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为璞玉,孰为刻刀

  第348章玉为璞玉,孰为刻刀

  玉皇的话语,却是让老天君心中一悸,下意识就要开口去阻拦――堂堂玉皇大天尊,怎么可以轻易的下凡,离开天庭的?纵然是他不知道玉皇而今的处境真相,但是却也觉得,此举极为不妥。

  于是连忙上前行礼道:“大天尊,大天尊此举不妥啊。”

  “您乃是六界之主宰,天庭之上真,一动便有天下之惊变,当有万万灵随行,仙卿仙将护佑,当真如此轻易下凡的话,岂不是失了规程?失了仪态?”

  “如是,该是老臣代替大天尊您亲自下凡一趟,将此事情说个明白清晰。”

  老天君好一番劝导,才让玉皇暂且熄了这等亲自下凡之念想,擦了擦额头冷汗,而后一面传讯告知于玄都大法师,太乙救苦天尊,一面则是下凡而去,且去寻那竟不来此受封的真武,祥云流转,先是寻到了地之中元君。

  兜兜转转好一会儿,这才寻找到了那不识好歹胆大妄为的齐无惑。

  老天君看到那胆敢拒绝了玉皇敕封的无礼之人坐在石头上,竟然还在翻阅一卷文书,于是老天君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阵阵的怒意,对于此等之人的愤慨,却不知玉皇之功德,安敢在此闲散。

  但是老天君终究还是压制住了自己心中怒火,便只是长笑一声,道:

  “青山绿水,山高天远,道长,老夫在此稽首了。”

  那边的少年道人抬起头,先是如人间少年人一样温和还礼,而后看出了眼前老天君身上的清净之气,于是询问道:“老先生是……”

  “仙官?”

  木门忽然晃动了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少年道人讶异,起身走去,而后推开了门,看到外面是一个身穿布衣,但是看上去就养尊处优的少年,双目通红,似乎给人欺负地特别特别狠,哭得梨花带雨的,还在胡乱擦着眼泪。

  “或许在你们眼中。”

  寻找到自己亲人名字的放声嚎哭,而没有找到的则是欣喜若狂,且笑且苦,其人数之多,令天君心中颤栗。

  素来温和,八面玲珑的老天君今日言辞锋芒毕露,可见对于眼前之人的愤怒:

  “先前玉皇之敕令,君,为何不赴天以受封赏?”

  少年道人道:“不要把希望赌在仙神的慈悲圣明身上。”

  “只是我不知道。”

  老天君远远看到锦州的道路上每一座城池,每一个镇子,每一个村落都挂着白色的招魂丧幡,在风中微荡着,看上去,就像是天上的云霞落在了人间,风景似乎美妙,却又让老天君无法再继续有半分的观赏之心,脸上寒暄般的笑意缓缓沉下去了。

  少年道人手中的书卷微微放下,想了想,询问道:“敢问老先生。”

  在这里,在锦州之下,竟然以地的手段开辟出了一个地宫似的地方,齐无惑慢慢往下面走,老天君沉默了下,也随着他下去,一步步走在冷幽的台阶上,看到了前面忽而有光,但是阴冷之气则是更重,老天君的脚步一颤,顿在原地,不能往前。

  老天君看着眼前这无数的石碑怔怔失神,有才十三四的孩子哭嚎石碑,却也有才十岁不到的孩子呆呆站在那里,已不知道父母模样,哭不出来,一名穿着破败,犹如乞丐般的白发老者忽而哭嚎,发现了自己亲人的所有名字,忽而大哭,朝着石碑棱角撞去。

  齐无惑往前行去,老天君虽不知为何,却也随着他,腾云驾雾而来,远远望去,见到天地广阔,万物苍茫,不由精神微振,见到一座座青山绿水之中,错落着一座座人族的城池,从天空往下看的时候,见到这城池远远不如天庭宫殿奢华,却又见到一道道白色的旗幡在动。

  后土皇地和门外的气息都顿了顿。

  “人间之事,天庭断不过问!”

  却又想起,妖族太霄已死,大帝东华已死,妖族亡于此劫者逾百万之众。

  天庭和六界,会记住尔等的牺牲的,这样的话。

  “这偌大天庭虽然恢弘,却也有苦衷啊。”

  石碑,一座一座巨大无比的石碑在下面如林一般的蔓延开来,上面刻录着一个个名字,锦州之劫,中州之劫,勾陈之乱的死亡者的名单在这里,被刻录在石碑上,被记录下来,一眼望去,几乎数之不尽,不知道多少人之死。

  “贫道不觉得,入了一个处处讲求大局的天庭,我能做些什么。”

  后土皇地娘娘看着他,玩笑问道:“而后呢……”

  “他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去见见人间的花开,见见红尘万丈的美好,去听晚风,观落雨,而不是被前一位大帝的意志锁定了自己的生命,不是陪着忌惮北帝,怀揣野心的仙神去过家家,何苦呢?”

  但是他想要离开这里看看,不想要再在这高高在上俯瞰苍生的地方坐着了。

  “多谢好意,贫道谢过玉皇青睐。”

  以太上玄真气运之道为核心运转,摒弃天庭符诏体系的话,天庭,又如何?

  老天君愣住:“啊?”

  !!!

  而是打算直接把天庭解决掉。

  化作牢狱!

  他想要亲自去看看。

  后土皇地笑着的神色微顿,瞳孔剧烈收缩,看着那边的少年道人。

  “都是为了这六界的大局。”

  “这石碑我还没能刻完,老天君,请回吧……”

  他轻轻抱着这白发苍苍双目死死闭住的老人,从玉冠锦袍,鹤发童颜的老天君身边走过了。

  ………………

  齐无惑微微俯身,和那少年对视,嗓音温和,疑惑询问道:

  “…………你是?”

  眼前这个年轻道人的剑锋平静,缓慢却不曾迟疑地斩过了一切。

  “哦,老天君。”

  后土皇地无言叹息。

  后土皇地立刻知道是谁,道:“是来为玉皇询问你了吧?无惑你不必理会了。”

  “……老先生且随贫道来。”

  齐无惑回答:“死于勾陈之乱。”

  “妖皇部署和人间之战,有十五万铁骑参战,其中后勤负重的辅助兵员有超过三十万,杀戮妖族众,战死者亦众;锦州如今恢复了元气,也有人陆陆续续赶回来,他们期望自己死在这里的亲人能够魂归故里,所以挂上了招魂的丧幡,希望他们能够回来……”

  “他毕竟不是昊天啊。”

  “然后,将气运的法门全部传递下去,和人间界的各行各业联系起来,但凡是我人族,为行正道,对于人间界有大功对于人世有大行,皆可得气运之反馈,皆可修行,重现玄真师兄曾经的盛况,而后,更进一步。”

  心中掀起了波澜万丈。

  少年道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蹲在一个垃圾簸箕前面,拿着一把小刀在削萝卜的皮。

  下凡!

  齐无惑道:“贫道,也有。”

  “形成另一套气运体系的话,且以此为修行,不受天界恩惠的话,会怎么样……”

  那将会成为被五界包围的,真正的牢笼。

  “当然,只是一个祈愿罢了。”

  各界苍生不尊天,而求己,天还是天吗?

  后土皇地怔怔失神,仿佛在齐无惑身上看到另一个身影,那是以一己之力镇压天庭仙神野心的昊天,在数个劫纪之后,另外一个人接过了他的理念,却不再是以一己之力镇压,而是以五方五界围绕摒弃,彻底将【天庭】。

  老天君笑着回答道:“正是,老夫天庭传法仙官天君,而今叨扰小居士。”

  她眸子微顿,看向门外,她感应到了先前有一股庞大之剧烈波动。

  虽然没有说出什么嘲弄之话语,却也让老天君的神色不复先前的凌厉了。

  老天君注视着齐无惑,踏前半步:“我等天兵天将,正是因为还惦念着和人族的情谊,还惦念着八千年前之约,纵然见到了人间诸争夺,心急如焚,却也只好在天界守着,不可以轻动啊。”

  而这些画面,则如同一把把刀般刺入了少年玉皇的心底,他抿了抿唇,提起昊天镜,抓起旁边的剑,又拿起了玄都和太乙给他的护身之物,抿了抿唇,而今南极自封印,北极制衡仙神,他自可以短暂离开一段时间。

  东华及四隐曜为之。

  “虽然并不是那么完美,但是,你可以休息了,好好睡一觉,明日花开依旧,我可以带着你去爬一爬人间的山,看看人间的红尘,然后大声笑,恣意的做自己,不是昊天的影子,不是仙神需要的镇山石。”

  后土皇地想要大笑说这孩子开玩笑。

  前面的少年道人道:“请随我来。”

  “愿这红尘阳间,繁华灿烂,不逊天上。”

  五方五界,不尊天庭,自称体系!

  如同满城飘荡云霞。

  “倒是有一言以问之。”

  一个小小的院落,挂着三个白色的招魂幡。

  但是那少年道人顿了顿,轻声道:“天地人妖鬼水,分有六界。”

  “之后……”

  “你拼尽了全力,也竭尽所能。”

  “贫道要问的东西,就只这些了。”

  倒是有几分天界宫殿,白色的祥云流转,清净曼妙之感。

  万类之主的兄长,水族之主的好友,泰山大帝,酆都府君。

  “玉皇未能镇压天庭,但是他应该也已尽力了,否则北极紫微大帝不会帮他。”

  “娘娘,若是地,人,妖,阴司,水域,皆同气连枝,皆气运而成就。”

  “况且。”

  “何须旁人来封。”

  齐无惑回答:“……这些是丧幡。”

  “玉皇大天尊制衡诸仙神。”

  而少年玉皇瞪大眼睛。

  玉皇?!

  而少年道人并不能察觉到这细微而隐忧的波动,他很娴熟地把萝卜的根劈下来,而后放在一侧,这个根可以继续种,能开出花朵来,然后把这萝卜放在另一个盆里面,继续想着道:“这样的话,那位玉皇也可以轻松了吧?”

  眉宇平静冷淡,没有去看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天君一眼。

  齐无惑在老天君旁边站定,看着他轻声道:“能封,便可夺。”

  再加上人族一统,万灵一域。

  “要证,不要被赐予什么东西,我自去得到。”

  少年道人道:“我知道,玉皇有苦衷。”

  “天庭有不得不这样为之的理由,但是……”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刚刚转世就绑回去呢?他刚刚转世,一片空白,你们将他带到了各处都是狼子野心之辈的地方,你们难道就不曾想过,不依靠玉皇和昊天的方法吗?”

  “敢问,四隐曜星君,是天界,亦或人间?”

  “若是苍生可以独立,可以应对仙神的野心和恶意。”

  老天君的笑容微顿。

  十几万?

  几十万……

  后土皇地看了一眼门外,古怪道:“看起来,你不是讨厌玉皇,而是厌恶天庭?”

  “……天庭封君为真武,正是,正是期望解决这些问题。”

  “她还那么小啊救苦救难的神仙啊,您把我的命拿走,换她回来吧!”

  “可确实是误会吾等了啊……”

  “这样的话,人间就不用靠什么仙神,不用靠北帝,不用靠驱邪院,我们自己就可以应对这些,这才是玄真师兄当年看到的风景吧,我会完成它。”

  “岂不闻八千年前,正是你族人皇和天界定下的约定――”

  齐无惑抬眸道:“老先生可给贫道拒绝的时间?”

  “无惑今日来的有些迟了。”

  谁把他欺负成这个样子的?

  好狠的心啊。

  她其实不觉得齐无惑还有其他的想法。

  她忽然明白了齐无惑的思路,知道了他始终的想法――短短十年之内数次大劫,死生无数,在眼前经历了这十年的齐无惑验证,天庭,恐怕已经成了六界身上一块烂肉,他根本不打算去解决天庭本身的问题。

  看着齐无惑开始收拾屋子做些简单的饭菜,后土皇地想了想,道:

  “倒是你,之后打算要做什么?”

  老天君神色微顿。

  老天君踟蹰许久,最终叹息复杂:“可是,这,这天庭自有局势之复杂。”

  哗啦――

  他终究不是天枢院,不曾说出,区区些许凡尘生灵的性命而,可知六界大局,可知道万千年的大计策!可知道玉皇和诸神的苦衷?!不曾说出,诸仙神也不愿如此,见到尔等如此,也是心中悲伤,然这是为了千万年大计和六界稳定必须的代价。

  “若是修道求真,真之一字,贫道若求,自证。”

  老天君心微微颤了下。

  齐无惑道:“之前老师问过我的,而我现在觉得,转世之后并非同一个体。”

  却又忽而意识到。

  齐无惑,妖族万类之主视他为兄长,龙族苍龙大圣和其关系甚好,在地开辟泰山山系,在下为酆都之主,自证泰山府君,而妖族有六大圣,龙族三尊大圣,地水神,再加上酆都两名鬼帝――

  “敢问,东华帝君,归属天界,还是人间?”

  少年道人把师兄玄真的书卷收起来了,而后起身道:“我知道的。”

  六界之内。

  齐无惑第一次觉得,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以用哭得梨花带雨来形容。

  老天君无言。

  哭的好狠啊。

  那位玉皇不知道为何,近日里来,性情似乎变得活动少年气起来!

  想到玉皇偷偷下凡,老天君的头皮发麻,只好心中祈求玉皇心性稳定,祈求太乙天尊和玄都大法师已至了,而后转身驾驭云霞,就朝着天界而去,后面的人们见到了老者玉冠锦袍,鹤发童颜模样,又见到老者腾云驾雾,知是神仙。

  “求求,把我小孙女的命还回来吧。”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有这样强烈的驱动和欲望。

  许久后喟然叹息的老天君忽而意识到一件事情――此事恐怕全部都在玉皇大天尊的昊天镜之下,本来就想要亲自下凡,只是被自己劝住了的玉皇,会不会因见这六界人间之事而直接动念,直接下凡?!

  老天君的神色骤变。

  “四御勾陈,是天界,还是人间?”

  老天君见多识广,可谓是八面玲珑,再加上先前询问玉皇昊天镜之中所见的画面,知道齐无惑的想法,于是摇了摇头,道:“我知小居士因人间之灾劫而对于玉皇和天庭有些许的误会,然老夫也还是要说一声――”

  “在完善气运密卷的时候,希望能帮助人间界,一统各国。”

  “小居士当知道才是。”

  “但是若有一日,玉皇卸任来这里的话,我或许会给他一碗面,告诉他。”

  锦州之乱――

  “……我会完成师兄留下的气运秘录,而后前往人间界的神武朝。”

  齐无惑道:

  “愿我人族,可人人如龙。”

  齐无惑继续平和询问道:

  少年道人疑惑道:“娘娘不是已知道了吗,为何要问?”

  老天君想要说,这乃是人皇为贼,是妖族为乱。

  老天君的喉咙起伏了下,道:

  “我求求您了!”

  老天君的神色微顿,知道齐无惑在质问他――天界不会干涉人间的事情,天界之神胡作非为的时候,倒不讲求这个,而到了天界要制止自己麾下诸神的时候,反倒是提起了这个天界不干涉人间。

  “玉皇也可以不必被昊天的遗愿捆缚在凌霄宝殿上了吧?”

  泪眼朦胧,看到穿着布衣,系着围裙,一只手提着刀,一只手握着大白萝卜的少年道人,而眼前这少年道人就这样以一个很不讲道理的方法,大步地闯入了他的世界里,拿着劈萝卜的刀就好像劈碎了玉皇身边的锁链。

  最后他们来到了齐无惑的住处。

  老天君讶异,虽是此刻对齐无惑还有怒意,却可压制下,笑而赞叹,询问道:“这般景致,看去倒是美妙,几有几分天界之感,难道今日是人间有什么节日吗?”

  在锦州的一处小山上有木屋,当齐无惑提着在下面稍微繁荣起来的镇子里面买来的东西上山之后,听到了后土皇地娘娘温柔的声音,后者笑着看着齐无惑,齐无惑嗯了一声,道:“遇到了天界的那位天君。”

  “天庭有苦衷。”

  “你的职责,业已完成。”

  老天君隐隐有些失魂落魄。

  齐无惑想了想,道:“也是我想得太当然了,当年局势,想来复杂。”

  因为娘娘不喜欢这个味道。

  “人间之劫,你怎么能怪罪在天?”

  “被昊天天尊的遗愿捆住的话,太悲伤了。”

  “若不赴天,何以不提前拒绝?”

  一阵阵喊声,人们跪在地上,悲伤而绝望,渴求仙神的庇护。

  “人间也不用害怕了……”

  再加上击败勾陈的后土皇地。

  老天君语气一滞,齐无惑又道:“何况,天庭封我,为何要去?”

  侧步,看向老天君,背后是一座一座的石碑,上面是超过百万人的名字,一盏一盏的灯在这冷幽之地亮起,嚎哭,笑声,叫声,哭泣声音,相比起天界的恢弘简直像是肮脏且浑浊的炼狱一般。

  会不会立刻出鞘。

  还是数百万?

  每一座石碑都缄默的立着,前面是一盏一盏的灯,有人们来这里寻找自己亲人的名字――这里是齐无惑借酆都之能而确定的名录,有为家国战死者,有亡于灾劫者,在上面的皆是死去了,而非失踪。

  于是忽而有人跪下,大哭道:“神仙啊,救苦救难的神仙啊。”

  甚至于他不确定,如果天枢院在此,说出这样的话,那走远的少年道人腰间血河。

  “这样的话,哪怕是天界的仙神们再不受约束,再要下凡‘求道’,‘证道’。”

  “在这山上清修吗?”

  却被少年道人忽而以手指点在穴道上,一缕气息稳住老者心神。

  “啊,我,我,我失忆了!”

  少年玉皇呆滞了下,道:

  “我,我叫,我叫……”

  “我叫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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