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百年大计

  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五章百年大计林大官人并没有忽悠申二爷,他离开申府后,真的去了长洲县县衙,拜访知县袁宏道。

  先前在扬州时,林大官人和袁宏道进行过书信沟通,但一些事情还是需要当面细谈。

  “你们老家那边不是派了人来考察么,人在哪里?”林大官人问道。

  第一批就上万石,以后还可能长期交易的大买卖,袁家当然不能只听袁宏道一句话就同意。

  即便袁宏道在这里当知县,也不代表没有风险。毕竟知县又不是永久性的,最多几年就会离任。

  所以袁家也要进行风险评估,先前曾经派了人来苏州进行考察。

  听到林大官人问起这个,袁知县答道:“已经考察完,走了!”

  林大官人猜疑说:“连我这个合作方的面都没见到,这考察未免太草率了?不会是想拒绝合作吧?”

  此时林大官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袁家不愿意合作,再从哪里找个有湖广背景的合作方。

  袁知县连忙又答道:“你不要误会,他们的考察非常专业,非常详细!

  虽然他们只在苏州城停留了几天,但打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迹。

  比如那些欺行霸市、包揽钱粮、垄断工程、强占田宅、打打杀杀的事情,他们都感到罄竹难书啊。

  其后他们又在花榜上的名姬中,随机挑选了两家吃喝玩乐,然后故意不付账,报上了伱的名字,又拿我作保,结果竟然可以免单。”

  林大官人疑惑不已,这是商业考察,还是司法调查?还顺便白嫖一下?就这还敢说专业?

  袁知县继续说:“最后他们对考察结果非常满意,认为你是一个在苏州拥有霸主实力的合作者,值得一起做大买卖。”

  林大官人:“.”

  不愧是能一口气捐出两千石的大粮商,做事果然专业。

  既然合作确定,林大官人就强调说:“明年开春后青黄不接时,我要使用济农仓放粮。

  所以等今年秋收后,你们要第一时间迅速往苏州运粮,不要耽误我明年的计划。”

  见林大官人对济农仓如此上心,袁宏道想了想后,便提醒说:“宣德朝济农仓初设时,采用官民合办的法子,后来却逐渐行不通。

  其中缘故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就是,那些参与管办济农仓的大户不停往里面贴补,时间长了就总是难以为继。

  如果你接手了济农仓,面子上的虚荣确实有,但你又能不停的贴补多少年?”

  林泰来胸有成竹的说:“石公放心,我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那些产生不了收益的贴补,当然无法持久,最多支撑几十年就要崩盘。

  但在我这里,即使往济农仓里贴补,也是能从另外方面获取收益的。”

  好歹也是经历过“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人,这点道理还能不懂么?

  袁知县十分好奇,林泰来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还想多问几句,但林大官人不欲多说,起身就要告辞。

  于是袁知县也顾不得其它,急忙问道:“今年冬季农闲时,县衙再做点什么工程?”

  去年搞的富有人文色彩的古三江口疏浚工程,让袁知县尝到了甜头,碑文还在古三江口立着呢。

  以后读书人再看到《尚书·禹贡》里的“三江口”时,就会和他袁宏道联系起来了。

  所以袁知县今年就寻思着,再搞一个具有文化色彩的工程。

  林大官人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猛然被问起来,一时间也没有太好思路。

  憋了一会儿后,才答道:“要不然,重修沧浪亭?不,扩建沧浪亭!

  这也是历史名胜来着,石公可以写篇《万历重修沧浪亭记》刻在园子里。”

  袁宏道:“.”

  让县衙出钱帮你修园子?想什么美事呢?

  此时天色晚了,城门落了锁,林大官人又只能在城里过夜了。

  及到次日,林大官人想了想后,决定去南城视察一圈,然后从盘门出城。

  南城有两个点,一个点是府学,当初教授说了,虽然可以尽可能给自己宽松,但每个月最好去露一次脸,把表面功夫维持住。

  另一个点就是心心念念的沧浪亭了,听汇报说,沧浪亭旁边的大云庵搬迁改造工程已经开工了。

  林大官人来到南城时,看了看东边府学,又看了看西边沧浪亭,决定先公后私。

  跨进府学大门时,就看到明伦堂前零零散散站着二三十个士子。

  “哟!是我来迟了!今天有什么事情?”林大官人走近了后,大声的招呼说。

  众士子回头过来,看了一眼后,立刻就知道此人是谁了。

  对这位神龙见头不见尾、一直活在都市传说里的同窗,大家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人打交道,甚至也不知道该不该和这人打交道。

  在地方上,林大官人势力的性质主打一个黑白勾结,并不是很在意读书人抱团的同窗之情。

  所以林大官人在人群里扫了几眼,想着如果遇到认识的人就说上几句,如果没有认识的人,那就去见见教授然后撤了。

  结果还真就发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新近名声鹊起的十三岁入学的神童冯梦龙,另一个是东山王家的后起之秀王禹声。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位熟人居然站在了一起,似乎正在交际。

  林大官人好奇的走了过去,摸着小冯梦龙的头,质问道:“你可是清清白白的寒门子弟,怎么和这种纨绔走在一起了?”

  王禹声差点鼻子都气歪了,他王禹声可是温润如玉的读书君子,哪点像纨绔了?不是每一个富贵人家的子弟都是纨绔!

  就是小冯梦龙也感到了不满,觉得林泰来对自己缺乏必要的尊重,难道自己的社交还需要林泰来批准?

  现在他冯梦龙身份不同于往,可是十三岁考中秀才的神童!

  在苏州城这种科举竞争极其激烈的地方,一个秀才的含金量就已经很高了,更别说十三岁的秀才!

  神童未来的上限有多高不好说,但神童未来的下限就有个现成的例子,那就是当今苏州名士张幼于。

  也就是说,他冯梦龙将来最差也是个张幼于档次的人物。

  常言道,莫欺少年穷,更别说是少年神童!

  没见最近别人看到他冯梦龙,那都是笑脸相对么,连赫赫有名的东山王家的王禹声,也主动与自己结交。

  从这个角度去说,林泰来实在太不尊敬他冯梦龙了。

  想到这里,小冯梦龙咳嗽一声,仰着头故作成熟的说:

  “林君!如今大家都是同学,你如此轻佻成何体统?更应该因为不当言辞,向王同学道歉。”

  林大官人诧异的看了看小冯梦龙,这是中二期到了?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话?”林大官人很纳闷的反问道。

  小冯梦龙一本正经的答道:“县试和府试时,你受过我的帮助,我也不要求什么回报,今天就听我一句劝如何?”

  这“帮助”指的是,当初考试里的默写部分,林大官人从小冯梦龙的试卷上抄过答案。

  按照礼数,这就是林大官人欠着小冯梦龙的大人情。

  一直被林大官人坑的王禹声突然觉得,今天没准能找回点面子,除非林大官人完全不讲礼数了。

  而后又听到林大官人吃惊的对小冯梦龙说:“可是我已经回报过你了啊,你不知道?”

  小冯梦龙疑惑不已,什么回报?他怎么不知道?难道老爹这个医士的生意因为林泰来变好,也算是回报?

  于是林大官人长叹一声,又对小冯梦龙说:“那是一个早春尚寒的二月,我在扬州城遇到了大宗师房提学,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语及苏州士子时,我极力向房提学举荐了你。当时房提学也答应下来,今年就把你录取了。”

  轰!小冯梦龙双目瞪圆,脑海中仿佛响了一声炸雷!

  他的心湖宛如破碎的镜面,充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裂纹。

  林大官人大惊小怪的继续说着:“哎呀!我本来以为房提学是开玩笑的,毕竟十三岁入学也太早了,没想到房提学还当真了。”

  小冯梦龙呆若木鸡,已经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

  原来,自己入学并不是依靠才华,仍然是人情世故。

  原来,自己考中秀才并不是自己天赋出众,而是因为别人暗地里的推荐。

  小冯梦龙下意识的喃喃自语:“我不是神童?我不是神童?”

  林大官人再次摸着小冯梦龙的头,慈祥的说:“不用担心,只要我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内情,你还是别人眼里的神童。

  再说就你们家这实力,也没人认为你们家能打通房提学的关节。”

  然后林大官人又看向旁边的王禹声,“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就肯定是王同学传出去的。”

  王禹声:“.”

  你林泰来连十三岁的小学生都欺负,还有没有底线?

  爱看《金瓶梅》的十三岁少年冯梦龙,第一次在现实中体验到了社会的阴暗面,以及人性的复杂。

  从府学里出来,林大官人就去了隔壁沧浪亭片区。

  但他没有进沧浪亭园子里,而是走到旁边大云庵旧址。

  之所以说是旧址,是因为这里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搬迁改造工程。

  在大云庵旧址的大门外,临时搭建了一座凉棚,林氏集团名义智囊高长江正坐在里面,目光涣散的指挥着工程进度。

  “老高!情况怎么样?”林大官人大步走进凉棚,高声问道。

  高长江言简意赅的答道:“一切顺利。”

  林大官人重重的拍了一下高长江的肩膀:“那你耷拉着个驴脸给谁看呢?”

  “我不想干了!”高长江忽然硬气的说。

  作为一个文化人,天天干着拆迁队和包工头的活,这合理吗?

  林泰来的大哥林时来去年弄了两个工程队,也积累了一些工程经验,所以这些项目让林大哥来干更合适吧?

  林大官人不满的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就是喜欢对工作挑三拣四!

  去年让你负责宣传,你不乐意,今年让你负责地产项目,你还是不满意。”

  高长江嘀咕说:“反正我不想干这个了。”

  对老伙计也不能随便喊打喊杀,林大官人无奈的叹口气道:“既然不愿意,那你就别干这个了!”

  高长江没想到林泰来这么好说话,欣喜的说:“多谢坐馆体谅。”

  然后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高长江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发现问题所在,连忙又问道:“还请坐馆吩咐,今后我该负责什么?”

  林大官人双手拢袖,两眼望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高长江终于意识到,这意思不就是自己没事干了吗?

  不!高长江心里呐喊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又刚买了新宅院,怎么能失业?

  他又重新在凉棚里坐下了,“我忽然觉得,在现场干工程也挺有意义的。”

  林大官人望着西边府学方向,若有所思的说:“我刚才去了府学,在那里心中忽然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高长江问道。坐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难道这个想法与自己有关?

  林大官人答道:“我们更新社可以创办学院啊,你去主持学院工作好了,也省得你天天抱怨怀才不遇。”

  高长江疑惑的说:“什么叫学院?”

  学校的意思他懂,就是县学、府学、国子监这些官方学堂的统称。

  书院的意思他也懂,近几十年很流行,等于是私人讲习学术的学校。

  但是坐馆说的学院,又是个什么意思?学校加书院?

  林大官人解释说:“就是不同于学校也不同于书院,另有特色的地方。

  并不以四书五经为主,而是以杂学为主,除了最基本的识字以外,传习算术、工艺、商业等等科目。”

  高长江只觉得坐馆实在异想天开,这种所谓的学院怎么可能办得起来?

  先不考虑又铺新摊子,纯投入不见收益的问题,只说办学本身,谁来教这些杂学?谁会来学这些杂学?然后学了这些又有什么出路?

  还有要不要收费?不收费撑不住,收费了更没人愿意来。

  林大官人却武断的说:“教育是百年大计,为了社团未来,必须要上马学院项目!”

  高长江只觉得,社团还没有破产真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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