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一处岛屿上。
夜色浓郁,秋风渐盛。
惊涛拍岸,沧波涌起。
临岸的一处山洞之中,太极图在地上缓慢旋转,吐纳天地灵气,分别补入盘膝对坐在太极图上的两道身影之中。
两人同时抬手,手掌虽未贴合,但是阴阳元气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已经能从容流转,互相度让。
林沫的脸色比寻常还要苍白几分,已无血色,随着太极图渐渐淡去,缓缓睁开眼:
“道家双修法门,果然有些门路。”
“感觉如何?”孙一平的神色也不算好。
双修结束,仿佛身体被掏空。
毕竟太极图作为接纳天地元气的阀门,开启、关闭以及流速都需要他来小心操控,避免灵气奔流太快,直接胀爆受伤之后紊乱而脆弱的经脉。
而且两人实际上都是第一次双修,所以孙一平既要自己判断操作是对是错,还要引导着林沫运转道家法门。
只能小心翼翼的将林沫干涸的内力灌满,不能溢出来。
“好多了,至少能开口说话了。”林沫勉强想要翘起来唇角,却没有力气,但眼底的揶揄笑意却是藏不住,“原来这就是双修啊。”
其实还有更高效率的方法,但是怕被你和我同归于尽······孙一平在心里嘟囔一声,看她神色有好转,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错,没想到你修行妖法,一身经脉构造应当与人族不同才是,但这道家法门运行起来竟然未曾出差错。”
林沫心里很清楚这绝不是侥幸,但最大的秘密,没有阿爹的同意,她谁都不会告诉。
哪怕方才两人才完成了人生中各自的第一次双修。
“天师道的双修法门,不是只有道侣之间才能使用么?”林沫恢复了少许元气,说话也变得嚣张了起来,满是打趣,“妾身看来是要对不起夫君未来的道侣了。
不知道夫君在门派之中是不是有心上人,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孙一平:???
“没有。”他没好气的说道。
以他的身份,婚姻之事往往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就像是阿爹迎娶母亲这个吴郡豪门陆家之女一样,不过好在阿爹对娘亲的爱和思念,是溢于言表的,并无豪门利益夫妻的感觉。
所以又有哪个小师妹,有胆量叨扰?
眼前的这个女妖,也是和他开这种玩笑的第一人。
林沫长叹一声:
“妾身也没有啊,便宜夫君了。”
孙一平下意识的想说,都这鬼样子的,就别拿假身份说事了,但是又不忍心坏了她的兴致,默不吭声。
他的沉默,反倒是让林沫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泛起丝丝病态的红晕——我只是一如既往地开个玩笑、调节一下本来就已经又尴尬又紧张的气氛,你是一点儿都不配合?
还是说······
方才御剑凌空,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当时孙一平的手就落在林沫的小腹上,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小腹处也传来一股热意,让她更是羞涩。
“梦魇可有想要挣脱的痕迹?”孙一平也没有忘了这位便宜夫人身上还带着一个定时炸弹,轻声问道。
林沫摇了摇头:
“上一次得赖夫君用天雷震慑之,梦魇尚且还······唔!”
她俏脸微变,原本靠在山壁上的娇躯登时坐直,面露凝重之色,双手掐印。
孙一平亦然为之色变,脚下一踏,太极图再一次浮现。
而田婆婆和春晓也显出身形,相比于孙一平之前见到她们,此时的她们看上去虚化了很多。
魂体的凝实程度能够反映一个鬼修的灵力强弱,显然方才阻截“高矮胖瘦”之中最强的高老大,已经让这两个女鬼消耗了太多灵力,因此她们已经变得模糊的神色,也满是紧张。
林沫的头顶上,那道熟悉的裂缝再一次出现,而裂缝下,林沫忍不住睁开眼,桃花眸子里半是埋怨、半是歉意。
若是她此时还能开口说话,大概会说“你是什么乌鸦嘴?”,然后再加上一句“今日要拖累夫君了”。
孙一平连战两个金丹真人,又从三个金丹的围攻之中逃出生天,此时灵力消耗也很大,若非方才双修快速补充了一下,此时也可以直接仗剑跑路,去找援军了。
不过不管为孙一平所召唤的天师道长老来的能有多快,梦魇定然已经吞噬了林沫,令其陷入无边的噩梦之中。
“喵!”小可冲到了孙一平身前,呲牙弓背。
但孙一平直接把狮子猫提起来塞入了袖子里,这不是小可能够应付的局面。
薄暮剑“铿锵”出鞘,孙一平想都没想,直接足踏七星步,长剑直指霄汉。
外面阴云密布,一场凄寒秋雨显然正在汇集的路上,乌云早就遮挡住了曾经用清辉洒满整个胥郡的那一轮明月。
“来得正好!”孙一平脸上也露出喜色,此天不绝我也。
若想要引动威力更为磅礴的天雷,还需要凭借灵力聚集乌云,而现在乌云自来,省了不少功夫。
“霹雳——”一声雷动,粗如巨蟒的白光撕裂天穹,直冲下来。
“呼啦——”湖水狂啸,向天涌动。
白雷劈开洞口的山石,直接落在薄暮剑的剑尖上。
强大的灵力冲击所掀起的气浪在山洞之中回荡,田婆婆和春晓想要钻入那浓郁妖气笼罩中的林沫手头法器里,已不容易。
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雪白的尾巴已经从袖子之中探出来,直接把化作白光的两个女鬼一并卷入孙一平的袖子里。
而孙一平单手持剑,已经站立不稳,不得不把另一只手也搭在手腕上。
就在他的对面,那黑色的裂缝里,妖气喷涌,上一次见过的大手再一次探出。
来势更为凶猛。
外面的雷霆白光,并没有阻挡其跃出裂缝的决心,而孙一平也脸色发白,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却一动未动。
又是一只脚迈出来,身躯已经可见。
“去!”孙一平暴喝一声。
雷霆轰鸣,迎面砸过去。
“滋啦!”电光如刀,劈开已如实体的妖气,又旋即化作一道细线,钻入那身躯中。
“轰!”旋即,黑漆漆的身躯之中猛然炸开白光,千丝万缕的白色细流遍布黑色的身躯,清晰可见,如龙蛇游走。
裂缝的后面,无声无息。
黑色的身躯发出“咔嚓”的声音,逐渐分裂成一片片碎片。
但那伸出来的手脚,却在此时和身躯分离,和那胖老三一样,形如野猪,迎面冲撞,转眼就到孙一平的胸口。
显然裂缝后的梦魇很清楚,若不能击杀这个能引动天雷的修仙者,自己永无突破封印之日!
哪怕是拼的凝聚起来的身躯不要,也要斩杀之。
引动天雷之后,孙一平通过方才的双修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儿灵力也直接被掏空,他踉跄后退两步,看着已近在咫尺的黑色爪子,那锋利的指甲只怕轻易的可以划开他的胸口,捏碎那颗疯狂运转的金丹。
身前的太极浮现,光辉流转,但也只能为孙一平拖延最后一刹那,而袖口已经被他死死捏住,他能够感受到小可在其中疯狂的冲撞,想要跳出来。
你跳出来也只能阻挡一息,又有何用?
最后的一刹那,孙一平选择看向盘膝掐诀的林沫。
要被这个女妖给害死了······
恰在此时,林沫也睁开了眼,两人目光对视。
桃花眸子中没有秋波,也没有寒芒,无悲无喜。
但瞳孔很快就渲染上了一层绯色,旋即,绯色布满眼眸。
孙一平意识到什么,来不及开口,甚至来不及皱眉。
当那黑色妖气触及他的刹那,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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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流转,阴阳颠倒。
漆黑色的世界一下子张开,重现光明。
孙一平头疼欲裂,稍稍动了动手指,身体已经几乎不听从自己的掌控,不过森森凉凉的鬼气却近在咫尺,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定睛看去,一道白色身影跪坐在他的身边,见到他睁开眼,顿时大喜:
“少主,你终于醒了!”
“少,少主?”孙一平打了一个激灵,一个女鬼叫我少主,那我是谁家的少主?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登时更加诧异,这不是春晓么?!
林沫的护卫女鬼,此时一身白裙,身形凝练,并非方才最后时刻的虚幻,乖巧的坐在那里,裙摆垂落在地,若白牡丹盛开,而她的鬓角上也带着一朵白花,明显是披麻戴孝的简化。
这······
孙一平一脸茫然,但旋即,如同海浪一样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中,翻云腾雨。
涂山狐族、灭族之灾、誓死护卫、得脱大难······
林林总总的记忆碎片汇集在一起,让孙一平恍惚一下,先想了想自己所知道的涂山狐族故事:
涂山狐族,不同于南疆和北方妖族,一直定居在淮上的涂山,其和禹朝关系密切,传闻禹朝的开国皇帝,其皇后就是涂山狐族出身,因此双方之间未曾能诞下子嗣,还引起了其余庶子夺嫡争位。
最后还是那位剑扫北疆的辛剑仙重新出山主持大局,方才确定了社稷传承。
那已经是六百年前的事了。
而后,改朝换代,作为禹朝忠实拥趸的涂山狐族,和皇室并肩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最终全族尽没。
那也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所以······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成为涂山狐族的余孽,难道是回到了百年之前?
而涌现的记忆则告诉孙一平,涂山狐族遭受东海和北疆妖族的联手进攻,最终覆灭。
在最后关头,身为少主的他被护送出族地,一路逃难至此。
这和孙一平所知道的历史脉络又不相同,北疆妖族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历史上改朝换代的时候,北疆妖族已经被蜀山女剑仙一剑斩破,逃入大漠去了,按理说不可能出现在中原腹地,围攻涂山。
这似乎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春晓?”孙一平试探着喊道。
春晓已经拿出来水壶,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当即又惊又喜:
“少主,你,你快别说话了,喝点水。”
孙一平皱眉:
“林沫去哪里了?”
自己一下子被甩入这时间脉络甚至身份都完全错乱的时空之中,一定和林沫最后关头的举动有关。
是动用了什么扭转时空和虚实的梦妖族秘法么?
世上竟还有能够让时空倒流的法术?
是了,梦妖,梦妖,这应该是一处梦境,而不是真的时空倒流了吧?
但是身上的疼痛和山石的触感,有若实质,不似作假、不似在梦中。
所以应当还是什么秘法无疑了。
那个疯丫头!
春晓露出疑惑的神色:
“林沫,什么林沫?少主,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身上的疼痛引得孙一平轻轻咳嗽,吓得春晓赶忙搀扶他坐起来,此时孙一平方才渐渐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毛茸茸的,而身后······
怎么软乎乎的?
我变成了一只狐狸?!
记忆碎片的凌乱,让孙一平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春晓更是震惊:
“您,您不记得了?”
“单单是忘了自己的名字。”孙一平苦笑,打量着她,“我不是还记得春晓么?”
“那就好。”春晓稍稍松了一口气,抚住胸口,“您是我族少主,姜湖啊。”
“姜湖?”孙一平愣了愣,更多的记忆浮现上心头。
神秘的涂山,满山的花树,还有一袭青裙迎风而立的母亲,她的容貌······真的和自己在阿爹书房之中看到的母亲容貌一模一样!
自从生下自己,母亲就一直在闭死关,孙一平从未见过,此时画像上的人在记忆里突然活生生出现,让孙一平几欲泪下。
但他毕竟也是一个金丹真人了,倒是不至于这么容易就百感交集破大防,所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探查身体情况,旋即,他脸上露出震惊神色,就连春晓凑到嘴边的水壶都差点儿被撞开:
我金丹呢?
我那么大的一颗金丹呢?!!
现在丹田里滴溜溜转的这一颗黑丹是什么?!!!
他这脸色连续变化,让春晓不明就里。
孙一平则下意识的在心里默念道家清心诀,可是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经脉,已经和修炼的《太清金液神丹经》大相径庭。
这是怎么回事?
手指虚抓,袖里乾坤、薄暮剑,统统都没有响应。
孙一平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一只妖,一只······有着完善妖丹,已经修炼到化形期的妖。
而林沫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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