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七章 这一眼,或许就是永别——

  猪肘——

  当这个口令吟出的一刻。

  无疑,这些森严伫立的虎贲兵士有了那么一丢丢的松懈。

  毕竟,校事府与虎贲军同为魏王曹操手下的两支心腹兵马,这种时候,由双方共同护卫魏王的周全,这点…并无太大的问题。

  “既是校事府的兄弟,那么…进去吧,大王在太极殿,若要向大王请示,就去那里…”

  一名虎贲军的首领吟出一句,然后就示意一干兄弟,收起武器让开一条道来。

  “多谢…”

  这支白衣部队为首的男子也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向身后的同伴一挥手,登时…一干“白衣校尉”鱼贯过了宫门。

  可…变故就发生在他们进入的刹那。

  这是虎贲兵士防护最松懈的一刻…

  却见得这些白衣校尉与虎贲兵士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们不漏声色的抬手。

  虎贲兵士本以为是行礼…

  可没曾想,他们的衣袖中,一枚枚暗器突然射出,动作迅疾如风!

  这般近的距离,这般突如其来的攻势,再加上毫无防备的虎贲兵士。

  伴随着暗器破空之声,寒芒乍现…一枚枚刃片,袖箭、飞刀快如闪电,几乎在瞬间便穿透了虎贲军的防线。

  这些守卫宫门的虎贲兵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器所击倒…血从他们的脖颈、面门中流出,在身子猛地抖动了几下后,多数已是失去了知觉。

  “你们…”

  “怎么…”

  也有幸运的,比如那虎贲军的首领,他幸运的避开了暗器,他惊呼出声。

  可接踵而来的…是一柄柄软剑,这些软剑本是栓在这些“白衣校尉”的小腿之上。

  譬如当年,曹操征徐州,吕布偷袭曹操的兖州时,便是让手下死士用“诈降”的方式,以这等“软剑”胁迫住夏侯惇,以此攻陷濮阳。

  同样的“软剑”,这次的对象换做是虎贲兵士,这次出手的也远比那一次的死士更坚决,更果敢。

  不等这虎贲军的守卫发出声音…

  “唰——”

  一道道绝情的剑影乍现。

  伴随着“啊——”的一声哀嚎响起…

  只见…那些躲过暗器的虎贲兵士,悉数被软剑抹过脖颈,然后伴随着“咚咚”的声响,他们已然是倒地不起。

  这次的突袭、刺杀…第一步——大获成功!

  而那队发起攻击的“白衣校尉”则没有分毫留恋…

  他们迅速消失在了宫门处,只留下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味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身影。

  然而,类似于这样的行动,在这一刻,在整个魏宫之中,在许多处上演…

  “啊…”

  “你们…”

  诸如此类的声音从一个个虎贲兵士的口中吟出。

  他们哪怕死也不清楚,这些“刺客”是从何而来?这些刺客…为何又能对上他们的口令!

  与此同时…更多“鹦鹉”的死士也纷纷从一个个密道中窜出,迅速的游走于魏宫宫庭。

  魏宫内倒下的虎贲军士的尸体愈发的多了。

  魏宫内的血腥味也愈发的浓重——

  …

  …

  洛阳以北,北邙山的半山腰。

  这里是连接北邙山上下的必经之地。

  说起来,原本这里曾被“园林爱好者”汉灵帝大肆修缮过一番,计划造一处山间的园林。

  如今,虽是破败…却依旧保留着一片绵延起伏的草场,一弯清清的小河自侧边流淌,河岸另一边则是一片密林。

  因为是半山腰的缘故,景色清幽,历来是贵家公子们跑马游玩或练习骑射的地方。

  倒是此时,因为冬春交接之际,又因为山顶的大火,密密丛丛的树林不见,倒是多了许多光秃秃的树影。

  此刻,山道上脚步声如雨,沿着山路…七、八名兵卒护送着马钧正迅速的下山。

  同样的,自山下而来,也有一支超过千人的队伍,正在山路上疾驰。

  很明显…这是从洛阳城赶来,或者说是救火,或者说是来营救曹操…不,更准确点儿说,是来营救曹操与大魏都无比器重的驸马都尉马钧的队伍。

  身处半山腰,这上下山必经之地,关兴就守在此处,他能清楚的看到山道上的人影。

  从衣着上来看,那众人拥簇在当中的是略显文弱的匠人,还有一名身着华贵的女子…

  这等男女服饰的搭配,很难不让他联想到是马钧与曹婴。

  “来了么?”

  轻轻的吟出一声,关兴咬了咬唇,他一手握紧腰间的佩刀,一边抓住方才鹦鹉死士留给他的连弩。

  连弩的射程只有几十步,他必须再等等。

  只是,时间…根本不等人,马如龙,人似锦…那数千逆魏的兵卒正在山道上疾驰,这些…关兴看的更加真切。

  若是让马钧与这些人马汇合,那…杀掉逆魏这个“驸马都尉”的计划,怕是再难实现。

  呼…

  关兴长长的吁出口气,他将手中的刀剑抛掷于一旁,张开嘴巴咬住一柄匕首,然后迅速的换上了一身魏军兵卒的服饰,检查好藏在袖子里的“连弩”…然后再度长吁一口气。

  “不能等了——”

  “必须主动出击了——”

  念及此处,他迅速的起身,行至方才与魏军兵卒打斗的地方,他抹了一把那些兵卒身子上淌出的血,然后涂在脸上,继而做出一副受伤倒地,无法站起的姿势。

  他的余光则是分别观察着下山的马钧一行…还有上山的逆魏援军。

  这一刻,关兴的眼神无比的坚毅…

  他知道…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

  …

  洛阳城,汉宫,苍龙门外五里处。

  一把年纪,一贯以文人身份自居的程昱,正凶神恶煞般的从一个倒下的“叛军”尸体中拔出了他的佩刀。

  这一刻,他满脸都是血迹,他的面颊上一次如此这般的狰狞…还是兖州时期,迫于粮食…把死人晒成人肉干的时候!

  而他身边的,包括李藐,包括虎贲军,包括校事府校尉,每一个衣甲上亦是被鲜血浸透。

  俨然,他们经历了一场苦战。

  就在刚刚…他们遭遇了苍龙门外围的埋伏,可谓是艰难取胜。

  不少兵士身上都负了伤。

  可程昱没有片刻的迟疑,他用力拔出那佩刀,然后高举,“建功之时就在眼前,诸位随我夺下这苍龙门——”

  说着话,程昱一马当先的朝苍龙门方向冲去。

  这些虎贲军、校事府校尉均是被程昱的豪气感染,顾不得身体上的伤痕与疲倦,再度拔刀向前。

  气势如虹,凶神恶煞——

  唯独李藐,他跟在最后面,眯着眼凝视向苍龙门的方向,又转过头望向魏宫的方向,他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像是对如今的局势…怀揣着无限的担忧!

  ——汉宫!

  ——魏宫!

  这两处的行动,到底能不能成功呢?

  是釜底抽薪,还是功亏一篑,就…就看眼前,看现在了——

  心念于此,他也不敢停歇,再度握紧手中刀,望向一个被他砍杀的兵士,他抱歉似的小声嘀咕着,“兄弟,对不住了——”

  然后,面色骤改…一如既往的迈步向前,关麟的任务尚未完成,他的使命也还在继续——

  …

  ——“报…”

  依旧是洛阳城汉宫的苍龙门。

  一个兵士急冲冲的赶至这边,单膝跪地,向身前的朱灵、朱术禀报到。

  “将军、少将军…程昱与李藐率领的虎贲军、校事府校事突破外围的埋伏,我军抵挡不住…就要…就要退至这苍龙门了!”

  一下子,朱灵打起了精神,轻轻的咬了咬嘴唇,他不由得发出冷笑。

  果然,虎贲军与校事府的战斗力远比曹丕、曹植这对兄弟那一干亲卫的战斗力要强。

  之前不过是小打小闹,可现在…要动真格的了。

  呵…这些该死的虎贲军…

  呵…这该死的程昱!

  也幸好,属于他朱灵的任务也到此为止…否则,真要打下去,他可不敢保证他这支亲卫军队是虎贲军与校事府的对手。

  “报…”又一个兵士赶来,“魏宫那边,有白衣死士已经开始动手了…虎贲军麻痹大意,第一波防护已经溃散——”

  呼…

  听到这儿,朱灵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他直接吩咐道:“传令,苍龙门紧闭宫门,所有兵士后队变前队有序撤入宫中…”

  听到这儿,朱术不解,连忙问道:“爹?这汉宫唯一能御敌的便是四处宫门,如今我们占据苍龙门,据门而守…或许还能抵住虎贲军与校事府的冲击,若是退入宫中…那便是巷战,巷战的话…我们未必…”

  听到“退”字,朱术已经感觉到深深的不安。

  说起来,魏还是汉,这是他与父亲的选择,可一念至此,局势使然,难免一股浓重的悲怆感便堵在心口…

  不能退啊,一退…一切就都完了。

  哪曾想,与朱术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朱灵淡淡的笑着说,“谁说我要与虎贲军、校事府拼巷战了?”

  “啊…”朱术不解…

  朱灵接着解释道,“守了这么久,足够魏讽他们将天子转移,现在…该我们撤离了!若是守这苍龙门,早晚会被程昱攻破,可若是退入这皇宫中,那…没有魏军可以找到我们!”

  说到这儿…朱灵再次下令。

  “关闭宫门,然后…所有人撤入汉宫中!”

  “喏…”随着一干副将的应喝。

  朱术又一次提出了新的疑问,“爹?那…曹丕、曹植呢?”

  “留他们在这苍龙门。”朱灵道:“依照云旗公子的吩咐,准备柴火,将他们围在当中点燃,算好时间,务必让程昱赶得上,救下他们时…能留有一口气。”

  懂了,朱术重重的颔首,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

  汉宫,南宫中的长乐宫。

  天子那愤怒中带着不解、带着不惑、带着愤懑的声调,在此间响彻。

  “朕如此这般的信任你,倚重你,可你…你却朝秦暮楚,两面三刀…你对得起朕?你对得起你身上那世受汉恩的家门么?”

  被天子刘协指着鼻子怒斥的正是长乐卫尉陈祎。

  自打行动开始,陈祎的泄密…因为吉平那“清白”的毒针,因为地宫中本不存在的埋伏。

  一时间,向曹操说出真相的他,反倒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魏讽便借着缉捕陈祎的名义带兵进城,正巧…在皇宫中遇到了陈祎,将他擒获。

  此刻,将他押解到天子面前,将他的罪状悉数告诉天子。

  “我输了…是我输了…”

  陈祎还在嘴硬,“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咱们约定好的计划…为何全部都没有执行?为何全部都落空?你们…你们是故意的,可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把这一切泄露给魏王?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瞒着我的。”

  听到陈祎的话…

  天子刘协把眼眸望向魏讽。

  “冥顽不灵…”魏讽恨铁不成钢似的望向陈祎,然后狠狠的说,“这次的行动,若非云旗公子提出你会变节,那…陛下、我、吉平神医,少府耿纪、丞相司直韦晃…还有我们,我们数不清的忠于汉室的义士,怕都要死在你的手里!你…你陈祎枉顾汉恩,不顾家门,你…你是死不足惜!”

  说话间…

  钢刀映着月影高高举起,然后劈砍而下,魏讽一刀削去了这个“叛徒”陈祎的首级。

  事实上,现在的魏讽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这些,当务之急,是救走天子。

  呼…

  随着“咚”的一声响动,陈祎那被割下的首级重重的砸在长乐宫的地板上,天子刘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越想…他越是后怕。

  如果,如果不是那远在荆州的关麟准确预判出陈祎的变节,那现在…这次的行动已经与当年董家、伏家的行动一般无二,最终难逃铩羽落败的结局。

  险…

  好险哪——

  当然,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时候,天子刘协迅速的将注意力从陈祎的首级上移动到局势上来,“魏先生,现在…朕当如何?”

  “陛下…苍龙门有朱灵守卫,魏军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不过…现如今…只能委屈陛下,与我们一道进入那地道中,从那里撤离…”

  “这…”刘协连忙问:“这也是那位关麟公子的计划么?”

  在刘协那望眼欲穿的眼神中,魏讽重重的颔首。

  “是!但…这只是他所有的计划中的一项!”

  这…

  刘协沉吟了片刻,他的脑海在飞速的转动,他在思虑,现如今局势下总总的可能。

  当年,他离开李傕、郭汜身边,也以为曹操是忠臣,可现在…曹操的野心愈发的膨胀,人心隔肚皮,他会不会…离开洛阳后,落入刘备的手中,也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呢?

  而这份思虑并没有持续太久,最终…刘协还是双拳紧握,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咬了下嘴唇,然后坚定的说。

  “朕跟你们走——”

  “陛下…这边…”魏讽总算等到这一句,他如逢大赦一般,连忙就要引导天子往那密道。

  可…转头的瞬间,魏讽注意到了…这长乐宫还有一人在,是皇后曹节。

  “陛下,皇后他…”

  魏讽问天子刘协,哪怕是一句话并没有问完,可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皇后?怎么处理?

  杀?还是带走?

  至少…在魏讽看来,将她留下,将是巨大的隐患。

  听到皇后,刘协最后望向了曹节这边…

  “皇后当真不跟朕走么?”

  “臣妾是大汉的皇后,却也是曹家的女儿…陛下能走,但臣妾不能走——”

  曹节是咬着牙吟出这一句的。

  刘协没有多问,仿佛…皇后的抉择,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同床共枕的这几年,他如何能不懂这位枕边佳人心中的惆怅呢?

  “好…”刘协最后回了一句,然后郑重的吩咐魏讽。“我们走,不要为难皇后…”

  “可…”魏讽还是有些担忧,他心情复杂的望向曹节。

  却听得刘协再度吟出更坚定的话语,“魏先生不用质疑皇后,她说的对,她是曹家的女儿,却也是朕的皇后——”

  说到这儿,刘协最后深深凝视了曹节一眼,然后…骤然转头,朝着长乐宫的后门去了。

  “唉…”魏讽深深的叹出口气,他也看了曹节一眼,然后追上天子,最终也没有下达杀掉皇后的命令!

  一时间,原本喧嚣、人头攒动的宫殿,只剩下了陈祎的血迹与皇后曹节那啜泣般的“呜呜”声。

  曹节泪眼婆娑的望着刘协的背影,仿佛,她已经意识到。

  这一眼…或许就是永别。

  …

  …

  鹦鹉的死士,他们杀人的手法是专业的——

  通过虎贲军的口令“猪肘”突破第一道防线后,他们彻底不装了,分别手执分水刺迅速的向太极殿聚集。

  超过十余队的白衣死士,他们一旦遇到彼此,即刻两两交汇,瞬间排成扇形,朝眼前…曹操最后的护卫虎贲军士冲杀而去。

  未经只言片语,恶战顿时展开…

  鹦鹉的杀手,常年执行刺杀任务,他们的招数自无花哨可言,姿势也并不美妙,但却甚是简单有效。

  冲、刺、劈、砍…每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只以夺人性命为目的。

  故而,即便是究竟战场的虎贲军士,一时间竟也难以适应…

  兼之这些白衣死士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突如其来的就从各个方向发起突袭,立时就落了下风…若非对方的主要目的在于突围,只怕…这些虎贲军士已是险象环生。

  虎贲军的节节后退,自然引起了许褚的警觉。

  “什么?”

  在听到有人突袭魏宫,且已经突破了虎贲军的两道防护后,就连这位一贯勇武无畏的虎侯许褚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杀——”

  “冲过去——”

  “杀了曹贼…为父报仇——”

  隐隐已经有声音传到了太极殿中,传到了许褚的耳朵里,局势突然就变得间不容发、迫在眉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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