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三章 关羽:孟德,好久不见——

  浩日东升,薄薄的日影照着曹操那徘徊犹豫的身形。

  走地下的密道?

  还是突围,从街巷的巷道杀出去?

  对曹操而言,这…将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抉择。

  话说回来,曾几何时…曹操不是没有经历过这般魔难与绝望。

  与吕布的濮阳一战;

  与马超的渭水一战,那时的境况…只会比现在更加恶劣、更加糟糕。

  可偏偏,这一次的曹操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紧张,神情也更是紧绷。

  因为…关麟!

  因为曹操知道,关麟就是那只看不见的手,是他在始终操纵着这一盘棋,如果说他曹操如今是深陷棋局,那么关麟…便是执棋者,决不能按照他的布局去愈发深陷其中!

  “大王,如今局势下,可耽搁不得分毫啊…”

  看着曹操独自一人立在一边,程昱迈步向前。

  他已经听得许褚讲…虎贲军是击退了追击而来的白衣死士,可很明显,追兵绝不只是那一支。

  反观他们这边,唯有虎贲军与校事府校尉…

  这些兵士是能打,是个个以一当十,可架不住数量不多,最关键的问题是…夏侯惇、徐晃、李典的兵,都不在城里。

  如此算来,这洛阳城内…多待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险!

  见曹操并没有回应自己,程昱有些心急,连忙又补充着提醒道:“大王若是不想走地下密道的话,那…就需得即刻下令杀往北城门,算算时辰,如今夏侯将军、徐晃将军、李典将军也差不多该下山了,有他们相助…即便是北城门被叛军占领,我们也照样有机会突围!”

  是啊…

  按照程昱的想法,无论是走“捷径”通过密道出城,还是杀出城外,最重要的是当机立断,可不敢有半点犹豫了。

  听得程昱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曹操的目光缓缓的抬起,遥望向天穹之上。

  那原本铺天盖地的飞球如今已是悉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薄薄的日影。

  恰恰这日影…却为他曹操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新的阴霾。

  “飞球不见了,如此,那云长也已经抵达洛阳城了吧?”

  随着曹操这一声。

  啊…程昱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大王最关心的一直是天上的飞球,是从天而降的关羽,那才是他的心腹大患哪——

  “或许,孤能杀至北城门,可云长也能杀到那里,或许云长还会比孤更快…”

  曹操的话还在继续,只是更沉重了一些。

  “呵呵…”他浅笑一声,继而沉吟着开口,“就是因为孤信了魏讽,信了子桓、子健,信了北邙山的大火,才招致如今的境况,事已至此,等待支援的话?徐晃与李典,孤又能信得过么?”

  这…

  曹操的话使得程昱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口水,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几分。

  如果按照大王曹操的话,儿子都信不过了,还有谁能信得过?

  “大王还是要走地下的密道,是么?”

  随着程昱的这一问。

  曹操大手一摆,“就走密道,不过,仲德…你去安排一下,留下一些人接应,让他们传出消息…我们所有的兵马从北门撤离——”

  啊…这?

  无疑,曹操的话又一次让程昱疑惑。

  他连忙反问:“大王既走密道,密道通向的又是洛阳城的北门?那为何要…”

  只是,不等程昱把话讲完。

  “哈哈哈哈…”曹操那自信、坚定、信心十足的大笑声再度扬出,他笑着对程昱说道:“仲德,你只需按孤说的去做,天塌不下来——”

  说到这里时,曹操正看到了许褚。

  一场埋伏过后,许褚的身上难免多了几许血迹与灰尘,甚至…脖颈上也有一道小小的划痕。

  不过,这些对于虎背熊腰的许褚而言,都不算什么。

  此刻的许褚正独自走到一棵树下,像是在嘘嘘。

  曹操看了程昱一眼,示意他依着吩咐去做后,自己则快步走到许褚身旁。

  这时…许褚刚“嘘嘘”到一半儿,手不安的在微微抖动…似乎是属于男人的习惯。

  曹操却是直接一手拍在许褚的肩膀上。

  这委实吓了他一跳,原本还是“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许褚,突然下面就戛然而止…强行中断!

  “哈哈…”

  曹操见到这一幕乐了,他笑道:“勇冠三军的虎侯尿尿时,竟还怕人打断哪?啊…哈哈哈…”

  曹操喜欢与许褚开玩笑…一是许褚木讷,二是许褚从不把曹操的玩笑放在心上。

  这一次也不例外。

  “大王…”

  许褚也顾不上提裤子,当即就要行礼。

  曹操却示意不用,他也褪下了裤子,竟是与许褚并肩而立,当先嘘嘘了出来…

  一边嘘嘘,曹操一边感慨道:“论及武艺,孤比不上虎侯,可在这‘飞流瀑布’的长短上,虎侯就要逊孤一筹了…”

  无疑,曹操的这一番玩笑似的话语,让精神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许褚神情和缓了一下,也松懈了一些。

  许褚道:“大王鞭长莫及,站得高尿的远,末将所不能及啊——”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道,一边笑一边接着说,“仲康,裤子都脱了,别愣着呀,尿啊…咱们君臣还真没比过,谁尿的更远吧?”

  这么一说,许褚也没啥紧张的了,方才的戛然而止也因为精神的松懈再度释放…

  好舒服啊——

  小解结束,曹操抖了抖,许褚也学着曹操抖了抖,在这上面…曹操是颇为讲究的,许褚则有些不修边幅,不在意这些小节。

  却在这时,曹操开口了,“不曾想,是孤太过自信了,在这小解上,孤也比不过你!哈哈…”

  说到这儿,曹操接着称赞许褚,“世人只知道那吕奉先的方天画戟冠绝三军,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天下无敌,可…他们却不知道,仲康你的火龙刀丝毫不逊色于他们!倒是你从建安元年跟了孤,二十一年了,你从未向孤提过任何要求,孤今日好奇了,你难道就真的是一块儿木头,无欲无求么?来…今日这里没有旁人,你告诉孤,你的愿望是什么?你最想做的事儿是什么?说说…说说…”

  别看现在的局势间不容发,可曹操与许褚交谈,却极是轻松惬意,就好像这洛阳城没有大火,这魏王宫没有遇袭一般。

  许褚则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

  他的愿望是什么?

  最想做的事儿是什么?

  这…

  许褚思虑了许久,这才张口,“真说起来,俺这也没啥愿望啊,如果说…那就有一个,大王,其实俺许褚不喜欢拿刀,俺喜欢铁锹…俺喜欢自己个儿去耕地种粮食,自己个儿关起门来过日子,但是俺也知道,这糟糕的世道,必须拿刀才能保护铁锹,所以,若真说俺有啥愿望,那便是等大王一统天下后,俺再不用使这火龙刀,到时候俺能够回家种地…那便是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了!”

  这…

  曹操也没想到,许褚…他一个粗人,竟说出了这一番让人动容的话来。

  一时间,曹操不由得犹豫了,他像是整个人都在徘徊思虑,可仅仅是一个刹那,他又变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枭雄,他眼眸的坚毅又回来了。

  “仲康…”

  曹操伸手在许褚的肩膀上又拍了拍,继而,还亲自为他系上腰带。

  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你说的话,孤都记下了,会有那么一天,孤给你千亩良田,你想挥铁锹就挥铁锹,你想拿刀…也可以随时拿刀——”

  话…虽是不紧不慢,可每一个字却都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许褚抬眼望向曹操…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笃定,就像是他这二十年来,对曹操,他一如既往都坚信不疑与笃定的眼神一般!

  …

  这边,曹操与许褚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另一边,曹丕悄悄的走到了程昱的身旁,“程先生,父王…还是信不过我么?”

  程昱转过头,目光直视向曹丕,淡淡的说,“丕公子不要多想了,公子能在这个时候将这密道详细的讲述给大王,足可见公子对大王的忠心与孝心…去准备吧…大王已经决定要走这地下的密道,绕过所有敌人直接出洛阳城…”

  听到这样的话,曹丕颇为惊喜。

  他不由得暗自庆幸:

  ——『赌对了,总归,父王还是信任我的…赌对了…还好…赌对了…』

  正直曹丕庆幸之际。

  在一旁的李藐听到了程昱与曹丕的对话,眸光不由得闪烁了一下,像是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事实上,此前他是不相信…曹丕会一股脑的把密道的事儿悉数告诉曹操的。

  但关麟的整个计划中,偏偏是计算到了这一点。

  这也使得李藐提前做出了应对…

  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一些。

  事实上,如果曹丕与曹植告诉曹操密道之事,他李藐再隐瞒,反倒是更容易引起曹操的猜忌,倒不如…索性坦白,就是听从两位公子的吩咐修了这密道。

  如此,虽会招致曹操的不满,但往好处想,却是转移注意力,隐瞒出后续更大的计划与算计!

  ——『还好!还好…』

  李藐心头不由得喃喃。

  这时,程昱走到了他的身边,“汉南…”

  不是李先生,而是汉南这样“关系更近”、“更亲切”的称谓,但从这称谓上看,程昱像是有特殊的事儿要交代。

  “程先生…是有事么?”

  “大王已经决定了,要走这地下的密道出城!大王又特地嘱咐,说让留下一支人马,联络、告诉城中魏军,特别是倘若徐将军、夏侯将军、李典将军他们救援而来,务必告诉他们…往北门撤离,由河内退往并州…这件事儿…事关重大,我思前想后,还是得交给你与校事府啊!”

  提及“你”的时候,程昱特地加重了语调,至于校事府则像是顺带的。

  听话听音,李藐何其敏锐?如何听不出来…这是曹操有意试探于他…

  恰恰,越是这种时候,李藐越是不能表现出抗拒,他连忙道:“联络城中军队,这本就是我校事府之职,莫说是大王吩咐,就算是大王不吩咐,我李藐与校事府…当仁不让!”

  听得李藐这一番话,程昱庄重且敬佩的拱手。

  “那么,就有劳汉南了——”

  …

  …

  “踏踏——”

  “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响彻于北邙山的山脚之处,超过七千魏军兵士正在急行军,步履如风,烟尘蔽日…

  他们穿着统一的象征着大魏土德的“黄色”衣甲…

  奔驰的途中,不断的抬起头眺望向大火中的洛阳城。

  这是夏侯惇的兵马,但夏侯惇没有出现在其中。

  原来,因为既要救援洛阳,又要护送腿上遭遇重创无法前行的马钧,不得以之下,夏侯惇只能将兵马一分为二。

  让儿子夏侯子臧带多数兵马前行赴洛阳救援,而他则带着夏侯子江与马钧,缓缓的在后面跟行。

  此刻…从这山脚迅速穿过的正是夏侯子臧所带的兵马。

  待得一行人绝尘而去,不等惊起的尘嚣散去,山道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唯独留下一旁树丛中,躲在这里许久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腰间像是绑着什么,显得有些臃肿,胳膊上也中了鸣镝,倒是因为简单的用布缠绕,像是止住了血。

  这人正是关兴。

  静静地等待这些魏军过去后,关兴方才重重的喘出口气,小声暗自庆幸道:“好啊,主力都过去了,那后面的魏军便不多了…”

  就在他庆幸之时。

  忽的,那绝尘而去的尘烟中,又出现了两个魏军的兵勇,依旧是夏侯子臧带去的兵,只是…像是夏侯子臧找到了一驾马车,让这两个兵勇给送来。

  很明显…是为了让马钧坐上去的。

  “天助我也——”

  关兴心头暗自庆幸,然后他迅速的从包裹着掏出了“吹箭”,就静静的等待着两个兵士的靠近。

  终于,目测到达射程范围…

  关兴嘴上用力,登时“嗖”的一声,一道破空的声音响彻而起…

  这两名魏军兵士很明显听到了什么,还在左右环视,一枚细小的弩箭已经洞穿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一击必杀!

  另外一人登时慌了,当即就要去找掩体,可…不等他移动。

  “嗖”的一声,那熟悉的破空之声再度响彻。

  这名剩下的魏军兵士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瞳孔一缩,心猛的一紧,然后…只剩下“咚”的一声…应声倒地。

  死状不算凄惨,相反…看起来,很是安详——

  呼…

  藏在暗处的关兴吁出口气,他庆幸…随身带着这吹箭的同时,第一时间收起了这“吹箭”,然后弯着腰缓缓向前,将两个魏军拖拽到树丛中…

  接着,他开始卸魏军的衣甲,更换到自己的身上。

  这些都做完后,他用手抹了一把干土,然后抹在了自己的脸上,做完这些,他回到了那马车旁,将准备好的草料喂给马儿…一边喂食,一边轻拂着马儿的鬃毛。

  他轻轻的说:“马儿听话,待会儿,可不许捣乱——”

  他那魏军的衣甲内依旧包裹着那黑火药的炸包…

  呼…

  又是一声粗重的呼气。

  关兴看着那尚未有人影的山道,他心头不由得喃喃。

  ——『万不能让逆魏留下一刻复仇的种子!』

  ——『纵是以命换命,我关兴…亦在所不惜!』

  …

  …

  洛河,犹如一条银链从洛阳城中横穿而过,只穿入洛阳北城门外十五里处。

  往昔去看,这里水波荡漾,映照着天边的云彩…两岸杨柳依依,轻风拂过,宛如仙子轻舞,为这古老的河流增添了几分诗意与浪漫。

  但…此刻,洛河沿岸哪里还有半点的诗意与浪漫?

  这里到处都平添着森然、肃杀之气。

  “二将军,就是这里了…”

  周仓一手指着石壁边的一个山洞,一边将手中舆图递给关羽。

  关羽抬眼凝视了下这山洞,又看了看舆图中对应的标记点,一切便宛若舆图中绘制的一般。

  确定了这点,他那凝起的丹凤双眸总算松开了几分,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高傲。

  “吾儿云旗标记的地方,的确是这里…呵呵,依山傍水,倒是为那曹贼选了一处不错的葬送之所…”

  关羽这话脱口…

  周仓不由挠挠头,他看了看这石洞,又环视了眼左右,然后疑惑道:“地下密道的话往往难以穿越水流,这石洞越过了洛河…即便是出口,似乎也不该是这里吧?会不会是四公子的情报有所纰漏,记错了位置?”

  周仓提出了质疑…

  哪曾想,关羽却是用冷冷的一个“呵”字回应了他,继而,关羽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他仰着头,一手手持儿子关麟赠他的那柄大刀,一手捋着长髯。

  过了片刻,他张口道:“吾儿云旗说是这里,那便必定是这里——”

  “二将军…”这时,王甫与赵累匆匆赶来,指着四处的树丛道:“按照二将军的吩咐,四周已经悉数设下埋伏,一千张连弩,五百张蹶张弩悉数就位…”

  “好!”关羽捋着长髯,目光凝视着那平静的山洞,“关某就在这里给那曹贼送终——”

  此时的徐庶就站在关羽的身边…

  他也在观察地形,乃至于揣着下巴,细细的思虑。

  的确,这一处山洞太不像是密道的出口了,可偏偏…云旗派人交来的图谱中,绘制的那风暴眼的位置就是这里…

  那么?

  徐庶刚刚想到这里…

  忽的,“踏踏”的脚步声开始从山洞中传出,因为是密闭的山洞…又因为脚步声颇为急促且细密,一时间…回音传出,声音竟是“隆隆”作响——

  而这也使得徐庶、使得周仓、使得王甫、赵累,使得所有的关家军军士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反观这时的关羽,尽管没有赤兔马,可他一手持大刀,一手捋须,整个人面朝那山洞…一双丹凤双眸中射出的是因为“得常所愿”才有的期翼!

  ——『来了!』

  ——『孟德,好久不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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