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项庄舞剑(求月票)

  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七章项庄舞剑坐在赵用贤旁边的唐文献,看着挥斥方遒、肆意汪洋的的林泰来,忽然感觉自己这个状元有点暗淡。

  名声是稀缺资源,谁都想要,但又不可能谁都能得到,所以寻常文人想在雅集上出风头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比较高端、有大佬坐镇的雅集上,后进人物若想趁机扬名,竞争是非常惨烈的。

  但是从江南到京师,仿佛无论多么高端的雅集文会,林泰来都能做到强势入侵和嘎嘎乱杀。

  去年在苏州和南京是这样,到了京师还是这样,无论想尽什么办法,似乎都限制不住林泰来。

  想到这里,唐文献看向老师赵用贤,真不知道老师该怎么收场。

  江南的王老盟主回回都靠装病,老师总不能照搬照学吧?

  其实赵用贤今天发起的这次雅集,算是复古派今年开春在京师的第一次雅集。原本计划从下午开始,持续到晚上还有吃席和歌舞节目。

  但是现在还不到傍晚,主持人赵用贤已然产生索然无味的感觉了。

  所有风头都是林泰来的,辛辛苦苦半天都为他人做嫁衣裳,那么这雅集还有什么意思?

  除非林泰来立刻消失,这次雅集还有一点继续进行下去的价值。虽然价值所剩不多,但总比完全血本无归要好。

  可能是上天听到了赵用贤的心声,这时候,林大官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然后嚷嚷说:“在下已经不胜酒力,也该告辞了。”

  赵用贤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将死之人那口气忽然又续上了,似乎还能抢救一二。

  他怕自己出现了幻听,所以并没有说话,只是充满希冀的紧盯着林泰来。

  然而林大官人似乎没站稳,身形一个踉跄,推金山倒玉柱,整个人又跌坐回席位上。

  便又自嘲道:“小子酒量不佳,头晕目眩筋酥腿软,还是先不走了,再坐坐!”

  众人齐齐无语,姓林的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却又听到林大官人醉眼朦胧的望着主席上的几个人,高声问道:

  “正值春光明媚,复古派这两个月肯定还有几次雅集吧?不妨与我们更新社多多交流啊!”

  虽然林泰来说的是“交流”,但听在赵用贤耳中,却自动脑补成了威胁!

  现在是三月底,下个月是四月,到了赏春的好季节,也是文人雅集的高峰期。

  但问题是,武科会试就是四月举行,所以林泰来至少要在京师呆到四月份。

  也就是说,三四月举办的所有雅集,都有可能遭受林泰来的定向爆破,然后直接炸了。

  但若连雅集都不敢办,那不就成了文坛笑柄了吗?

  想到这里,赵用贤看向了兵部尚书张佳胤,这时候似乎也只有张大司马有实力能稍微拿捏一下林泰来了。

  收到几道求救的目光,张佳胤暗叹一声,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现在张大司马的感觉就像是,林泰来绑架了自己的亲友故旧,他不能见死不救。

  除非他彻底不要名声,彻底不在圈子里混了。

  于是张佳胤又接上了林泰来的话,沉声回应说:“你是一名武举人,你到京师主要是为了武科会试,怎得对文坛雅集如此感兴趣?”

  林大官人表面醉醺醺但心里门清,这是终于拿武科会试来说话了?

  便回答说:“在下立志文武双全,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难道大司马认为在下不该有向学之心?”

  张佳胤又反驳说:“人的精力总有限度,在每个时段,还是要有所侧重为好!

  当今武科会试在即,伱还是该去用心准备武举去,不要三心二意浪费时间!

  否则若是因小失大,导致武科会试落榜,岂不成了笑话?”

  如果张佳胤的话是一道阅读理解题,答案一是好心劝说林泰来集中精力,准备考试;

  答案二是用落榜来威胁林泰来;

  答案三是暗示,你林泰来如果不再捣乱,就保你会试中式。

  正确答案应该选择哪项?对此各有各的看法,但林大官人肯定倾向于选择答案二,用落榜威胁自己。

  稍加思索后,林泰来回话说:“区区武举不在话下!在下的志向岂止是中式,而且还要拿下会试第一!”

  如果这也是一道阅读理解题,答案一是林泰来表达自己的少年志气;

  答案二是林泰来表示,得加钱,只是中式不够,还要给自己一个会元才行。

  张佳胤选择了答案二,然后陷入了沉默。

  你林泰来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不便见光的潜规则不停讨价还价?

  这时候,旁边的左副都御史石星忍不住喝道:“小子,还敢说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烦扰贵人?

  在大司马面前竟敢说出会试第一,莫非是想让大司马为你徇私舞弊?”

  林泰来讥笑道:“在下一没有找大司马索要文场题目,二没有请大司马在武场弄虚作假,何来徇私舞弊之说?

  只要公正考试,在下就是会试第一,根本不用徇私舞弊!”

  “狂妄!”石星呵斥道:“真乃不知天高地厚之徒!考试之前,就敢妄言!”

  林泰来不屑的说:“不是我狂妄,而是石副宪你少见多怪!

  正德朝那位状元杨慎,虽然他父亲乃是内阁大学士,但这个状元却公认实至名归,没人说他不配状元!

  在我眼里,这次武科会试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我这个第一肯定实至名归。”

  无论会试结果究竟如何,要先把这个牛吹出去,这就叫为自己造势!

  在别人印象里,先把他林泰来的名字和会试第一这个词绑定起来!

  再说他林泰来也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武科考试比文科有个好处就是,考试过程更公开,考试成绩更量化。

  比如射箭,中了几箭就是几箭,现场几百双眼睛在盯着;或者搬石墩,能搬起多重的石墩,现场几百上千人也都在看着,作不了假。

  最后林泰来又补充了一句:“想要证明我的话,也很简单!

  如果石副宪认为有其他考生比我更强,就请点出人名来,我会拜访比试去!”

  石星被堵得暂时语塞,但兵部尚书张佳胤却又重新开口道:

  “小子不要在这里说大话了,到了考场上再见真章!本官会仔细看着,你到底有没有第一的实力!”

  有些人听到这话,不由得心里暗暗惊呼。

  张大司马这句话里隐含的潜台词似乎就是说,如果你林泰来实力足够,不介意给你第一名!

  在这些文人士大夫的心里,其实并没有把武科考试太当回事,毕竟当今风气就是文贵武贱,不然怎么会不避嫌疑的公开议论。

  但即便是不受重视的武科,终究也是个会试第一,你张大司马说给就给,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这下换成林泰来沉默了一下,张佳胤又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泰来回过神来,又道:“其实在下还有一个心愿,还望大司马出把力。”

  “小子不要得寸进尺!”张佳胤终于也被惹烦了,咬牙道。

  林泰来掷地有声的说:“这个心愿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以后千千万万的武科考生!”

  张佳胤不耐烦的喝道:“先说!”

  林泰来侃侃而谈说:“众所周知,如今武科考试制度完全模仿的文科考试,这是朝廷也承认的。

  但是历届武科为何只有会试就完结,不举行殿试?难道文生是天子门生,武生就不配了?

  按道理说,武科也该有殿试,朝廷不能太不把武举当回事,应当把这个缺憾弥补起来!”

  张佳胤:“.”

  这就你林泰来所说的,为了千千万万的武科考生?真当别人看不出你林泰来的心思?

  会试第一叫会元,殿试第一叫状元,你林泰来是不是想拿下大明第一个武状元?

  张佳胤习惯性的先推脱说:“虽说武科增加殿试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毕竟涉及天子,所以此事需要内阁推动。”

  话才说到这里,张大司马忽然看到了带着林泰来进入雅集的申用懋。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林大官人忽然一个鲤鱼打挺,非常利索的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众人只感到大开眼界,从来没见过如此灵活的醉汉。

  然后林泰来朗声道:“今日兴尽矣,在下先告辞了!”

  说罢,真就大步向院门外走去。

  众人见林泰来的确走人,消失在院门外后,当即就有人七嘴八舌的对张佳胤说起话来。

  “大司马对那林泰来太过于纵容了。”

  “即便是为了赶走林泰来,但这代价也太大了点。”

  张佳胤懒得回复这些话了,刚才他们为何不说,现在却一个一个的跳出来马后炮?放林泰来一个会试又怎么了?

  如果按照科举规矩,主考和中式考生之间就是座师和门生的关系。

  如果林泰来武科会试中式,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成了自己门生?

  如此算下来,多了一个强力门生,怎么也不算吃亏啊。就算要拿捏林泰来,有了座师身份也更方便。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老子说的!

  复古派可能会赔,但他张佳胤肯定不亏。

  虽然这波操作很细,但张佳胤完全不想对别人解释,毕竟旁边还坐着一个赵用贤。

  这位赵学士当年可是以门生身份,直接背刺了座师张居正。

  张佳胤害怕当面议论座师门生什么的,会让赵用贤以为是被讽刺了。

  不过在这时,赵用贤忽然拍桌叫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中计了!”

  众人诧异道:“中了什么计?”

  赵用贤懊恼地说:“那林泰来一开始用文学故意威逼我等,其实另怀心思!

  目的都是为了引诱大司马出手相救,等于是拿我们当人质,向大司马勒索赎金!”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没想到林泰来的思路这么细!

  赵用贤又开口道:“经过深思熟虑,今年春季的雅集,不再进行任何创作了。

  今年我们京师复古派雅集要以文论诗论为主,多研究理论,少谈些创作!”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纯粹就是针对林泰来的。

  毕竟林泰来的创作天赋实在太可怕了,打又打不过,挡又挡不住。

  所以干脆就把创作环节砍掉,纯理论空对空。

  就算林泰来违背达成的默契,不讲武德又来强行参加,也是没有用武之地。

  林大官人还不知道自己又被针对了,心满意足的走出了灵济宫。

  今天又是大获全胜的一天,想必自己的名字马上就会在京师文坛传开。

  这时代又没有发达的媒介,名气只能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普及。

  在灵济宫大门外路边,林大官人看到了先前被叉出来的董其昌。

  “今日有劳了!”林大官人致谢说,“让你在京师很难混圈了。”

  “无所谓。”董其昌假装不在意的说:“早在南京时,我就已经被王老盟主从复古派除名了。”

  然后马上问道:“你不用等等申用懋一起走?”

  林大官人更不在意的说:“不必了!反正今天不去其他地方了,不需要他跟着背书了。”

  董其昌又很疑惑的说:“你进去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替徐文长老先生讨公道,可也没见讨回什么公道啊。”

  林泰来语重心长的说:“教给你一个道理,最有威胁的箭矢永远是搭在弓弦上,将要射出但却还没有射出的箭矢!”

  董其昌很有灵性的举一反三说:“既然这次没有讨回公道,那么下次就还能继续?”

  纵然是林大官人,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又弥补说:

  “其实也不能说我什么也没做,遥尊徐文长老先生为精神领袖的更新社,大败一干复古派骨干,难道不算是为老先生出了一口气?”

  一边走着,董其昌又邀请说:“今晚去教坊司西院?据离这里不远。”

  “改日改日!”林大官人一语双关的婉拒了,“今天出的状况比较多,晚上我要回申府,赶紧向申相禀报情况,然后指导下一步行动。

  等过几天,朝廷局势平稳下来后,然后我拿了武状元,再出来潇洒!

  还有,这几天董生你也消停点,不要瞎混圈子!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董其昌:“.”

  大家都在京师,但玩法却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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