是杂乱且帮不上忙的线索。
可是今天骤然探查到师父体内的一丝妖气,一切的线索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这世上本来就应该没有什么涂山少主姜湖,或者蜀山女剑仙苏秋夜。
应该有的是蜀山苏庭月。
只不过原本应该是一道意念进入到这梦境之中,完美的取代苏庭月,继续扮演苏庭月。
可是现在却是两道意念切入梦中,两个人的记忆纠缠影响之下,最终导致出现了变形,苏庭月变成了苏秋夜。
所以原本应该是苏庭月,现在则是苏秋夜、自己的外冷内热好师父的,自然应该就是自家的小妖精媳妇。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人在山洞之中偷偷练习妖法和蜀山基础剑术。
显然前者是因为“苏秋夜”想要确定自己的妖法是不是还能用,后者则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一下子成了别人的师父,自然心虚。
尤其是这些剑法她也只能和姜湖一样从记忆之中读取,更担心会误人子弟,或者因为出现了低级错误而被弟子嘲笑。
我家师父,啊不,我家媳妇萌萌哒。
当然,一向不近人情的苏秋夜为什么会大发慈悲的收一个妖族为弟子,也就不言而喻了。
因为姜湖的经历显然很容易让小妖女找到共鸣。
想到这里,姜湖的嘴角边已经勾起来笑意,但是他旋即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姜湖······
原本在姜湖这个位置上的又应该是谁?
身后响起脚步声,把他一下子从思忖中拽回来。
回头看去,沐浴之后的师父依旧是一身蜀山制式白裙,已经随手烘干的秀发盘起,用玉簪固定,双手收在袖中,盈盈行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沐浴的缘故,一向饱含煞气的凤目,此时看上去倒是目光柔和。
同样褪去的还有萦绕在身上的剑气和寒光,因此此时的苏秋夜不像是姜湖熟悉的那个冰山女子,而像是雍容华贵的大家贵女。
当然,若是把这一身白裙换成金丝凤裙,将发间的玉簪换成金步摇,也就更加匹配了。
察觉到弟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秋夜面色复又如落玄霜,意欲拒人于千里之外。
扭头离开,伸手合上门。
姜湖的目光并未在她的身上长留,转过身,静静听着外面的雨。
而房间内的苏秋夜,却并没有一如往常那样盘膝入定,而是靠在门上,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方才那一刹那,她很确定自己从姜湖的眼眸之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炙热的仿佛能把人融化的爱意。
自己和姜湖平日里从来没有逾越师徒规矩的地方,可谓是师慈徒孝,所以就两人平时的经历来看,他不应该会有这样的神情才对。
为什么?
莫非是姜湖也已经发现了端倪?
在此之前,苏秋夜就有七八成怀疑,觉得自家这个徒儿的内心深处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喜欢趁人之危、得寸进尺的混蛋。
而现在这一抹稍纵即逝的爱意,或许真的正是他察觉真相之后的真情流露?
若真是如此的话······苏秋夜想一想自己在他面前端着女剑仙的架子,冰冷孤傲不可攀,就觉得尴尬难言。
所以······是不是还是不要揭穿来的更好一些?
苏秋夜纠结的静静站着,也听着外面的雨。
细细密密,嘈杂的令人心烦。
————————
姜湖已经对真相十拿九稳,但是也不打算戳穿。
在苏秋夜面前乖乖当徒弟、鞍前马后的,要是戳穿了,自己的形象不也崩塌了?
苏秋夜还没有和姜湖那样拿到证据,更是内心纠结。
不管怀有怎样复杂的心情,师徒两人还是依次入睡。
因为这一刻,他们师徒的想法倒是非常简单,既然在这梦境之中怎么都觉得尴尬,那不如回到现实之中。
正好,他想她了,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一场大梦,倏忽倒转。
林沫在孙一平的怀里醒来,呼吸相闻,近在咫尺。
纠结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她静静感受着温暖。
天蒙蒙亮,好巧不巧,窗外一样响起了潇潇雨声。
不知不觉,阶前点滴到天明。
听着这雨声,她忽的想起了彭州鱼家的那一场春雨,想起了自己内心的怀疑,想起了抱着自己的这家伙很有可能在认真扮演自己的弟子······
登时不安的扭了扭。
孙一平也缓缓睁开眼,直接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接着抱紧了娇软的人儿:
“外面下雨,天还早呢,再睡会。”
然而林沫此时已经无可遏抑的美目圆瞪,你,你方才做了什么?
怎么就这么自然的吻了上来?
她抿了抿唇,触感分明,不是在梦中。
感觉到怀中的小妖女格外的不安分,孙一平无奈的重新睁开眼:
“怎么了?”
目光对视,林沫旋即羞涩的垂下头,但是在她低头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探了过来。
因为两个人本来就贴在一起,所以这上行的手也自然而然的贴着她的玲珑滑过,伸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林沫眨了眨眼,旋即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小了。
孙一平的胸口被一只纤手撑开少许,林沫喘着气摇头。
化形大妖也扛不住啊,浑身都软了。
若不是因为这家伙的手实在是不老实,林沫只怕最后一丝清醒都要淹没在炽热的爱意之中。
孙一平看着自己方才向雪山行、彻底激醒了林沫的手,讪讪一笑。
这真的是本能行为。
都已经抱在一起睡了,其实该贴的地方都紧密无间贴贴过,所以林沫虽然是第一次遭受“袭击”,倒也没有要死要活的生气。
一把推开孙一平,也是第一次遭遇此事的本能抗拒。
俏生生白了孙一平一眼,她收拾被揉乱的睡裙起身。
“冷,多穿件衣服。”孙一平也坐起来,先去旁边衣架上拿了衣服递给她。
“好。”林沫柔柔应道,只觉得心头甜滋滋的。
孙一平自己也穿戴好,正检查今日出行要携带的东西——去胥郡和赵摧龙等人告别之后就要动身前往东海——忽然感受到轻风拂面。
他侧头看去,林沫已经伸手打开了窗户,风杂着秋雨吹进来,也掀动她尚未梳扎的秀发。
林沫看着外面的庭院,心头有些不舍,再加上梦境之中发生的种种、现实中不明的前路,让她的心思愈发复杂,甚至难免泛起淡淡的忧思。
梦妖族的未来、生死未卜的父亲,这些让她有些惭愧自己竟在方才沉迷于温柔乡中,辗转反侧。
身后忽然传来暖意,坚硬的胸膛贴上了后背,手臂从后面环上了自己的腰肢。
无穷的温暖直接隔绝了秋雨的寒,孙一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想什么?”
林沫伸手按了按他的手,发现推不开,也就作罢,舒舒服服的靠在他的怀中,轻声道:
“族中不知道如何了。”
“抚妖司暂时也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或许我们从东海回来就能知道了。”孙一平回答,“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先解决了你身上妖丹开裂的问题,否则就算是想要报仇,又从何说起?”
林沫应了一声:
“妾身听夫君的。”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夫君······妾身是妖族,夫君是人族,或许有一天,并不能再长相厮守······唔?”
孙一平已经转过怀中的娇躯,目光直直的注视着她。
林沫抿了抿唇,不明所以,但旋即柔嫩的唇就被堵住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愤愤的伸手推开孙一平。
衣服都被揉乱了不说,而且她是在发问,不是让他趁机占便宜!
她想听到的是回答,不是······
孙一平将一缕调皮的秀发捋到她的耳后,看着余韵未散、绯红淡淡的脸颊,温声道:
“这就是我的答案。”
本来心中情绪澎湃不定的林沫,渐渐从痴缠后的迷茫之中回过神来,却也无暇细品他的回答,软贴在怀中,只有蚊蚋般的声音哼哼唧唧:
“你这坏人······”
窗外,秋雨里,白墙黑瓦依旧沉醉在雾气朦胧。
————第一卷枕河人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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