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李安才终于苏醒过来。
睁开眼睛,他已经处在大黎皇宫某个房间之内了,他艰难地撑起身,打开门,却见房间前面是一片茫茫白光,阵法的气息毫不遮掩。
显然,他被囚禁了!
李安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关上房门,坐回床上,他开始打坐调息,想要恢复自身的修为。
但是,他刚刚一运转功法,顿时就痛得浑身痉挛,丹田之中,一股股剧痛传来,他咬得牙都快碎了,忍不住呕吐起来,吐出的却全是鲜血……
痛到呕吐,痛到抽搐!
满脸都是冷汗,许久许久之后,他无力的躺在床上,眼中两行清泪不禁洒落,眼中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任何一个金丹修者金丹破碎,丹田毁灭之后……都会绝望的。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是哀戚的表情。
但他的脑海之中却在反复的推演。
方才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表演而已。
他在想,想自己前前后后的表现,以及脑海中构造出来的“记忆”,是否能够成功地骗过灵界之人……
不错,他虚构了一段记忆!
他编造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以他曾经的经历为蓝本,只是做了一部分调整,故事的基调很简单,他被上官潇潇所救,被她收为徒弟,所以甘心为她卖命,结果,在最后关头,却被她无情抛弃,她带着魔帝之棺离开,把浑身都废了的李安丢在帝元界等死……
并且,把这个故事也通过魔功固化为他记忆的一部分。
用来应对搜魂!
上官潇潇说的没错,如果他只是魔功,那真的就露馅了,道宗的底蕴深不可测,那个吊坠系在他额头上的时候,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慌,仿佛有一尊浑身圣光的绝代大能与他面对面,在审视着他,只要他的记忆中有半点儿魔功的痕迹,都一定会被发现的。
但他还有养命铸仙诀!
养命铸仙诀绝对是某种来头极大的正派功法,将魔功化为无形无迹,对方也查不出来。
现在来看,他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
“在灵界那边,我就是一个曾经修行魔功,如今已经成为废人的人而已……”
“对于我这样的人,无非两个选择:其一,杀了我,毕竟,我曾追随魔教二公主,这个罪名就够了。其二,是留下我,因为,我掌握着部分的魔道攻伐,比如绝命四式、魔道阵法传承,甚至,我还比较了解上官潇潇,以后对付她可能有用……”
怎么选是很显然的命题!
毕竟,李安已经彻底成了废人,不可能再兴风作浪,对灵界没有威胁。
没有威胁性却有很大用处的人,灵界道宗会杀了他吗?
这就是李安整个计划的最后落脚点--
参与了黄泉谷一战之后,其他的选择和路子,都会带来更多的麻烦,比如,他逃跑,那灵界肯定会封锁整个帝元界,也要把他挖出来,李安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唯有这种局势,主动面对,以弱示之、以利诱之,方是上策。
灵界道宗肯定会把李安带回去的,而李安一开始必然会受到关注,但时间一长,他这个废人多半就没什么人管了……
基本上整个计划,应该没什么问题!
当然,他也在想顾红、谭清雪等人……她们也会被搜魂,审问,但她们的信息,都并不太重要,对李安没有太大的妨碍。
唯一的是,谭清雪曾经被他用养命铸仙诀的命种之力救过一次,所以,为了预防这个风险,李安还特意虚构出,他的魔体某条经脉颇具奇效的信息,而且,那条经脉还残留着些许气机,只是现在彻底毁了……
……
和李安所猜的一致。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也都被关进了大黎皇宫之中,逐个审问、搜魂。
……
“师姐,看来没什么问题了,整个事情始末已经很清楚。”
皇宫密殿之中,詹清漩的师弟许平修道:“数千年前,上官胜仙应该是被灵界追杀,藏到这一界,目的就是为了找魔帝棺木。”
“她建立了大黎帝国,横扫天下,培育仙才殿等……都是为了魔帝墓做准备。”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妹妹居然也来了,而且,还破坏了她的计划,驾驭魔棺飞走。”
“而妖族那边,当年的那个妖帝,应该是意外从魔帝墓中得到了些许机缘。”
詹清漩点点头,这些信息,这段时间已经调查了很多遍,应该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个李安身上还是有些蹊跷的,根据谭清雪的记忆,她早年在庆阳坊市能够活过来,以及后来能够战胜妖后靖婵的灵魂,都和李安离不开啊……”
旁边詹清漩的师妹曾雪瑶却是开口,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这是一个疑点!
“李安的这具魔体,虽然不是真正的天生魔体,但能让上官胜仙看中,也还是有些特殊的,他有一条经脉,颇为奇特,能产生源源不断的生机……倒是颇类似于灵界传说中的长青之体。”
詹清漩开口,长青体质极为特殊,据说生命不灭,随便能活上万年,但极为珍稀,万古难见一具。
与之相仿的“苍木之体”、“长寿之体”等灵体,倒是常见的,而且都有类似的功效。
曾雪瑶也点点头,“如此说来便通了……师姐,这些人,应该怎么办?”
詹清漩道:“先等等吧,我已经把信息整理完成,传给宗门那边,等他们决策。”
“李安等人的生死,并不需要宗门那边花费这么久的时间,我猜,或许这一界,让师叔们看上了……”
闻言,曾雪瑶和许平修都是意外。
“师姐你的意思是,这一界,可能会被选做灵界‘新土’的一部分?”
曾雪瑶开口。
“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这一界既然是魔帝埋骨之处,那便有了原罪,更何况很多人还曾追随上官胜仙,纵然全界均灭,那也是活该,选这一界作为新土的补充,那是最合适不过的!其他人也没办法反对……”
许平修不禁思索着开口,“而且,如此一来,这一界便是我们道宗控制的,在新土那边的话语权,就会大一些……”
詹清漩看了许平修一眼,眼中露出了些许赞赏之色,道:“这一界倒也有些修者是不错的,比如那谭清雪,以人魂驭妖身,在修炼之上,便堪称奇才……其他的你们也找找,带些回道宗,总是好的。”
两人都是点头,随即离去。
……
时间飞逝。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李安等人仍旧被囚禁于大黎皇宫之中。
这半个月之内,李安又尝试了几次,想要运转修为,但结局都是一样,凄惨无比,反而把自己折磨得越发不成人样。
他心中也在怀疑,灵界那边,究竟在想什么?
应该不用这么长的时间才对啊!
难道,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吗?
他这种计划党……最怕的就是意外。
每一个设想不到的意外,都有可能会导致他的计划全盘出错。
越是复杂精巧,容错率就越低。
但偏偏灵界那边,是他的计划完全无法左右的……
他倒是给了一个饵,但人家会咬吗?
他不禁有些怀疑起来。
但,又过了几天,他所在之地的阵法,终于被打开了,詹清漩亲自走来,道:“这几日外面不太平,故而先让你在此地等待,还请勿要多想。”
李安道:“有劳前辈了--”
他支撑着风烛残年一般的躯体,跟着詹清漩离开,走出房间,李安马上察觉到了天地间的异常,他下意识的抬眼,却见天穹之上,一道道蒙蒙白光,不知从何处贯穿了虚空,透过帝元界的界壁,直接抵达帝元界。
看上去和两界通道颇为类似,但李安却看得出来,那些通道之中的神秘光芒,似乎与帝元界的山川大地等连接起来,就像是一条条锁链,系住了帝元界!
这堪称天地巨变,但是因为他被困在阵中,所以居然没有觉查到。
“这是……”
李安疑惑。
“灵界那边已有决定,将会接引帝元界跃升,让帝元界成为灵界的一部分。”
詹清漩平静地开口。
闻言,李安顿时都是惊了,目瞪口呆,不可思议。
让帝元界成为灵界的一部分?
这种手段,未免也太过惊人了吧?!
须知,灵界可是天下修者心中的圣地,无数下界的修者,无不以进入灵界为梦乡,去了灵界,才有真正传说中成仙的希望!
只有修炼到化神期,才能感应到天地之间的冥冥之途,找到前往灵界的路,而且,这一路还会十分艰辛,很可能会中途崩殂。
现在,整个世界,都将飞升灵界?!
谁听了不迷糊……
詹清漩倒是没有隐藏什么,这是李安早晚都要了解到的事情,她淡淡道:“不只是帝元界,这些年来,已经有许多下界被选中,成为了灵界的一部分。”
李安感慨道:“如此旷世机缘,帝元界苍生,当真是有了莫大福分……”
詹清漩一笑,“在你看来,去了灵界,就是好事么?”
李安眉头一皱,“难道不是?”
灵界那边让帝元界成为灵界一部分,别有企图?这倒也是正常的,人家灵界又不是做慈善的,凭什么费尽功夫,给帝元界的生灵这等好处?
只是如此一想,李安就莫名感觉到一阵的不安……灵界费这么大的功夫,恐怕所图也绝对不会小啊。
“无论好坏,倒是都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詹清漩笑了笑,“李安,你想活,还是想死?”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出了最让李安紧张的问题。
李安的呼吸都不禁一滞,看着她。
“你与上官潇潇勾结,而且还学了魔教的血肉熔炉功,阵法传承等等……就凭这一点,杀你一百次,都不会多。”
她淡然道。
李安低下了头,“请前辈教晚辈活法!”
“随我回道宗,隐姓埋名,去藏经阁中当个无名著书人,把你所知的魔功全部写下,道宗自会养你余生。”
詹清漩开口。
这是灵界道宗那边传来的命令。
和她预想的一样,道宗借助魔帝坟墓之事,塞住了其他一些大势力的嘴,成功把帝元界作为新土的一部分,即将举界迁移。
而这一界的优秀种子,如谭清雪等,自然是不会放过的,都会吸纳入道宗之内。
至于李安,这个和魔教两大公主曾有交集的人,自然也要人尽其用。
反正,李安已经是个废人了,没有什么危险。
实际上,她通过搜魂虽然观李安记忆大略,但这种搜魂,只是一种快速的浏览,一种浮光掠影般的扫视,想要得到具体的功法等,除非她把李安的魂魄给炼了。
但炼魂这种法门,都是旁门左道的邪术,道宗之人最讲究蕴养魂魄,求的是一个元婴纯粹元灵无暇,她自然不愿沾染了李安的魂魄元灵。
尤其是,李安本就肮脏,曾修魔功,为了得到他记忆中的功法,搞得自己灵魂被污染,那就太亏了,别说她是道宗之人,就算是别的修者,也不会做这种赔本生意。
反正李安在手里,他不敢不写,写了出来,道宗的大能们自然能分清真假。
“李安遵命。”
李安略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然后他顿了一顿,又道:“不知何日启程?”
“再等等,约摸一个月后。”
“晚辈可否求前辈一件事?”李安斟酌发问。
“说。”
“晚辈曾与顾红结为夫妻,她这次已是必死,晚辈想要送她最后一程,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请前辈成全。”
李安开口,这……并非是他用来明哲保身的计划什么的,而是,单纯一个发自内心的想法。
顾红……救不了了。
命元全无,犹如无根浮萍,李安给她注入再多的生命气息,也只能延缓,而不能逆转她的衰亡。
但她最后的那句话……
让李安冷漠的心中,终究是起了些许浪花。
“好。”
詹清漩没有拒绝,顾红本身也没有什么价值了,道:“她在明静殿那边,你去吧。”
李安朝着詹清漩恭敬行了一礼,然后转身。
明静殿。
李安走了进来,敲了门,熟悉的声音就已经传来,“请进。”
推门进去,只见梳妆台边,一个女子正在梳妆打扮。
顾红。
她回眸过来,美眸中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夫君,你可算是来了,我今天美么?”
她的容颜,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恢复了……
她的唇上着了胭脂,娇艳如花,美得动人心魄,一如当年,她在天阳城中,与李安洞房花烛时模样。
李安的眼中莫名轻轻一颤,笑道:“美,美极了。”
他走上前去,替顾红梳了头,道:“我们出宫去。”
“好。”
李安便牵着她的手,两人从深深的宫墙之中穿行,没有人阻拦他们,金碧辉煌定宫殿,无法阻拦他们的心。
走出皇宫,李安雇了一辆马车,一路驱驰出去。
他已经修为全无,顾红也身受重创死期将近,他们和凡人差不多,只能用凡人的方式出行了。
……
七天后,某个不知地名的边远之地,李安终于停下了马车。
这七天,他自己驾着马车奔驰,不问方向,不管终点,一路在远行,直到此刻,李安窥见了不远处的山林间,似乎有着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他这才勒住马车。
“红儿,你看此地风景如何?”
李安发问。
马车里,顾红揭开帘子,却见绿树成荫,村落俨然,她不禁笑了,道:“夫君若是喜欢,就在此地便是。”
李安便下了马,扶着她走下来,两人携手走向村内。
李安没有动用神识侦查,因为他知晓,虽然他出宫詹清漩没有管,但肯定不会让他乱跑的,多半会盯着他,用神识就是自我暴露。
眼前应该就是一个凡人小村,没有任何的修者波动等。
村子外围有着一道破败的围墙,村口处长着一株李树,李安两人走进来,只见李树下,一个老人家正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那叫一个悠闲自在,而不远处,地里一个大伯正在赶着一头大黑牛、一头老黄牛耕地,许多村民在劳作……
简单而自然。
“二位是?”
村口的老农疑惑发问。
“老人家,我与妻子出行,她最近身体略有不适,无法再奔波,她对此地风景颇为喜欢,想要在村中借助一段时间,或买下一栋民居,不知可否?”
李安客气地发问。
“这样啊……那没事,我家就有空屋子,你们若是不嫌弃,尽管住下便是。”
老人家热情地开口,带着他们去了家里,这是一栋简易的石屋,院子里有着一个棚架,瓜果硕累。
顾红很喜欢,两人便在这里住下了。
李安了解到,那老人家姓赵,大家都喊他赵二大爷,二大爷十分热情,村里人也十分热情、质朴,听说老赵家来了客人,送来不少瓜果、肉食,没过几天,顾红已喜欢上村里的生活。
“李郎,我想要在村里有个我们两自己的家,可以吗?”
于是,李安便在村里买下一块地,结果村里人直接送了他一块,二大爷、张大伯、王大婶等人,都来帮忙盖房子,才两天时间,一栋石屋就已经搭建起来,客厅、卧室、厨房……在顾红的要求下,还有李安的一个书房。
他们迁居那天,村里人热情无比,都来庆贺,送来好多米面粮油,顾红下了厨,整治了一桌桌好酒菜招待大家,村里人都说,李安好有福分,娶到这么一个贤惠漂亮的老婆。
顾红说她喜欢院子里满是瓜果,李安便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棚架,取来了葡萄、丝瓜等种下,顾红说她想要有一块菜地,李安便开垦了一块两人的菜地。
李安养了鸡,养了鱼,养了鹅和鸭子……他每天都很忙,因为他感觉到顾红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而他已经不能再为她续命。
所以,他努力地实现着她每一个小小的愿望。
傍晚,晚饭是这么简单,又是这么丰盛,西红柿炒鸡蛋、素瓜豆汤、炒茄子、农家小炒肉,三菜一汤,都是顾红亲手做的。
晚饭过后,顾红依偎在李安身边,两人看着天上的星星。
繁星漫天,不知为谁闪烁,年年岁岁不曾绝。
“李郎,你说天上的星星这么多,却又隔得那么远,他们会寂寞么?”
顾红笑着发问。
李安笑道:“不会啊,因为它们在看故事,天上的星星,在看着人间的故事,很多故事,很美……他们不会寂寞的。”
“啊?什么故事?”
“比如说,牛郎织女的故事你听说过吗?我小时候听人说的,天上有个大神叫玉帝,有一次,他的几个孙女私自下凡去洗澡……”
李安给顾红说着故事,她认真地听着,听完之后,她努力地辨认着天上的牵牛星和织女星,道:“李郎,你的故事真美。”
“所以,对于织女来说,虽然拥有了永恒,虽然是天上仙,但她想要的,只是着凡尘俗世中,与牛郎的那一份爱情,对么?”
李安默然,顾红的反问,让他心中不禁怅惘。
成仙成仙,到头来却得到了什么?
顾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靠在他身上:“李郎,我从未感觉生命这般美好。”
“几百年的修仙岁月,抵不过这短短一月,我总算感觉……我活过了。”
她闭上了眼睛,道:“李郎,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好。”
顾红笑了,长长的睫毛下,一滴泪水忍不住溢了出来,她说出了她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我死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娶清雪好不好?她是真的爱你的,我不想看你仙道长情时,却绝弃了红尘,那未免也太悲凉了……让她,陪着你吧。”
话音落下,她的呼吸停止。
李安紧紧抱着她,一时间,漫天星河灿灿,夜风如刀,让他狼狈悲哀得如无家可归的一条狗,在这冰冷的夜中发着抖……
……
次日。
李安在村里埋葬亡妻。
回到家里时,他看上去并没有丝毫悲伤之色,只是平静地将昨晚吃饭留下的碗都洗的干干净净,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然后关上了门,把家门锁起。
起身离开。
来时他携妻手,去时他只一人。
朝阳如火,从村子的方向照射而来,将他疲惫的身躯,投射出巨大的影子,那影子好似山一般坚定……
村子里,二大爷仍旧在村口晒着太阳,张大伯带着两头牛去了地里,王大婶在菜地里浇粪……一切如旧,只是多了一座孤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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