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三章 自古骄兵多致败,从来轻敌少成功

  晨曦微明,滔滔沔水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冷冽的光。

  一支昂然的魏军军队本正在缓缓渡河,船舶上士兵们的甲胄与河水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是战争的鼓点,在寂静的夜中回荡。

  而这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那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

  划破了夜的宁静,也注定划破无数魏军兵士的性命。

  “嗖嗖嗖——”

  密集如蝗虫般的箭矢从四面八方的破晓光影中倾泻而下…带着凛冽的杀意。

  “轰轰轰——”

  “轰隆隆——”

  火药鞭箭在敌阵中爆破的声音不绝于耳,使得每一艘魏军船舶上的兵士都惊慌失措,有的压低身子,有的因为畏惧直接跳河,更有的眼睁睁的看着一枚箭矢穿透了他的胸脯,然后以他为圆点…在四周爆破,引燃起船舶上的大火!

  “轰…轰——”

  这是黑火药第一次小范围的作用于战场,却是让每一个魏军的兵士惊怖不已,惶恐不安。

  人…本身对于一切未知的事物就是充满恐惧的,更何况是这夺人性命的爆破,是这旦夕间能将一艘船舶给砸出一个巨大窟窿的威力。

  “啊…这是什么?”

  “啊…救救我…”

  “救命啊,救命啊…”

  这支大魏中的王牌军团神速营…如今已经彻底的乱了,连弩射出的弩矢夺去他们的性命,火药鞭箭引起的大火则是点燃了他们的船舶,绝了他们的退路!

  “爹…啊…爹…有埋伏!”

  夏侯衡在起伏不定的船舶中迅速的朝父亲夏侯渊跑来,他指着四周水岸旁的树丛,大声道:“敌人就埋伏在这些树丛里…爹,我们…我们四周都是敌人,我们深陷埋伏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下意识的,夏侯渊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的眼眶中所看到的一切…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是啊,埋伏?怎么可能会有埋伏?

  敌人的这些埋伏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话说回来,作为西线战场的总指挥,夏侯渊是知晓荆州军那让人闻风丧胆的飞球军团的。

  故而,他特地派人筑眺望台,安排百余人手持“千里望”就是预防敌人空投军队,再加上…巴山山脉高耸入云,期间山峰错综复杂,就算是蜀军计划用飞球运送兵马,想要抵达这里,在重重山峦之间降落,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也正是基于此,夏侯渊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沔水会有埋伏?

  敌人会提前占据地利,在他们必经的渡河之地万箭齐发,击他们于半渡!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夏侯渊脑瓜子都是“嗡嗡”的,如今的情形,使得他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飞快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可…似乎,无论是怎么回响,怎么模拟,怎么预言…敌人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位置!

  就在这时…一排弩矢爆射而来,盾甲兵挡住了第一轮的攻势,却被连弩第二轮、第三轮的齐射逼得跌倒。

  一时间这主船上乱作一团,而一支弩矢竟是穿过了重重人墙,朝还处于惊惶状态的夏侯渊直射而去,去势惊人…

  “爹…”

  夏侯衡一把推开了夏侯渊,同他的肩膀挡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箭。

  “衡儿…”

  看到儿子中箭,夏侯渊的思绪才从那无法置信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一把抱住了夏侯衡,“衡儿…”

  夏侯衡捂着伤口,语气虚弱了几分,“不要紧,不是要害…”

  夏侯渊算是彻底回过神儿来,这一刻,即便他有太多的疑问,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必须稳住战场。

  “列盾阵,各船集结,列盾阵…所有船舶调转船头,即刻撤离…撤离…”

  夏侯渊展现出他作为大魏西线总指挥雷厉风行的一面。

  只是…晚了,或者说…从他与他的神速营进入这沔水埋伏圈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无论是黄忠、严颜,还是连弩、火药鞭箭,甚至是那一个个倒在米仓山脉中的英烈、忠骨,那一双双不知道受到了多少磨难的双腿,它们又岂会给这些魏军调转船头…逃窜回去的机会?

  “轰隆隆…”

  最外围的战船已经被火药彻底的炸开,火药鞭箭的轰鸣声不断的响起,这种鞭箭…所带的黑火药有限,无法像是炮弹一般瞬间炸开。

  但…因为其中放入白磷,无数的白磷粉末四散开来,触碰到空气中的火点,旦夕间就燃起熊熊火焰。

  数不清的魏军战船在混乱中,在不断的爆破中,在大火中掀翻,被沔水淹没…

  数不清的魏军兵士跳入水中,以为在这里就能逃过一劫,只是…往昔大魏的惨败,已经一次次的证明了一个事实,白磷引发的大火是无法被水浇灭的,这使得魏军船舶四周的水域温度热辣滚烫!

  “啊…”

  “拉我一把…”

  “啊…烫死我了!”

  不断的有魏军兵士的惨叫声,不断的有魏军兵士如同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闯,特别是那些火人,他们在一艘艘船舶上就宛若一个“炸弹”,往往会让更多的人也沦为火人,最终化为一方灰烬!

  因为距离的缘故,真正被连弩射杀的,远远比不上在火药鞭箭爆破威力下,被烧杀,被自相践踏的多!

  反观岸边的那些丛林中,黄忠看到魏军这溃败的一幕。

  他无比的惊喜,他无比的亢奋,宛若这九天以来…所经历的磨难与艰辛,在这血色黎明的映照下,在这一次次的爆破声中,在亲眼目睹着敌人被肆意屠戮下…

  一切都收到了回报!

  一切特婆娘的都是值得的!

  可黄忠没有分毫的骄傲,他经历过几十年的征战,戎马一生,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保持身为主将的镇定与警觉…

  当然,还有机敏,不放过任何一个痛击敌人、剿杀敌人、放走敌人的机敏!

  当即,黄忠站起身来,“弟兄们,都不用埋伏了,都随我到岸边,就近射杀落水的敌军兵士,除恶务尽——”

  “喏…”

  随着齐整的呼喊,将士们宛若士气大盛,一个个再没有半点徘徊与犹豫,绿油油的眼瞳中冒着嗜血一般的精芒。

  这是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在看到黎明曙光前的一刻才会有的精芒。

  他们哪里还有半点的疲倦,无穷无尽的战意充斥着全身。

  ——拼一次,荣三代家门!

  ——拼一次,富特娘的三代!

  “杀呀…”

  “诛逆魏——”

  “伐无道——”

  这些老兵迅速的从树丛中穿梭出来,火药鞭箭射完了,可连弩的弩矢还有的是…

  而连弩这玩意,越是靠近敌人,威力越大,打击面越广!

  “咔咔咔…”

  新一轮的连弩已经就绪。

  “听我号令…”严颜高举着令旗,“三、二、一,射,射…射——”

  拉长尾音的“射”字一出…

  又是一轮密密麻麻的弩矢、箭雨!

  仿佛将这沔水的方寸间彻彻底底的覆盖、完全覆盖!

  这一刻,沔水仿佛也被这股肃杀之气所激,波涛瞬间汹涌起来,溅起的水花与箭矢交织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而对于魏军兵士而言!

  ——完了,全特么完了!

  一时间,那被箭雨覆盖,那烈火蔓延的残船之间,哀嚎声、怒吼声、铁甲相撞声、箭矢入肉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悲壮而惨烈的交响乐。

  渐渐的,鲜血与河水混合在一起,又形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爹…乘小船,先撤离吧——”夏侯衡捂着伤口,声嘶力竭般的劝他的父亲。

  夏侯渊却是重情重义的人,他愤怒的喊道,“可是霸儿还在前面,诸军将士还在大火中,还在水中…”

  “顾不得二弟了,也顾不得他们了——”夏侯衡越俎代庖似的下令,“来人,扶大将军上小船,快,快…”

  …

  血色残阳铺满长空,整整一个白日里的歼敌。

  说是歼敌,其实…对于黄忠与他的荆南兵而言,再没有比这仗打的更轻松了。

  别人打仗…战场上流血、流汗、流泪,可他们打仗,都把这血、汗、泪给提前流干了…现在想想,这样也好,至少…在敌人面前没有露出软弱的一面,他们足够的凶狠!

  黄昏时分,荆南军已经顺势夺下了夏侯渊在沔水北岸的大营。

  其内粮草、军辎、军械充足。

  别的倒是没什么,这些荆南兵士们看到粮食,一个个如同饿虎看到了羊一般。

  一处角楼上…

  “踏踏踏”的脚步声响彻…黄忠浑身都是灰尘,衣衫褴褛,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

  “哐”的一声,大门推开,其内…只有寥寥十几个魏军的兵士。

  这是这一仗,除了逃走的魏军外,剩下俘虏的魏军所有的数量。

  没错…只有这么多!

  这一战,死在沔水中的魏军数量超过七千之多,逃走的不过几百人,俘虏的更少…这是一场极其与众不同的战役。

  此刻,随着黄忠的步入。

  一个被反绑着双手,几柄长矛指着的少年身子一挺,笔直的站起身来,“你便是那黄忠是么?哼,有能耐,你便杀了我——”

  “老实点…”严颜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到这少年的关节处。

  伴随着“啊”的一声,这少年又跪在地上,很明显,他的腿处是有伤的,是箭伤…还没来及做包扎。

  严颜指着这少年说道:“黄将军,方才清扫战场,就他身边,护卫最多,料来是个重要人物!后询问其它的俘虏才知道,他是夏侯渊的二子夏侯霸。”

  听得是夏侯霸,黄忠眼眸微眯,不由得深深凝视了他一眼,然后问道:“你是夏侯霸?”

  夏侯霸性子冲,又要起身,却被腿部的伤势牵扯,张开的嘴巴立时闭住,他却依旧昂着头说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夏侯霸,你有种杀了我呀?老子皱一下眉头,都不是英雄好汉!”

  得到肯定的答复,黄忠笑了,他轻轻的一捋胡须,却是感慨道:“老夫不杀你!来人,押解回去,送到蜀中!”

  “你送我到蜀中作甚?”夏侯霸依旧是表现出他急躁的一面,“我夏侯家的男儿只有为大魏战死的英烈,没有苟活的叛逆?你…你若是想要劝降于我,那便死了这份儿心吧!”

  面对夏侯霸这咄咄逼人的回应,黄忠只是一摆手。

  “押下去!”

  当即,严颜给兵士使了个眼色,几名兵士将五花大绑的夏侯霸压下。

  严颜有些不解,连忙问道:“黄将军,我知道…翼德的夫人是出自这夏侯氏一门,可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刀剑无眼,不当特地留下他呀…何况,这夏侯霸说的是,他夏侯氏一门与曹氏如此关系,怎么可能有一子归顺于我等?将军将这夏侯霸送至蜀中?难不成,是让我们一直养着他?供着他?”

  这…

  面对严颜带着些怒气的咄咄逼人的询问,黄忠面色不改,只是捋须的手加重了一分力量,“严将军息怒…”

  “唉…唉…”严颜气不过,愤愤的转过头。

  黄忠的话还在继续,“谁说?那夏侯一家就不能归于汉?”

  啊…黄忠这么一说,严颜一双瞳孔瞪得浑圆硕大,他那惊骇的眼芒中露出的是满满的不可置信的色彩,“汉升?伱在说什么胡话?”

  “不是我在说…”黄忠的眼眸眯起,他反问严颜:“《斗战神》你听说过吧?”

  “自然听说过。”严颜依旧不解的问:“那是荆州的关麟关云旗公子赠给翼德的一卷小传,偏偏这小传事无巨细、料事如神一般的描述出了三巴、梓潼战场,总总走势悉数如小传中所写,翼德便是凭着这一卷小传,夺下三巴之地,攻下梓潼,威震川蜀!”

  “没错!”黄忠不再捋须,他一本正经的朝严颜解释道:“《斗战神》可谓是料事如神,那关麟亦可谓是算无遗策了,恰恰…这关云旗又赠给子龙一卷《云别传》,此番我等行军,也俱是按照《云别传》中提及的路线,故而有此大胜…”

  等等…

  严颜微微一怔,云旗赠给张飞的《斗战神》算无遗策,所以…云旗赠给子龙的《云别传》也是算无遗策,这是前后关系,逻辑上没毛病。

  因为《斗战神》的缘故,就是关麟写一本《严颜传》,他严颜也得奉若神明…依计照搬!

  事实上,只要脑子不抽的,都会如此!

  但…问题来了,问题的关键就出在,这《斗战神》也好,《云别传》也罢,这跟送夏侯霸回蜀中有毛关系?

  老年人嘛,总是更执拗一些!

  一些事情想不通…心里膈应,必须要追本溯源,搞清原委。

  而带着这样的疑问,严颜再度望向黄忠,然后问道:“汉升?不是我说你?我问的是夏侯霸的处置,是夏侯家族的立场,你搬《斗战神》、《云别传》是什么意思?这不是风马牛不相及么?”

  面对这一问。

  “哈哈哈哈…”黄忠爽然的大笑了起来,“希伯呀,这《斗战神》也好,《云别传》也罢,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哈哈哈哈…

  说话间,黄忠又一次大笑了起来,笑的无比轻松,“希伯呀,其实说这夏侯霸能归顺我们大汉…夏侯家能归于我们大汉的不是我,正是云旗撰写的这《云别传》哪,若不是子龙提醒于我,我又岂会留着夏侯子一命!”

  啊…啊…

  随着黄忠的话,严颜只觉得天雷滚滚,他感觉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云别传》?夏侯…夏侯霸?夏侯家族…”

  “哈哈…”黄忠还是在笑,一场大捷让他的心情大好,他拍了拍严颜的肩膀,“我起初也不信,可后来想想,既是关麟那小子写的…那多半是他窥探到了什么,绝不是捕风捉影,胡编乱造之谈!也罢…在这种事儿上,我反正是更倾向于信他!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世道一天一个样儿,谁又能说准,将来这夏侯家族…归于汉?还是归于魏呢?”

  诚如黄忠所言…

  夏侯家族是归于汉?还是归于魏?这不重要…

  因为,按照历史的车轮,反正夏侯家族是不会归于“晋”这个世家天下,世家王朝的!

  而这,也是《云别传》中关于“夏侯霸”的故事,他的依据与来源!

  “好了,速速禀报主公,就说这米仓山咱们已经翻过来了,大军可依山道而行…即刻就能抵达这边…”

  说到这儿,黄忠走出房间,他的眼眸又放眼到沔水以北的又一处群山环绕之地。

  他的眼眸微微的眯起,他知道,那是一座叫做“定军山”的山峦。

  而按照《云别传》的故事所述,那里…才是他与夏侯渊真正决战的地方!

  也正是基于此,这次溜走了夏侯渊,对黄忠而言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是他完全可以接受的结局。

  “喏…”随着严颜的回应声…

  夕阳将黄忠的背影拉的极长,仿佛这一刻的黄忠年轻了二十岁…他又找回了那年轻时的气场与自信!

  呵呵,黄忠浅笑一声,他淡淡的吟出关麟在《云别传》中写出的诗句。

  先是一句写夏侯渊的。

  ——“自古骄兵多致败,从来轻敌少成功!”

  然后,是定军山一战,兵对兵,将对将的。

  黄忠一捋胡须,郑重的吟道:

  ——“苍头临大敌,皓首逞神威。力趁雕弓发,风迎雪刃挥。”

  ——“雄声如虎吼,骏马似龙飞。献馘功勋重,开疆展帝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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