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此处岂不是不易久留?”林沫登时有些遗憾。
这个小院子她还挺喜欢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景也还未曾欣赏过。
孙一平摇了摇头:
“方才余也同和尚讨论了此事,此地虽然很可能已经暴露,再不济对面也对越溪镇有重要人物在之事,十拿九稳。
但是此时匆匆转移的话,敌暗我明,更容易暴露行踪不说,而且······其实说不定我们的行踪,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秘密。
否则对面也不可能在我们抵达这越溪镇的当天就直接发难。”
林沫露出好奇的神色:
“孙兄的意思是,朝堂,甚至抚妖司中都已经有人在通风报信。”
孙一平看了她一眼,方才双方就已经说到了这个话题上,但是孙一平强行扯开了,可是现在兜兜转转好似绕不过去了?
他轻咳一声,回答道:
“抚妖司是朝廷的执法机构,自然听从朝廷的号令,不过现在朝廷内部对妖族态度不一,所以有所变数,也在情理之中。”
能把内斗说的如此清新脱俗,林沫也不由得高看他一眼,对他的想法也表示赞同,打趣道:
“的确,搬来搬去的话,每到一处还需要重新布设岗哨、熟悉情况,还需再设阵法,麻烦得很,动静也不小,反倒不如就在这里守株待兔,说不定会有很多傻兔子会撞上来。”
她自然也是厌倦了跑来跑去,尤其是还有伤在身。
孙一平想到了今日见深从那只鲶鱼叔的身上取出的红色珠子,心中却惴惴:
就怕来的不是兔子,而是豺狼虎豹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要抚妖司和戒幢律寺采取的是防守姿态,那么想要护住偌大的胥郡、万千人口,自然难免百密一疏。
而妖族现在又有了新的法器能躲过佛塔的探查,更是让孙一平心惊肉跳,以前化形大妖潜入胥郡都要装孙子,现在人家不装了,一旦真的打起来,还不知道要伤及多少无辜?
不过这些忧思,他也没打算一股脑的托出,对林沫,他自然是有所遮掩的,就像是林沫那里也一定藏着不知道多少秘密一样。
另外他也相信戒幢律寺一定能找到办法。
法器都已经缴获了,总该能参悟透什么。
未确定的事,说出来也只能徒增烦恼。
所以他收起来这些担忧,露出微笑:
“临近中秋佳节了,城中到时候也会有灯会,一起去逛逛?”
林沫怔了怔,从厮杀、防范直接跳到逛灯会,这是不是转折的有些生硬?
不过看孙一平关切的笑容,她也大抵意识到,孙一平并不愿意让自己在这件事上思虑太多。
或许是因为体谅自己有伤在身,又或许是因为这牵扯到了太多人族内斗的黑历史,他不想丢人现眼。
但林沫也的确被身上不稳定的伤情折腾的心神俱疲,若是能看看灯会,那自然是极好的。
江南城池的繁华,身在南疆的妖族,可都心生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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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明月高悬,万千清辉洒在大地上,粼粼波光中,一条条小船沿着交错的河道缓缓行进。
今日从城中高阁、钟楼到城外的塔院,皆悬灯笼,同时城中和城门口几处空地上还扎有彩灯、开设集市。
这在别处城池,多半都是一年一度上元节才会举行的灯会和集市,在这胥郡,几乎逢年过节就会有,中秋作为下半年最重要的节日,自然也躲不开。
作为江南财富佳丽地,胥郡从不遮掩向世人展露自己的繁华和热闹。
而有集市就能带动百姓散财,生活在此的百姓家中仓廪实,自然也愿意在此情此景下和家人伴侣一起挥霍。
这样还能反过来促进民生经济,算是双赢,官员和百姓都乐此不疲。
流光溢彩、人声鼎沸,是为盛世人间。
小船行的慢,不是因为要欣赏两岸夜色下的楼阁屋舍,而单纯的是因为······堵船了。
船只多半都是从城中南门入,穿城而过后自其余三个方向出,自有人引导指挥,避免狭窄的河道上船只对撞,也控制入城的人数,因此现在明月初升,大家都在进城,不慢才怪了。
“听闻有诗曰,君到胥郡见,人家尽枕河。”林沫坐在船头,随着小船轻轻摇晃,“前几日足不出户,未曾得见,今日领略,果然不同寻常。”
今日的她也没有身穿出门在外一贯的黑裙,而是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直领对襟长衫,内衬着桃红百褶长裙,裙摆下隐见绣花鞋尖冒出。
如云秀发端庄盘起,为朱钗束缚,是做妇人打扮,斜腿倚坐,富贵端庄之中又透露着温婉贤淑,当真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孙一平早就揣测这位白捡来的夫人才不是什么妖族侍女,梦妖族的侍女要是都能到这个水平,那么其族群也不用修炼什么功法,单纯凭借容颜就足以祸乱苍生了。
但是她不想说,他也乐得不戳破。
护卫一个侍女也就算了,他并不是很想和一个妖族贵女有所牵扯。
“怎么,妾身所施的粉黛不好看么?”林沫见孙一平不接话,忍不住浅浅笑道。
她本就是清丽无双,只不过之前因为受伤,总是苍白着、面无血色,此时用淡淡胭脂遮掩了肌肤的病态,眼是秋波横、眉是秀峰聚,一点美人痣,随着眼儿弯弯稍加起伏,更是画龙点睛。
在这明月清辉下,正是夭桃秾李、绮丽非常。
孙一平心中倏忽泛上四个字“人间绝色”。
他也不是真的木头,哪里敢一直盯着她看?
闻调笑之言,撑着船的手更是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略有些尴尬的说道:
“那倒不是。”
“那就是太好看了,所以不敢看?”林沫笑盈盈的说道,似乎已经拿捏了他的想法。
她稍稍探身,纤纤玉指破开水面,丝丝凉意传来,而她直接一掀,水花四溅,向孙一平而去。
孙一平无可奈何的受了这一下,水珠晶莹,洒在衣襟上:
“你这妖女又要做甚?”
“哎呀,惹得夫君不快了呢。”林沫捉弄他上瘾了似的,吃吃的笑。
“要进城了,把幕篱带上吧。”他懒得计较,提醒道。
硕大的城门已经出现在身后,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林沫俏生生、娇弱弱的说道:
“夫君可是不愿令人看到妾身的容颜?”
孙一平瞪了她一眼,莫要装腔作势。
林沫倒也顺从的戴上了幕篱,既然知道暗中可能有人在寻找她的踪迹,那这般招摇过市也的确不合适。
至于方才嘛,月色如许、灯火摇曳,良辰美景之下,这家伙还板着一张脸,明明是他提议的,现在却像是公事公办一样,让林沫总有捉弄他的兴致。
不过她旋即瞥了一眼对面划船的孙一平,身穿白袍的少年公子随意撑着船橹、信马由缰——事实上孙一平也不是依靠这来操控船只,足下轻轻一动,小船自然如臂指使。
迎风而立的他,青衫在身,衣带飘飘,腰悬佩剑薄暮,黑发纶巾,没有其余的玉佩装饰,但是任谁都相信这定是谁家公子,偷偷跑出来寻找人间乐趣。
而那神俊狮猫就蹲在他的脚边,目光炯炯。
林沫心中有数,知道小可其实没有那么贪玩,出门在外,她倒是保持着比她主人和新任女主人更高的警惕,尤其是前两日作乱的那鱼妖,都已经快要靠近自家院子了,方才察觉到,更是让小狮猫引以为戒。
差点儿被鱼偷了猫窝,对于哪一只猫来说不是奇耻大辱?
不过此时论吸睛,异瞳狮猫也比旁边的翩翩公子逊色了很多,就算是珍爱异兽的邻家小姐,目光落过来,大概也会先去看这位公子。
因此林沫捋了捋幕篱,心中又有些不忿。
这家伙长得也很帅啊,也应该把他的英俊少年容貌也给遮住,不给别人看!
等等······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为何要这般敝帚自珍?
林沫暗暗自责的时候,漆黑的城门洞已经吞没了他们,等到小船再次驶入光亮里,她回首间,也不由得发出讶然惊呼。
悠长的水道向前延伸,河道两岸都是白墙黑瓦的人家,不远处的楼阁一样邻水而立,二楼或是富贵子弟推杯换盏、或是歌姬舞女舒展水袖。
灯笼挂满了沿河的屋檐和树木,也挂在横跨河面的一座座拱桥上,灯火辉煌。
有人在岸上放了天灯,点点灯火向更高处飘去,仿佛要把这人间的盛景告知漆黑的天空。
桥上有人在看着河上船只、见到邻里街坊便开口笑问,船上的人也和桥上的人一问一答,用的都是吴侬软语,聊着些家长里短。
“砰!”一束烟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亮。
“那位公子,且看过来?”岸边时不时响起娇滴滴的呼喊声,倒是多半都出自青楼楚馆,但是所喊的人大差不差应该都是林沫对面这位。
“小哥哥如此英俊,何不上来饮两杯?”
“且歌且舞,当让小哥哥满意。”
娇声此起彼伏,满楼红袖招。
不知天上宫阙,是否已落人间。
孙一平似乎已经不是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慢悠悠掌着船橹,不为所动。
“夫君还挺受欢迎的嘛。”林沫酸溜溜的说道。
孙一平笑道:
“人家也是为了生意,要花钱的。”
“若是不花钱你就去了?”林沫登时隔着幕篱瞪了他一眼,觉得有点怪异的感觉泛上来。
孙一平摇了摇头,顺着她的话说道:
“余现在也是有夫人在侧的了,自当自爱,不能让夫人挂怀伤心。”
林沫万万没想到一向被动挨打的孙一平竟然反过来戏弄她,俏脸微红,哼道:
“是假夫人啦,又管不了你。”
孙一平回答:
“出门在外,自然要假戏真做,否则岂不是露了马脚?尤其是明知道现在有不少人可正在暗处寻我们。”
“那还要这般招摇过市!”林沫暗咬银牙。
早知道这家伙这般受欢迎,就真的应该给他带个面纱!
孙一平施施然道:
“虽然危机四伏,但是适当的放松还是必然的,且我们整日里居家不出,哪里像是正常夫妻,岂不是更容易引人怀疑?”
说罢,他当即提起声音,高声回应那满楼胭脂:
“内子还在,恕难从命!”
楼上稍微安静了一下,旋即又是娇声四起:
“哎呀,别怕嘛!”
“就是就是,大不了不要你的钱,这么英俊的小哥哥,可是难得呢!”
“夫人也能一起来坐坐呢,姐妹们一定好生伺候!”
林沫:······
她憋了半天,忍不住说道:
“你要不还是去吧,不收钱的话的确不吃亏。”
孙一平看着她,露出惊喜的神色:
“真的?”
说着就把船橹一丢,意欲腾空上楼。
“假的!”林沫大怒,不管不顾的撩水泼他。
但没了船橹撑着,加上河道上船只密集,水流荡漾,所以林沫这一撩水,立刻湿了袖子不说,小船也一摇三晃,几乎要倾覆过去。
孙一平赶忙顶着扑面而来的水花,稳住小船,无奈的说道:
“别闹。”
“是你先闹得。”林沫哼了一声,看着湿漉漉的半截袖子,有些烦闷。
蹲在孙一平脚下的小可,方才也被水花泼了,此时浑身一抖,把水珠无情的甩在了孙一平的身上,接着竖起来长长的白尾巴,探入孙一平垂下的袖口,只是那么一勾,就勾出来一张符箓,旋即叼了凑到林沫身边。
“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孙一平无可奈何。
小可头也不回,把符箓贴在林沫的衣袖上,眨眼功夫,符箓消散如烟,但衣袖上的水渍也跟着一去不复返。
林沫温柔的轻轻抚着小可:
“谢谢你呀。”
“喵呜!”小可主动蹭着她的手,一副享受的模样。
孙一平:······
明明是我的猫来着。
转眼功夫,靠近码头,孙一平随手甩了几枚碎银子,自有引导的人带着他插队排在前面,选了个不需要在船间跳来跳去的好位置。
他率先上岸,看林沫盈盈起身,旋即伸出手。
林沫也意识到两人扮演的是寻常夫妻,若是自己所扮的这大家闺秀也能如履平地,那岂不是要惹人注目?
所以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纤纤素手探出袖子,搭在孙一平手臂上,借力而起。
“长街两侧,多是店铺集市。”孙一平兴致勃勃介绍道。
“夫君看上去很了解,也很喜欢这热闹之处呀。”林沫笑道,其实她也很想挤入这热闹红尘之中,但是在孙一平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还是想要保持矜持。
孙一平长叹:
“余来这胥郡之后,身边能说得上话的都是何许人也?一个不解风情的赵摧龙,一个不知风情的见深和尚,指望此二人随我上街玩乐,岂不是自找苦吃?
今日终于得遇夫人也。”
“是也,是也。”脑海中浮现出此等场面,林沫就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还好硬生生憋了回去,幽幽然说道,“原来妾身只是一个能够陪着夫君嬉闹玩乐之人,其实是不是妾身也不重要,方才那满楼热切女子,只怕夫君召之即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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