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4【索地要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同时还决定家庭地位。

  文同一生清廉,并没有留下多少资产。

  长子和次子还好说,或是恩荫做官,或是进士做官,有朝廷俸禄可拿,全都分家搬到外地去了。三子觉得洋州这边条件太差,也带着妻儿回川中老家。

  文务光作为第四子,没有官身俸禄,只有几百亩田地,而且一大半都属于旱田,这连老白员外的资产都不如。

  他又不懂得经商,平时只靠田租过日子,还不忍心收太重的租子。

  偏偏用钱的地方多,文务光喜欢读书绘画,购买笔墨纸砚和书籍,就把每年的田租用去过半。藏书量倒是慢慢增加,可这玩意儿不能吃啊!

  而苏氏的父亲苏辙,却官至副宰相,出嫁时带来一千多贯的妆奁。

  等于说苏氏的嫁妆,抵得上文务光全部家产。

  苏氏带来的仆人,还有几个会酿酒的,于是开了家酿酒作坊,为洋州城的食肆酒店供应酒水。

  猜猜家里谁说了算?

  文务光跟妻子说不清楚,干脆直奔书房而去,还在门外就笑道:“老朽亦好农事,还请元璋不吝赐教!”

  朱国祥正在学习绘画基础,闻言只得搁笔相迎。

  于是乎,文务光拉着朱国祥去田间,似模似样的请教农学问题。

  老爹从中作梗,文小妹对此颇为无奈,收拾好桌上物什跟着出去。

  来到屋旁一处菜地,文务光指着菜畦说:“此皆吾亲手所植,元璋觉得如何?”

  朱国祥仔细观察,说道:“这些茄子种得极好,育苗、定植、施肥都十分用心,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

  “除了竹笋之外,老朽亦爱吃茄子,种茄子已多年矣。”文务光得意洋洋捋着胡子。

  朱国祥说:“凡事过犹不及,老先生把茄子种得太好了。”

  文务光疑惑道:“种得好还有错?”

  “借剪刀一用。”朱国祥转身对文小妹说。

  文小妹立即跑回屋里,拿着一把做针线活的剪刀出来。

  接过剪刀,朱国祥挽起袖子,走到菜畦之中,逮着茄子的枝丫一通修剪。

  文务光顿时急了:“快快住手,莫要伤我茄枝!”

  朱国祥继续修剪,解释说:“茄子枝叶过旺,会导致落花烂果,非但产量降低,而且成果色泽也差。”

  “还有这等说法?”文务光惊讶道,连忙上前查看,把女儿的私情都忘了。

  朱国祥说道:“若是种得少,还可人工授粉,产量可以更高。授粉之时须摘除门茄花蕾及其下所有侧枝,让茄子的植株保持二叉分枝。”

  文务光忙问其中细节,朱国祥认真作答。

  先是指导文务光修剪枝叶,同时告之施肥诀窍,即观察茄子的长势,来确定施肥是否过量。

  在完全教会之后,朱国祥又离开菜畦,捡起石子画出茄子花朵,介绍如何摘除花蕾和人工授粉。

  文务光此刻把啥都忘了,沉浸在种菜知识当中,啧啧称奇道:“久闻元璋精于农事,却不想种菜也这般在行。”

  朱国祥说道:“农民种茄子,一般不会施肥过多。老先生太过上心了,把茄子照顾得太好。种菜便如教育子女,不悉心教导不行,宠溺太过也不行。”

  “此言有理。”文务光微笑颔首。

  苏氏早已过来旁观,把女儿唤到一旁:“我知你心里喜欢,却也不要这般急切,否则必被人所轻贱。另外,须得先打听清楚,他家大妇是怎样为人。若是一个妒妇恶妇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文小妹脸颊一红:“妈妈莫要胡言,女儿只是在请教学问。”

  “口是心非,”苏氏吐槽一句,接着又开始抱怨,“我命苦得很,嫁个不求上进的,整日就知道画竹种菜。你爹学问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有学问的,至今连举人都不去考。家里的营生也得过且过,若非我酿酒卖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文小妹道:“爹爹乃隐逸高士,自不能用凡眼来看。”

  “隐士也要吃饭,他还爱买书,都把家里买穷了,”苏氏说道,“这朱先生就不错,懂得种地,还打算开造纸坊。即便今后不做官也不愁家中生计。你若喜欢,伱爹爹那里,我自会去说服。”

  及至半下午,兴道县令来了。

  兴道县令叫符确,先是跟朱国祥作揖,接着又拜见文务光夫妇。

  文务光笑道:“世弟且来看看,我今天学了种茄子的诀窍。”

  世弟?

  朱国祥看向这位县令,顶多也就四十岁吧,怎被文务光呼为“世弟”?

  文务光介绍说:“符县令是东坡先生高徒。”

  “不敢当高徒之称,”符确忙说,“先生谪居儋州之时,在下有幸聆听学问,只一不入流之弟子也。”

  符确是海南岛历史上第一位进士,穷乡僻壤走出来的士子,而且还受苏东坡的牵连,在官场上混得非常凄惨。

  这位老兄,授官多年才一个县令,到死也就做到知州而已。

  文务光说:“我这位世弟,也是颇有才干的,奈何一直无法施展抱负。”

  朱国祥道:“若真如此吾定要向朝廷举荐。”

  符确闻言欣喜,忙说:“不求高官厚禄,只愿为民谋食。”

  朱国祥说:“念佛寺那些和尚,四处兼并土地,役使百姓如牛马。”

  符确说道:“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无权干涉。且在下附郭洋州,凡事都做不得主,只能尽量不扰民而已。”

  “有官家的赐田文书,这次却是能做主的。”朱国祥笑道。

  时候已晚,当夜在文家暂歇。次日大清早,符确就带着衙役出发,他要在朱国祥面前好生表现。

  众人直奔念佛寺,朱国祥也亮明身份。

  听说县令和元璋公来了,念佛寺主持净妄大师,亲自带着众僧出门迎接。

  符确不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拿出赐田文书说:“官家赐田,此地适合朱先生修行。”

  净妄大师瞬间色变,以为朱国祥要抢他的寺庙,慌忙说道:“念佛寺起于唐朝,至今已数百年,乃净土宗之紧要道场。这这这……这万万不能改为道观啊。”

  朱国祥微笑说:“住持莫慌,不要你的寺庙,只是要一些土地而已。”

  净妄大师仿佛从地狱中脱身,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相公看上哪里,请尽管明言。”

  “这就去划定地界。”朱国祥说。

  净妄大师带着僧众,跟随朱国祥、符确出发。

  行至东边的山岭,朱国祥说:“山脊之西,归念佛寺所有。山脊之东,为官家赐田。如何?”

  净妄大师听得目瞪口呆,朱国祥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连山带谷给划走大片地皮。

  被划走的地方,占了念佛寺地盘三分之一,占了念佛寺庙田的五分之一。

  “如何?”符确催问。

  胳膊拧不过大腿,符确带着文书和衙役而来,净妄大师又怎敢反对?

  净妄大师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元璋公为乡民敬仰,贫僧愿意献上土地人口。”

  朱国祥又说:“河谷中那些佃户,想必还欠着念佛寺一些债务。佛家慈悲为怀,应该不会再追讨吧?”

  “所有欠债,一笔勾销。”净妄大师欲哭无泪,只能自认倒霉。

  朱国祥带着符确去接收地盘,他不仅要寺庙的地盘,更北边的河谷地带也囊括进来。

  土地上的人口,全被朱国祥占了,成为朱家名下的客户,并且由县令亲自登记造册。这里的耕地不多,足额缴纳田赋也无所谓,反正不用交苛捐杂税和徭役。

  数百农民都被叫来,在符确那里重新落户。

  他们惴惴不安,又有些期待。因为给寺庙做佃户,已经过得够惨了,换个主家也就那样,还能把他们逼死不成?

  或许,日子能变得更好呢。

  古代田租很少有分成租子,都是定额田租,不管收多收少,即便颗粒无收,也要给地主交齐租额。

  地主也不会逼死佃户,遇到灾荒年月,通常是愿意借粮的,但借了粮食就很难还清。

  具体比较复杂,得根据田土的好坏,来相应制定田租额度。

  朱国祥当众承诺:“待我确定田等,就会给你们重定租额。今后的租子,跟念佛寺比起来,肯定会变得更低。另外,我还会开办造纸坊,尔等可以砍竹造纸赚工钱。今年的秋粮,田租全免!”

  “相公仁义!”众人大喜,纷纷跪地磕头。

  今年有旱情,秋粮也受到影响,许多还是补种的。

  农民注定歉收,交不出几个租子,朱国祥干脆就免了。

  朱国祥又说:“你们欠念佛寺的钱粮,也一并免了,不用再去偿还。”

  众人更是喜出望外,感觉今日仿佛做梦,只恨元璋公怎不早来?

  慷他人之慨,收佃户之心,这是个只有净妄大师受伤的世界。

  待胥吏造册完毕,朱国祥拱手道:“多谢符县令帮忙。”

  符确拱手回礼:“些许小事,不足挂怀。”

  “符县令爱民如子,吾定奏明官家。”朱国祥笑道。

  符确感动得想哭,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还特么只是个县令,如今终于有人来拉一把。

  朱国祥曾经向皇帝承诺,入冬之前赶回东京。

  他是不愿回京的,刚开辟第二基地,得花费许多心思经营。到时候弄个新奇玩意儿,派人给宋徽宗送去,就说自己老婆怀孕走不开,顺便把符确举荐给皇帝还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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