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不装了我就是知县

  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一百二十章不装了我就是知县看着邓知县脸色不甚好看,陪伴邓知县出行的刑名郑师爷连忙安慰说:

  “东主微服出行,外人不知也,故而也不知礼让,为此置气不值得。”

  邓知县怒气未歇的说:“我名为微服私访,但我就不信,以林泰来之耳目,焉能不知?

  只怕就是他假意不知,故作冲撞!”

  站在船舱门口的衙役撇了撇嘴,看来这位新来的大老爷也是个形式主义爱好者。

  连这微服私访,都搞得很形式。

  说是微服,却又为安全坐了官船,叫了衙役;但坐了官船后,又不肯打出知县仪仗,相当之扭捏。

  如果说是这假装微服私访,那到底要别人假装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郑师爷也觉得别扭,又只能劝道:“正所谓眼见为实,由此更可见林泰来之嚣张横行,取死有道也!”

  从胥门外大码头,沿着胥江向西,舟行十里,便到了胥江中下游的节点,横塘镇。

  郑师爷问道:“东主是否要上岸看看?”

  邓知县透过窗口,望着一处舟船繁荣的码头,又闻到了风吹过来的鱼腥味道,开口道:“那里大概就是横塘鱼市所在了。”

  郑师爷答道:“对,此乃林泰来的根本之地也。”

  邓知县便吩咐道:“今天先到木渎镇,回程再去横塘镇。”

  郑师爷便明白,邓知县这是想先看看木渎镇三堂的实力,心里有了底才好说下一步。

  于是官船继续沿着胥江向西,又是十几里水路,吴县西部第一巨镇木渎便出现在邓知县的视野里。

  木渎镇和横塘镇有个类似点,都处在两条重要河道的交汇处,是一个交通枢纽。

  但和距离苏州城太近、导致不能壮大的横塘镇不一样,木渎镇距离苏州城相对较远反而成了优势。

  如今木渎镇已经发展成为了区域核心,太湖东岸地区的中心市镇,有点类似于浒墅镇在长洲县的地位。

  如果说北方运河方向过来的船只,若想进入苏州城,大部分都要经过浒墅关,

  那么从太湖方向过来的船只,必须要先经过木渎镇,才能前往苏州城。

  所以木渎只凭一个镇,就能容纳下三个堂口吃饭。

  如今木渎镇港口码头,被专门清出了一段空地,用以迎接新任知县的微服私访。

  邓知县确实没有穿官袍,只以便服下船登岸。

  木渎镇三堂的大头领全部都在码头上,对着微服私访的邓知县仍然以大礼迎接,真正做到了不以衣冠取人。

  郑师爷为邓知县分别介绍道:“此乃木渎镇义士头领杨镇、秦炎、乔敬川!”

  木渎镇三堂的组织形式,其实与安乐堂这种传统乡土堂口略有不同,都是以“商号”形式出现。

  只不过这些“商号”干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买卖,比如走私之类的,江湖习俗上仍然称这些“商号”为堂口。

  接受了见礼后,邓知县没有在意杨、秦、乔这三位头领,却向三头领的身后看去。

  三堂大概也知道邓知县想看什么,直接组织了上百伙计在码头迎接邓知县。

  形象不行的都没让来,只挑那些身高过得去的人。

  邓知县的视线不停的在伙计们身上扫视,仿佛正在评估着什么。

  三堂同盟里处于主导地位的头领杨镇见状,对着伙计们招了招手。

  上百事先训练过的伙计一起对着邓知县大喝道:“愿效死力!”

  声如雷霆,仿佛能震山撼岳,连胥江水都为之荡了几荡。

  邓知县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木渎镇这些社团人士的精气神很不错。

  郑师爷在旁边道:“非有如此精锐壮士,当初就真让林泰来打遍胥江成一统了。”

  直到现在,邓知县彻底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第一,办了林泰来,肯定能结好王世贞以及王锡爵;如果不办林泰来,王世贞必定记恨自己。

  第二,申府也未必多么在意林泰来。

  难道申首辅还能为了这么一个他都没见过的人,跟两个老王翻脸?

  在邓知县心里,不存在办不了的问题。

  只要他想,难道一个百里侯还奈何不了一个棍徒头目?

  唯一顾虑的就是,林泰来恶势力覆灭后可能会导致秩序暂时混乱,影响到今年钱粮征收,所以还有善后以及稳定的问题。

  如果木渎镇三堂有足够实力,那就尽可以利用。

  杨镇趁机邀请道:“小人在江边筑有小园,园中有望江亭,景观可堪一看。

  如今已经到了用膳时候,小人在望江亭设下酒席供奉邓老爷,斗胆请邓老爷移步前往望江亭。”

  邓知县欣然应邀,便和郑师爷、三头领一起前往望江亭。

  酒过三巡,菜吃几口,郑师爷故意问道:“自上次退去后,林泰来的人马没有再来过木渎?”

  杨镇很得意的答道:“那林泰来畏惧我们齐心协力、人强马壮,焉敢再来木渎!”

  郑师爷又问:“你们三堂实力出众,又占据上游有利地势,为何不主动出击?”

  这回杨镇又很有眼色的说:“我们三堂向来唯官衙号令是从,无有官衙许可,焉敢擅自逾越?”

  郑师爷再问道:“如果让你们去横塘镇,与安乐堂火并呢?”

  杨镇立刻代表三堂表决心:“只要邓老爷一声令下,我等木渎三堂定然倾尽人马,顺江而下,剑指横塘!”

  郑师爷敬了三位头领一杯酒,赞道:

  “好!非有雷霆之势,又怎能让县民知道县尊的教化之意!”

  杨镇拍着胸脯,“请老爷们放心!别人或许畏惧,我们三堂绝对不怕林泰来!”

  话音未落,忽然有个在望江亭外站岗的伙计叫道:“那不是林泰来么!”

  登时其他伙计们纷纷问道:“哪里?哪里?”

  亭中众人只看到,一艘小船出现在视野里。

  这本不是奇怪的事情,这里既然叫望江亭,必然也是能看到江景的,江上有船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船逐渐驶向望江亭这边,等近些时,众人都看清楚了。

  只见这船很小,在胥江水面上宛如一叶扁舟。

  船上除了划船的艄公,便只有三个人。

  当先一人比旁人高出一头还多,体格雄壮,正在船头上,一袭青衫,大袖飘飘。

  另有一人,手拄大枪,站在青衫大汉的身后。

  “真是林泰来!”江边站岗的伙计再次尖叫出声!

  亭中众人齐齐惊愕无语,你林泰来的形象不是小奉先么,偶尔也是林教头,今天又是什么鬼?

  而且他们理解不了,林泰来单枪匹马突然出现,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小舟随便靠岸,林教授甩开两条一米二的大长腿,一个箭步跃到了岸上。

  在江边站岗的木渎镇三堂小喽啰仿佛感受到了强大威压,纷纷后退几步,这才卸掉了来自铁拳金鞭小奉先的气势攻击。

  邓知县不满的看向杨镇,贵堂口这些伙计刚才喊口号震天响,结果见了林泰来真人就这熊样?

  杨头领也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一边暗暗指示,把所有能叫的人全部叫来;

  一边站了起来,对着林泰来喝道:“伱来做什么!”

  林泰来却不屑于回答,傲然朝着望江亭走过来。

  杨镇又赶紧指挥手下伙计们,“拦住他!”

  众喽啰不情不愿的向亭口聚集,挡在了林泰来前方。

  但亭中的邓知县此刻却发话了,“让他进来!看他敢做什么!”

  于是亭外众喽啰如蒙大赦,心念还是知县大老爷体贴人,连忙让开了通道。

  林泰来大模大样的走进亭中,没去理睬地位最尊贵的邓知县,却先对杨镇说:

  “你就是木渎镇三堂同盟的主事人杨某?”

  正所谓主忧臣辱,郑师爷怒斥道:“竖子安敢无礼!”

  按正常礼数,林泰来进来后,应该先向地位最高的邓知县行礼,然后再说事。

  但林泰来这个表现,分明就是目中无人,眼里根本没有知县。

  管你是什么教授还是今布,再嚣张跋扈的社团头目,也没有敢在父母官面前如此无礼的!

  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疯子!而且全部没有好结局!

  就连几个护卫和衙役,也拔出了刀,就等知县大老爷一声令下。

  林泰来却茫然的回应说:“在下有何失礼之处?难道无意中冒犯了什么贵人?”

  郑师爷:“.”

  你林泰来装什么傻!难道你没见过邓知县?

  郑师爷刚想说几句,却又想起,邓知县名义上是微服私访。

  于是就看向邓知县,用眼神询问,是否要公开亮明身份。

  此刻,忽然亭中众人又听到林泰来大声嘀咕说:“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

  邓知县已经不生气了,因为在他眼中,林泰来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必要和死人生气。

  “你先坐下!”邓知县对郑师爷说。

  木渎镇三堂同盟的主事人杨镇连忙替郑师爷接过话头,对林泰来问道:

  “在下正是杨镇,不知林坐馆找到这里,有何贵干?”

  林泰来随口道:“听说你到处对人讲,我林泰来不敢再到木渎镇?所以我就来了。”

  杨镇看了眼邓知县,又看了看亭外,哈哈笑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此时亭外已经聚集了近百伙计,还有邓知县带来的衙役,人人都有武器。

  林泰来就是吕布在世,也休想离开!

  还有邓知县这尊大神坐镇,他就不信林泰来真敢杀官造反!

  邓知县赞赏的看了眼杨镇,果然是懂事的人!

  对付某些目无王法的黑恶势力,走程序判罚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在这里杀掉省心!

  但陷入险境的林教授却不慌不忙,在袖子里掏摸起来。

  这个动作,顿时引起了亭中众人的惊悚!

  人人皆知,林泰来有一个绝招叫“袖里乾坤”!

  林泰来赶紧又开口:“诸位不要怕!我只是找一个文件!”

  随即他手里出现了一张牌票:“浒墅关关署传唤杨镇、秦炎、乔敬川三人到堂听审!”

  众人:“.”

  完全意想不到,林泰来怎么就弄出了这一手。

  难怪林泰来敢学别人单刀赴会,敢情是有依仗。

  杨镇回过神来后,厉声喝道:“你林泰来不讲江湖道义,勾结官府戕害同道,不怕被耻笑么!”

  林泰来无奈的指了指邓知县,反问道:“这就是你的江湖道义?”

  杨镇无言以对,又转向邓知县,请求道:“请邓老爷为小人做主!”

  浒墅关关署也是官衙,应付官面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请官面人物来摆平了。

  邓知县拍案喝道:“荒谬之极!这里是吴县,几时轮得到浒墅关关署来拿人问话了?

  别以为仗了关署的势,就可以在吴县肆意横行!”

  邓知县必须这样表态,如果连人都罩不住,谁还肯来投靠?

  林泰来指着杨镇说:“他们三人涉嫌走私,案情重大,关署正要缉查此事!”

  邓知县斥道:“他们是吴县县民,无论如何,与关署无干!即便涉案,也是吴县来查!

  我这个知县,绝对不许其他衙署随意缉拿本县县民!

  本官也奉劝你,休要拿外人的鸡毛当令箭!”

  邓知县呵斥时,居然顺嘴连“我这个知县”和“本官”都说出来了。

  大有一种“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知县”的意思。

  区区走私案,如果知县想罩,还是罩得住的!

  就算官司打到朝廷,道理也在吴县这边,关署没有权力跑到地方来抓人!

  如果说先前林泰来还能装糊涂不认知县,现在就没法了。

  按正常逻辑,贵人的身份揭开后,林教授应该纳头便拜了。

  但林泰来仍然不见慌张,望着江面开口道:

  “在下刚才说过,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啊。

  亮了身份,还要包庇嫌疑犯,等于是自找麻烦。”

  众人再次愕然,这林泰来真的失心疯了?你这是对谁说话呢?

  除了失心疯之外,完全没有别的答案可以解释林泰来的言行了!

  邓知县冷笑道:“不作不死,你要找死,也休怪本官不客气!”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又有个衙役纵马沿着江边狂奔过来,还高声喊道:“县衙急报!”

  眨眼间,那衙役滚身下马,扑在望江亭外,低头禀报道:

  “有朝廷诏书!为遏制走私收取税银,将苏州府城周边的吴县木渎港、长洲县蠡口港等枢纽皆划给浒墅关关署统一管辖,并设置分关!”

  众人:“.”

  那衙役又非常惊悚的补充道:“听说王税使还踏马的举荐林泰来,充任踏马的木渎港分关的主吏!”

  众人:“.”

  寂静的望江亭里,只有林泰来不满的斥责说:“你这句踏马的,是说谁呢?”

  报信衙役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在下面叩首禀报,根本没看清上面亭里还都有谁啊!

  他只是觉得,如果不用“踏马的”这三个字,不足以描述出心里的震撼!

  头晕鼻塞各种不舒服,手腕还疼,能维持四千字更新就不错了,让我今天再缓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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