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魔民聚居之村落,东侧十几里外。
一丝丝魔气,如同薄雾一般,在僻静的山林当中蒸腾,令山林的树木枯死过半。
余下活着的树木,则在魔气的侵染之下,悄然发生着异变。
地上厚厚的落叶,盖着的凸出土石之树根,似活过来一般隆起,不断地抽动着。
有黑色的细丝,在这些树根之上,如网路般朝着树身蔓延开去。
四周稀薄的魔气,不断被吸入地下的土石间,没入这些树根之中,一道神识铺散开去,悄然扫过这片山林之景象,又极快的收回。
一袭黑袍的顾青,负手而立,似石雕一般,立于此片山林的尽头处,一座缺口似的崖壁上,看着远处的村落,周身无丝毫气息外泄。
顾青在石碑空间内花费了小半个月,将状态恢复至圆满,就脱离了石碑空间。
他暂且,并未去触碰,石碑上亮起的那道印痕,眼下于他而言,最重要之事,还是突破结丹。
可欲要突破结丹,何其难也?
眼下他的修为境界,依旧只是筑基九重,筑基期的修行,还称不上圆满。
虽说,他距离凝出虚丹,成为假丹修士,似只是一步之遥,但这一步该如何踏出,他并无头绪。
一味的闭关修炼,已是无法让他的修为有所进境,进而达到筑基境的圆满。
不论是服用灵液,还是服用丹药,尽皆无用。
顾青猜测,这筑基境的圆满,是否借助外物,已是无关紧要。
便如同修建屋舍之时,打得地基需要平衡、稳定一般,欲要在筑基期的修炼达到圆满,须得令将体内的诸般力量,达到一种真正的平衡。
‘平衡……’顾青的眉头皱起。
他俊美的脸颊之上,一双赤红金瞳倒映着周遭光影,洞彻半空中的默契,将远处的村落纳入眼帘。
远处的魔民村落,依旧在如火如荼的修建祭坛。
那之前与顾青对视的魔族女性修行者,脸色有些难看,正频频的四下打量着。
‘四时神意已基本平衡……’
‘而除了四时神意之外,人身之修行,不外乎精气神,所谓精者,也即是气血、体魄;气者,则为灵力、法力;神者,即是神魂,或说外用之神,与神魂本源。’顾青自那村落收回了目光。
他朝着后方漫步走去。
脚下不断传来咔嚓咔嚓的细密落叶碎裂之声,他的身形停在一棵大树之前,便就地坐下,靠在了那应当是经常有人靠,已形成了人形凹陷的树身上,视线透过上方叶片稀疏的枝丫,看着天穹。
天穹一片蔚蓝,万里无云,只是广袤的大地,为一层黑色的稀薄魔气所笼罩。
这层稀薄的魔气,不知其深度几何,似罩子一般,令处于这大地上的肉眼凡胎生灵,无法看清天穹,即便是卖力的仰头看去,也只能瞧见灰扑扑的一片,当然,于顾青而言,则一眼之下便可洞彻。
‘当下我的精气神三宝之中,当以精最为强横,余下二者当中,又以代表着灵力修为的气,较为衰弱……修炼十地化圣诀,将古魔之躯炼入己身,令我之体魄,和体魄内蕴的生机、气血,也即是归属精的部分,都得到了极大地增强……’
‘精气神三宝之中的神,也已超过了我之修为一筹,应当能与一些假丹境的修士,比上一比。’
‘唯有修为暗弱,但眼下我之修为,又已无法提升……’顾青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手中灵光一闪,取出了那纳贤令。
顾青看着这枚可用来沟通灵虚岛的虚界之令牌,目光闪烁片刻,又将之翻手收起。
诚然,他只需凝出一丝神识探出纳贤令,便可去到灵虚岛的虚界之中。
在那虚界之中,说不得就能购置一些特殊的灵药,辅助他突破假丹。
亦或者,自那虚界之中寻一些其他的修士,突破假丹的经验,或者手札,以解决他目前的困境。
但顾青还是放弃了利用这灵虚岛的虚界,做下了内求诸己的决断。
世间的捷径、歪路有很多。
即便能走通,也只是下下之选。
当下他寿元悠长,又何必去做这下下之选?
精气神既是人身之三宝,便令之自然生发,互相转化,进而归于平衡好了!
念头转到此处,顾青顿觉万缘俱空。
他将手中的储物戒,和腰间的储物袋,与脖颈间的两仪环一并取下,扫了一眼,收入了石碑空间。
而后,他低眼瞥向身上的法袍,周身金色的灵光一闪,似万千金针自周身毛孔而出,将身黑色法袍之上,绣着的细微灵纹,尽数震碎。
噗!
方才还整洁的黑色法袍,立时变得千疮百孔,塌了下来,贴在他的身躯之上,如同乞丐的衣物一般。
周身金色的灵光内敛,顾青挺拔的身躯,极快佝偻下来,一双赤红色的剔透金瞳变得黯淡,一个眨眼之间,就化作寻常的黑褐色眼眸。
发尾泛红的满头长发,也是变得干硬如枯草,其色泽,也自发根化作花白。
也是就在一念之间,顾青的周身,不只修为气息高度内敛,就连那种外散的勃勃生机,都已不存。
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之上,褶皱极快蔓延,原本平滑的白皙肌肤,化作了一种仿佛枯树皮般的质感。
只是短短几息过去。
坐在这树下的身影,已是从身形挺拔的俊美青年,化作了行将就木的老乞丐!
‘大五行凝真妙法果真神妙无比,利用其无相之神妙,收敛周身气息,竟也是如此彻底。’顾青周身经脉内的灵力,尽数倒退,回归到他的丹田气海,没入五色莲台之中。
五色莲台也是光泽黯淡,缩小了不少,在顾青泛起薄薄灰雾的丹田气海当中,变得似隐似现。
对于丹田气海中,升腾而起的薄薄灰雾,顾青也是颇感惊奇。
这东西,竟似是他当年引起入体时,所见的,笼罩丹田气海的后天之气!
周身灵力退尽过后,顾青的心念又是一动,神魂力量凝在体内,将体内磅礴的生机,尽数逼入他的五脏六腑深处,随即大半的神魂力量,也是如他周身的灵力一般,缩回了五色莲台。
顾青还算清澈的黑褐色眼眸,变得浑浊下来,他不再内视己身,只是仰面躺倒,静静的看向天际。
一种卸去了沉重枷锁之感,出现在顾青心底。
踏上仙路的这些年中,从未有一刻,他的经脉中似此刻一般,不存丝毫灵力。
更为重要的是,他在心中拿掉了某些东西。
随着神魂力量,与灵力,尽数缩回稻田气海,顾青的身躯似变得沉重,眼皮也缓缓耷拉下来。
他翻了个身,将身形蜷缩到落叶堆里。
隔着半空中的稀薄魔气层,已能够直视、如同红彤彤火球一般的日头,很快落山,夜幕随即降临。
天际有云层自远处飘来,夜幕下不见分毫的星光与月光,原本半空中稀薄的魔气,更加炽盛。
寒风山岗间吹动,掀起几片落叶,撩动着顾青身上的破败黑袍,寒意丝丝入骨,钻入他的体内。
踏踏踏……
蹄子落地的沉重声音,密集响起,由远及近,不多时,十几个魔民已是来到了这座山崖的下。
此座带着半圆形缺口的山崖,比邻着一座大山,两者之间,只有一线可通。
这十几个魔民独臂持刀,大都身形奇瘦,头颅两侧不见耳朵,青紫色如恶鬼狰狞的面上,长着一只眼睛,两个鼻孔,和一张血盆大口。
至于他们座下,则是骑着一种通体皮毛泛黑、长相似马,个头却大出数倍,且头生独角的异兽。
有缰绳套在这十几头异兽强健的身躯之上,拉着后方的四五辆满载人族凡俗百姓的巨大囚车。
此囚车内部空间有四五丈方圆,可这四五丈方圆内,却塞着足有上百人。
这上百个凡俗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但不论男女老幼,皆是面色麻木,眼神死气沉沉,似只余下空壳,内里魂灵早已被绞灭。
其中零星可见身上还剩几根布条之人,大多数都是赤身裸体,犹如待宰牲畜。
在这座山崖下行了有几百丈,这十几个魔民当中,领头的那人眉头一皱,看向一侧的山崖,面颊上的两个鼻孔,不断的轻颤着。
“大兄,怎么了?”紧跟在这领头之人身后的,是个身形明显比其他魔民胖出一圈的家伙,其见领头魔民扭头,赶忙出言问道。
“这里有生人的气息,费井吾弟,你带着两个人,上去看看。”领头的魔民勒住异兽,减慢了前行的速度,伸手拍了拍其身后胖魔民的肩头,朝后方招了招手,立时便有两个魔民凑了上来。
“啊?是……是!”
那胖魔民先是心下一惊,便要拒绝,可待得他瞧见领头魔民的凶悍眼神,赶忙又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这队魔民停了下来开,领头的魔民注视下,胖魔民费井,翻身下马,脚下有些发软的站在荒凉古道之上,看了看一侧的陡峭崖壁。
第一次骑着异兽出门的费井,晃了晃脑袋,狠狠吞了口口水。
他扫了眼左右站着的两个魔民,咬牙在这陡峭崖壁上攀登起来。
光是爬上这座陡峭的崖壁,就花费了费井十几息的时间,其攀上崖壁的一瞬,只觉浑身都散了架,只是面对着那两个早已爬上了崖壁的魔民,带着几分鄙夷的眼神,费井还是站直身形,挺起了胸膛。
费井的独眼一转,扫过崖壁后的山林。
随即,费劲毒辣的目光,便是落在那缩在落叶下的破烂黑袍之身影上。
“看样子,是人族的乞丐……这附近已扫荡了十几遍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族躲藏。”费井大踏步朝着那落下的破烂黑袍身影走去。
两个魔民也是一左一右,跟在这费井身后。
费井来到顾青所在落叶下的身形前方,巨大犹如鬼爪的手掌,一把抓在顾青的身上,将之扛了起来。
费井这一支魔民,普遍身高都在一丈四尺左右,虽费井未曾修炼过,甚至体力在魔民中都算差的,但扛着此时的顾青,自然是再轻松不过。
“走,这人族乞丐虽说生机微弱,看起来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但应当也能作为血肉养料,供养大魔天。”费井语气笃定,一副主事之人的模样,带着两个面面相觑的魔民,又回到了山崖之下。
那魔民头领看着顾青,略有嫌恶。
“低劣的孱弱人族,恶心至极,快塞进最后的那座囚车里。”这魔民头领,一挥手如是说道。
“去,装进最后的囚车。”费井一把将顾青干瘦的身躯,丢给了右侧魔民。
而后其翻身上马,就与魔民头领攀谈起来。
……
仰面看着摇曳的星河,似身处孤舟之上。
顾青双目先是展开了一丝缝隙,而后彻底睁开,透过粗壮的囚车木质栅栏,看着清明一片的的天空。
对于自己的遭遇,顾青自然是知晓的,但他只是模糊的感应,故而并不知,当下自己处于何处。
他扭头瞥了眼囚车内部,眼神微凝。
这囚车内部,是一个个麻木不看的人族百姓,就在他看过去之时,一个脸色涨红的干瘦男子,正状若疯癫的对这他行那自渎之事。
应是顾青的眼神过于锐利,令这干瘦男子的心中一震,退后了半步,仰面就栽倒在了人堆里。
囚车里泛起些许喧闹,顾青坐直了身形,平静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周遭。
夜色如水,月光银白,洒在地上似霜一般。
一直笼罩着大地的魔气层,在附近的半空中裂开一个大洞,透过这大洞,可无阻隔的瞧见夜空。
周遭依旧不存天地灵气,顾青都不必刻意去探查,只凭借修炼多年的感应,也可轻易发觉此事。
囚车在颠簸的路上前行,不知要将自己,和这三座囚车当中的百姓,运到什么地方――以他的猜测,应当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是要拉他们去献祭,就是要拉他们去做苦力,亦或者改造成半魔人。
这时,顾青的身侧,凑过来一个身上臭烘烘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穿几根隐约能看出花色的布条,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花白的长发缔结在一起,遮住了其前胸后背,她仔细的打量几眼顾青。
“看……看长相……你……也是……业国人?”这老妇人似是许久未曾讲话,说起话来有些结巴。
顾青收回目光,看向这老妇人。
许是顾青的平静目光,带着一股特别的魔力,这老妇人只是被他一瞧,心境前所未有的安定下来。
“是。”顾青看着这老妇人,仔细的端详一阵,也未在脑海中找到对应的面孔,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妇人见到顾青的回应,略显激动。
“你……你既然是业国人,那应该……应该知晓业国有个天北郡吧?”这老妇人越说越顺畅,眼神带着莫名的狂热之色,对顾青问道。33qxs.m
“知晓。”顾青依旧是简短的回应。
“天北郡那般的冷,多亏有有蛮神庇佑,才让那里的百姓得以繁衍生息至今,这一次魔神之所以入侵咱们业国,也是奔着蛮神来的……我这里,有蛮神留下的一块皮,可以帮你脱困!”老妇人凑到了顾青耳畔,神秘兮兮的说道。
说着,老妇人还指了指胸前某处。
“哦?”顾青的目光微变。
天北郡,他确是去过,那里也的确有一些信仰蛮神的部落,他甚至还怀疑过,那些部落的传说中,身高万丈的蛮神,也是一尊古魔。
但他确是没有料到,会在当下这个时间,这样一个场景之下,听到一个满身邋遢、散发恶臭的老妇人,提到蛮神,更没想到,这老妇人凑上来的目的,竟然是要用那什么蛮神的皮,帮他脱困。
于是,顾青的神情稍有些激动,嘴唇颤抖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本奶奶可是蛮神的使者,你若真心欲要脱困,便与本奶奶发誓,生生世世侍奉蛮神,信心不二,若有所违,真灵必将堕于三途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老妇人也是一脸激动。
顾青闻听此言,目光又是一闪。
他激动的神情稍缓,扭头瞥了眼囚车中,听到老妇人之眼,悄然凑过来的其他凡俗百姓,这些人原本麻木的神情,似变得生动了些。
“我看大家,都对侍奉蛮神有兴趣,不如……”顾青神情似有恻隐。
“不可!蛮神岂能由这些肮脏之辈侍奉?”老妇人的双目一红,面相变得极为凶狠,一个个扫过凑上来的众人,看得众人连忙避让。
说来也怪。
这老妇人的身上,似有种特别的力量存在,平时根本不显,但随着其心中生出怒气,面相竟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发生了奇异的改变,进而对这囚车内的其他凡俗百姓,产生一种强烈的威慑。
就连收敛了大半儿神魂力量的顾青,都察觉到了些许不适,他顺势也是满脸惧怕,朝着后方缩去。
“你不用躲,你是本奶奶见过的气息最纯净之人,蛮神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侍者……”老妇人说着说着,竟是一脸触动,流下来了泪水。
“今我将死,这蛮神大尊留下的皮,就托付给你了。”老妇人伸手探入胸口,刺啦一声,还真撕下来一块黑色的皮,朝顾青递过来。
顾青看着这块黑色的皮,并未去接。
他面带不解,对老妇人出言道:“这块皮,看起来似乎平平无奇,怎么能有让我脱困的力量?”
老妇人闻听此言,双目陡然圆睁。
她一脸嗜血之色,面容扭曲的看着顾青,似随时都要扑上前来,咬下顾青一块肉。
“你已忘记了蛮神的恩惠,那就把命交给我吧……”老妇人一把将这块黑色的皮,又塞回了胸前,而后朝着顾青,就嘶吼着冲了过去。
其声声嘶吼犹如野兽,可还未待扑到顾青身上,就被一根自囚车外抽来的黑色鞭影,打得朝着一旁倒飞出去,惨叫一声砸在人堆里。
“啊!”老妇人凄厉的惨叫,尖锐无比。
囚车外,一个魔民被吵得眉头皱起,却还是按捺着脾气,将鞭子收起,看也不看顾青等人一眼,驱使着座下的异兽,离开了这囚车之侧。
老妇人缩在一侧,剧烈的翻滚着。
被其砸中的众人,已是纷纷避让开来。
其身上一道巨大的鞭痕,似自背后将之腰斩,那伤口沟壑当中,冒着丝丝黑烟。
这黑烟有一部分是魔气,一部分则仅仅是血肉被烧化,冒起的黑烟。
剧痛,令老妇人的身躯不断扭动。
在这剧痛之下,她口中咒骂之言连连,有对顾青的,还有对那些魔民的,也有对囚车内其他百姓的……
顾青目露异色,看着这老妇人背后的鞭痕。
这鞭痕不可谓不重,抽得老妇人是皮开肉绽,以顾青的五感,甚至发觉这老妇人的一截脊椎骨,都被抽裂了,可这老妇人却是未死,不止未死,甚至就连重伤的样子都看不出,依旧生龙活虎!
‘这女人,不简单。’
顾青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四周的夜景。
精气神几乎尽数内敛入体,导致顾青已失去了夜视的能力,由于气血,也即是‘精’的高度内敛,就连他的体魄,都开始变得孱弱。
当下,便是来个炼气期低阶的修士,若能成功偷袭顾青,也可一剑将其枭首!
即便顾青身怀四时神意,可毕竟他只是筑基修士,若是被一剑枭首,除了死之外,便只能令神魂驭道基进行短暂离体,行那夺舍之事了。
但另一方面,顾青的精气神高度压缩,熔铸在一身之内,已是初步开始相互融合、转化,似在标志着,只要他维持这种状态,任由时光流逝,精气神终究会达到真正的平衡,进入圆融如一之境地。
进而,凝出一颗虚丹,成为假丹修士!
可这突破假丹之时,当真就如此容易么?
顾青的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事情,应当没有这么简单,眼下他的体内,这种精气神的融合,也只是初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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