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8【观星师朱院长】

  秋社的前几天,节日气氛就已烘托起来。

  已经出嫁的妇人,纷纷上街采购。再是没钱,也得扯上两尺红头绳,顺便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服。

  等到秋社那天,孩子如果未成年,会被母亲带去外公外婆家过节。

  家家户户都在打社糕,实在没钱做社糕的,也要煮点社粥喝,好歹把这个节日糊弄过去。

  朱铭带着州县两级官吏,前往城郊祭祀,他领衔祭拜社神,王老志则担任仪式主持人。依旧只用鸡鸭鱼小三牲,粮食祭品的种类多了些,仪式结束之后,祭品被吏员们分走。

  城内城外,乡间市镇,皆有热闹活动。

  一般是由附近的大户凑钱,共同搭建舞台,各自请来的表演者,还会变着法的抢风头。谁家的表演最精彩,就代表这家大户最有实力。

  小商贩们喜气洋洋,扯开嗓子叫卖。

  再是穷困的百姓,也会在吃饭之后,阖家跑来逛庙会。一分钱不掏,免费看表演也是好的,毕竟平时缺少娱乐活动。

  即便是盗贼,亦混在人堆里,在这天快快活活做良民。

  郑家陪嫁的四个男相扑手,朱铭也让他们上台,跟濮州本地的相扑手切磋。有胜有负,表现一般。

  朱铭坐在观众席,感受到那种欢庆气氛,似乎真就海清河晏、天下富庶了。

  李孝忠坐在另一侧,身边皆为濮州士绅。

  这货不时往朱铭那边瞟,脸上难掩得意之色。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知州就快滚蛋了,估计庆祝完秋社便走。

  流水的知州,铁打的李家,这濮州终究还是李家说了算。

  半下午,朱铭带着众官吏回城吃饭,即是设宴庆祝节日,也是大家给知州饯行。

  “这杯酒,恭祝太守前程似锦!”通判田如用举杯说道。

  “为太守贺!”

  众官高呼,语气欢快,颇有送瘟神的味道。至少有一半官员,盼望着知州赶紧离开,这位上官太他妈能折腾了。

  朱铭微笑举杯:“为官家贺。”

  “为官家贺!”众官应道。

  田如用亲自为朱铭斟酒,由衷感慨:“太守若能再留任一年濮州风气必定大为改观。”

  他是真舍不得朱铭,这里的郑党太少,朱铭若是离任,田如用得独自应付,指不定哪天就被官吏架空。

  朱铭碰杯说:“田大判只要挺直腰杆,又何惧宵小?”

  “哈哈。”田如用尬笑两声,他胆子太小,可不敢瞎折腾。

  黄龟年等人,也陆陆续续敬酒。

  至于鄄城知县姚广恕,却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把朱铭当成空气。反正早就撕破脸了,得罪朱铭越狠,他背后的靠山就越满意。

  一直喝到傍晚,朱铭乘马车回家。

  有个雷泽县弓手,已经等待多时,亲自把书信交到朱铭手里。

  这封信,是雷泽县都头魏典送来的。内容很简单,感谢太守的提拔,同时婉拒太守招揽,不愿跟着太守前往金州上任。

  朱铭说道:“信我收到了,回去告诉魏都头,让他好生善待百姓。今后若是遇到困难,随时可来寻我帮忙。”

  “是!”弓手躬身告退。

  朱铭又问张镗:“你呢?是继续留在鄄城,还是随我去金州?”

  张镗有些纠结,他觉得跟着太守很爽,时不时就能剿匪抓人,生活多姿多彩特别刺激。但又不愿离家太远,毕竟家中还有妻儿老小。

  思考好半天,张镗问道:“俺能否把妻儿也带上?”

  朱铭笑道:“当然可以。”

  “那俺跟太守走。”张镗决心出去见世面,总窝在濮州难免目光短浅。

  秋风萧瑟,朝阳如血。

  一众官吏把朱铭送到黄河岸边,才来濮州三个月,他就要挥手作别了。

  倒是多了三个随从。

  剑术高超的张镗,鸡鸣狗盗的杨朴,以及妄想造反的石元公。

  秋水过境之后,黄河故道再次枯浅,只有小船能够通行。高于地面的河床,一直延伸到埽堤,全是淤堆的干涸沙土。

  朱铭登上埽堤眺望北方,傻站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上任之时,朱铭走南边的广济河,如今离开,则是从北边顺着黄河走。

  顺着黄河故道,前行六十里路,磨磨蹭蹭用了三天,时不时找个路人问话,终于来到了开德府城。

  这里又叫濮阳,也是澶渊之盟的澶州。

  “当年真宗皇帝,便是亲征至此啊。”朱铭遥望城池感慨。

  石元公离开濮州之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颇有飞出牢笼的感觉。他用嘲弄的语气说:“缔盟澶渊,封禅泰山,旷世之伟业也。”

  朱铭回头瞪了一眼:“你那嘴皮子,可以找针线缝一缝。”

  石元公立即闭嘴,他跟随太守多日,如今还没摸清路数。他隐隐能察觉到太守的野心,但又觉得很扯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造反?换做自己,年纪轻轻当了知州,做梦都梦不到造反之事。

  于是,石元公只剩下一种猜测:太守肯定觉得大宋将亡,在提前寻求退路。

  衮衮诸公,都认为大宋花团锦簇。

  只有石元公这样的山东破产士子,才能觉察到一丝亡国征兆。可惜,在山东士子眼里,“大宋崩溃论”已出现上百年,崩溃到现在居然还在延续。

  开德府南边是兴仁府,跟朱铭一起出京的知府王杰,此刻也在兴仁府疯狂折腾。

  王杰别的不管,天天催促富户给马。

  山东各州府都有马额,可随便弄些劣马交差了事。

  王杰却想着立功威逼利诱搜罗好马。历史上,这厮献了一百多匹,皆可充作战马使用,被朝廷通报嘉奖,还因此“特转一官”。

  这是被李文仲刺激到了,三十万朵灵芝,换来一个转运使。

  兴仁府境内没那么多灵芝,王杰就把主意打到战马上。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大家都想进步。

  当晚,朱铭住在濮阳城外,没有进城惊动本地官员。

  一连等待数日,终于有官船出发,乘船顺着黄河可以前往东京。

  ……

  东京城内,朱院长最近在研究星象。

  主要是闲得无聊,除了培育良种,偶尔给皇帝当园丁之外,朱国祥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某天晚上,他被宋徽宗留在皇宫,还一起去观察星空。

  朱国祥请教了一些问题,翰林院天文官热情解答,还传授他最基本的星象知识。

  只要有人指导,二十八宿就很好辨认,多观察几次就记住了。

  除了二十八宿,还有三垣。

  三垣更好记,而且特别形象。

  紫微宫里,有大帝、太子、庶子、后宫。

  周边有四辅臣、尚书、大理、女史、上丞、少丞、上辅、少尉、少弼等等。

  更外围,还有五帝、诸侯、三公、九卿、将相、官宦、宗正。

  也即是说中国古代的星象中心,活脱脱就是天庭座次图。甚至还有厨子的编制,否则谁来管饭?

  还有星星代表地盘,比如吴越、巴蜀、东海、南海等等。

  朱国祥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每天夜里,都要起床,对着星图进行观测。

  “朱相公,镜片磨好了,一共十二块。”工匠献上水晶镜片。

  “有劳。”朱国祥叫人取来钱财。

  中国古代,什么时候出现透镜,这个已经很难考证。

  纯以实物为依据,出土的最早镜片,是东汉末年的“单片镶圆装柄放大镜”。从考古学家给此物取的名字,就知道其具体特征了,即有柄有边框的放大镜。

  带框眼镜,最早出土于宋代,有铜框、牛角框、玳瑁框的,甚至还有蛇皮做的眼镜盒。

  但这都是些老花镜,比如欧阳修就有近视,老花镜根本帮不上忙。

  磨镜工匠离开之后,朱国祥拿出许多圆筒。

  这些凹透镜、凸透镜,他也不知道焦点焦距,只能在使用当中配对调整。

  圆筒可伸缩拆解,也是让工匠打造的。

  朱国祥不断调试,换了好几个镜片,终于配成一副相对满意的望远镜。

  天文望远镜?

  抱歉,朱国祥还不敢弄出来,生怕因此惹怒了皇帝。那位老兄整日求仙问道,万一让他看到月亮的真面目,鬼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想法。

  “备车!”

  朱国祥坐着马车来到樊楼,直奔顶楼而去。

  “相公要坐哪间?”伙计跟上来伺候。

  朱国祥说:“不用,我自己转转。”

  他可不是来消费的。

  站在连接两栋高楼的飞桥上,朱国祥举起望远镜,而且直接对准皇宫之内,他想测试这幅望远镜的最远观测距离。

  不断调整焦点,居然能看到宫女。

  朱国祥满脸笑容,颇有种偷窥的快感,他实在太无聊了,总得自己找点乐子。

  观察一阵皇宫,又开始观察街道。

  这种视角非常奇特,朱国祥一直看了十多分钟。等他放下望远镜,发现身边站着几人,全是来樊楼寻欢的权贵富商。

  “朱先生手中是何物?”一个中年人问道。

  朱国祥觉得有些面熟,估计是朝中哪位官员,他敷衍道:“管中窥豹,随便看看。”

  这玩意儿有军事价值,朱国祥不愿外传,否则落入金人手里就糟了。

  随便闲聊几句,朱国祥拿着望远镜开溜。

  回到家中,居然看到儿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朱国祥惊喜道。

  “刚到没几分钟,”朱铭扫向父亲手里的物什,“望远镜?”

  朱国祥递过去:“伱试试。”

  朱铭拿着朝四处观察,顺手收进怀里:“你不会想着进献给皇帝吧?”

  朱国祥说:“需要的时候就进献,不需要的时候就藏着。皇帝又不是我老子,啥好事儿都想着他?”

  “不献最好,献了也是给金兵。”朱铭揣着望远镜,完全没有再拿出来的心思,这玩意儿他直接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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