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天可汗!(再次燃起来了,9000多字,求月票!)

  太极殿中,李世民随意的坐在上位,神态颇有些懒散,洛玄夜直直的挺着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房玄龄在洛玄夜对面看着州县中的奏折,还有几人也都歪歪斜斜的半躺着。

  李世民颇为不拘小节,和这些臣子间不仅仅是君臣,也是朋友,像他这么煞费苦心敲打功臣,发自内心的想要保存功臣富贵的君王,实在是太稀有了。

  魏征当然不在这里。

  他虽然是贞观最重要的臣子之一,但和李世民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和洛玄夜、房玄龄这些人不能比,就连洛玄辰也没在这里,这算是秦王府旧人的聚会。

  虽然一直都说任人唯才,但李世民这种性格,对自己的老兄弟,还是有特殊照顾的。

  他边看奏章边随口问洛玄夜道:“青阳,右仆射的病情怎么样了?”

  李世民的功臣,普遍都比他大了十几岁乃至于二十岁,所以现在基本上已经四十多岁,身体都很是不好,右仆射就是杜如晦,已经卧床养病两个多月,让李世民觉得处理起朝政来很不顺手,他是希望杜如晦能早点回来的。

  洛玄夜闻言抿了抿嘴,他和杜如晦相交十几年,不谈有多深的感情,但也算是老友,即便是一向冷面,此刻也略带感伤的说道:“前几日去见的时候,状态不太好,不过如今寒冬已经过去,希望温暖的春天能让右仆射恢复吧。”

  话正说着,不等李世民回话,外间匆匆走进的宦官带着李靖的战报走进,本该密封的战报竟然没有用蜡封,李世民和洛玄夜对视一眼,顿时知道这战报,不同凡响啊。

  对李世民太过于了解的洛玄夜,立刻说道:“臣打赌冬突厥大败,我大唐大胜,不,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冬突厥极其可能没了。”

  李世民装作眼睛一瞪,“青阳你换一个赌,朕赌这个,玄龄,你们也赌一赌,就赌一文钱吧。”

  堂堂天子竟然公然耍赖,顿时殿中响起一片哄笑之声,李世民不以为意,“就算你们都赌不是了,右仆射不在,给他也算上,青阳你离宫之后去告诉右仆射,让他早点恢复身体,还朕的一文钱。”

  殿中又是一阵哄笑,李世民也满脸笑意,将战报取出来,这时又有宦官匆匆跑进殿中,脸上带着仓皇的表情,一进殿就跪在殿中,哀声道:“陛下,右仆射去世了,府中刚刚送来讣告。”

  从哄笑到寂静,只需要一句话。

  从满面笑意到不敢置信,也只需要一句话。

  洛玄夜有些担心的望向李世民,李世民紧紧攥住手中竹筒,青筋暴起,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他回想起杜如晦的音容笑貌,以及无数次给自己鞍前马后提建议的场景,愈发悲痛,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缓缓道:“朕赌没有大胜,把赌大获全胜的机会留给右仆射。”

  说罢打开战报,读罢之后,明明是一件大喜事,他却没有什么开心的神情,他望着殿中众人,众人也望着他,他流着泪强笑道:“右仆射赢了,朕输了。青阳,离宫后,送一文钱到杜府。”

  此言一出,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房玄龄从呆若木鸡中回过神来,亦轻声呜咽着,殿中众人无不感伤。

  洛玄夜担心的望着李世民,猛然间意识到,以后李世民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事情呢?

  这些功臣几乎每一个都比他的年龄大啊。

  世民啊世民。

  多情者不寿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

  “陛下。”

  “右仆射在天之灵见到陛下感伤,怕是要规劝陛下了,还请保重身体啊。”

  李世民略有些摇晃的站起身,走到殿中,欲言又止,最后泪目道:“皇天素王啊,为何要这么快就夺走如晦呢?”

  洛玄夜叹息道:“请陛下节哀!”

  “请陛下节哀!”

  殿中有数道声音响起,李世民的身影有些萧瑟,大概他也想到了那注定的结局。

  “朕会节哀,玄龄,朕要给如晦追赠三公之位,追赠大国国公,选一個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谥号,这件事交给你,你是他的至交好友,这件事交给你,朕放心。

  朕放心。”

  房玄龄跪伏于地,泣声道:“臣遵旨,臣遵旨。”

  ……

  当李靖大获全胜的消息传进灵天阁时,洛苏正在庭院中给花草浇水,气候已经进入暖春,万物复苏,洛苏一直所等待的东西。

  来了。

  洛君成候立在洛苏身侧,微微躬身等待着洛苏出声,洛苏读罢后,问道:“天子不来吗?”

  洛君成正要说话,便听到爽朗一声,李世民和洛玄夜二人联袂而至,“朕当然会来拜访国师。”

  洛苏伸手向院中的石桌一摆,微笑道:“天子请。”

  李世民径直坐下后,洛苏坐在李世民对面,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天子,真是有气象啊,盛世的气象。

  李世民颇有些欣喜的问道:“国师可看了战报?”

  洛苏轻笑道:“看了,李靖果真是第一流的战神,不弱于任何古代名将,甚至犹有胜之。

  大唐能这么快就铲除冬突厥,实话说,是有些出乎我意料的。”

  李世民闻言顿时开怀大笑起来,能够让文公说出出乎意料这四个字,对于李世民来说,堪称最大的称赞。

  洛苏夸了李靖一句,这一句就不一般。

  实际上,此战能干脆利落到这种程度,李靖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占据了五成,最关键的是,代价极其的低。

  六路大军,真正交战的军队,不会超过一万人,无论是阵亡的士卒人数,还是耗费的资源都极少,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结束了战争,在中原,随便一场攻防战都会超过这个时间。

  一场仗打完,大唐不仅铲除了来自北方的最大威胁,还一点不亏,缴获无数牛羊,这种战果,毫不客气的说一句,古往今来第一。

  李世民很高兴,洛苏自然能看得出来,他含笑望着李世民,又故意道:“之前和伱说过的帝王庙,大概可以开始修建了,想必你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自信去给历代帝王立庙。”

  李世民顿时凛然,给历代帝王修庙,那自然修庙的帝王自己不能太差,否则自己进不去那岂不是笑话?

  至于硬往里面凑,那现在李世民修史的时候能拨乱反正,以后的君王难道就不能拨乱反正吗?

  至于千秋万代,任何神智清楚的帝王都知道不可能,只能是尽量延缓,让国祚长存罢了。

  将修建帝王庙的想法暂且按下,李世民收起笑容,沉声问道:“国师,之前你说过,等到大唐击败冬突厥后,你有许多话要和我说,现在是时候了,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听,还请国师示言。”

  听到李世民的问题,洛苏也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挺直了身子,一股肃穆的情绪在院中透出,李世民也不由自主更加坐直了身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洛苏的这幅样子。

  洛苏沉吟着,从拨乱反正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对大唐提出自己的设计规划,他要找到一个好的切口,去给李世民讲述。

  “在这之前,我要先问天子你几个问题。”

  “还请国师示言。”

  洛苏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天子对贵诸夏而贱夷狄如何看待?”

  嘶。

  李世民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尖锐,他一张嘴就想要说话,眼前的人是谁?

  是洛氏,是文公。

  文公的态度大概根本就不需要说吧,那自己的看法呢?

  李世民迟疑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贵诸夏贱夷狄,诚自然之理,但我认为,夷狄并非全无可取,其中多存忠义之士,朕愿独爱如一,以变夷为夏,不使其流于荒野黑暗。”

  李世民的想法就是把单独的人和部族分离开,而且他认为夷狄是可以教化的,他这种想法由来已久,从当初燕国开始,用胡人将领担任禁军统领就是风俗,他深受这种影响。

  贵诸夏贱夷狄没错,那我把夷狄变成诸夏不就行了。

  之前你们洛氏的洛玄星,不还在幽州给辽东国的十八部胡人发了诸夏身份证明,现在辽东那一块打的不可开交,就是因为这样,这证明这种方法是没错的。

  洛苏自然看出了李世民心中所想,他微微笑道:“天子不必这般揣摩,时移势迁,我洛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去执行那些远古之事。

  当初诸夏和夷狄是不死不休,但现在既不能彻底歼灭夷狄,又没必要去歼灭,态度自然是要发生改变的。

  天子有这种独爱如一的想法,非常好,你这种想法恰好能够应和我接下来的规划。

  大唐所面临的周边环境是相当复杂的,甚至可以说比汉朝复杂的多,不仅仅有北方的强敌,东南西北都是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让大唐频繁出兵去征讨四夷的话,你愿意吗?”

  李世民果断摇头,沉声道:“频繁出兵会毁掉大唐内部好不容易恢复的生气。

  折冲府的士卒,是不能长时间在外征战的,他们要回去种地。

  穷兵黩武是绝对不可取的,那些蛮荒夷狄只要不来侵略中原,不对大唐构成威胁,那我就不会对他们动手。

  我是不会为了一些开疆拓土的虚名,而去让大唐的士卒白白在那些荒野中,流干鲜血,客死异乡,太阳之下,让大唐的百姓能活着,而不是死去,这才是君王所应该做的。

  现在颉利可汗虽然还没有被押送到长安,但我已经决定宽恕他,不会杀他,向四方夷狄彰显我的仁德。

  以此来招揽突厥人心,日后若是有机会,还能借助突厥可汗来干涉草原,我不会向我的父皇一样,只知道杀戮,只要不用战争手段能解决,我就不会用战争这种最后的手段。

  慎战!

  这是我一以贯之的态度。”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世民忍不住想起了隋炀帝,更是心中胆寒,隋炀帝给李世民造成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让他这么一个以武立国的君王,对战争却抱有一种极度谨慎的态度,否则早在贞观元年突厥第一次遭遇天灾的时候,他就出兵了,哪里还会再等两三年,等到万事俱备的时候。

  洛苏望着李世民,再次忍不住感慨,真是完美啊。

  李世民真是他所知晓的,洛氏之外,最完美的人。

  李世民让洛苏又回想起了周厉王,当年洛苏劝周厉王不要轻易动用天子六军去征战,但周厉王不听。

  而现在,他亲耳听到了李世民的战略思想,感慨道:“慎用战争,才能将战争的效果最大化,如果当年周厉王能像你这样,就不会有南征之败,就不会死在汉水,就不会背上千古的骂名。”

  听到周厉王,李世民转头和洛玄夜对视一眼,这些年相处下来,洛苏说周厉王的次数,还要远远超过周召王,在洛苏的生命中,周厉王占据的地位比周召王还要重。

  某种程度上,周厉王是唯一一个能把洛苏逼走的人,实在是太熊了,熊到没脑子。

  连续问了两个问题后,洛苏终于将自己构思中的一个很关键的节点说了出来,“我听说四方的胡人部落,都已经派人前来拜见你,当初臣服冬突厥的那些部落,现在都在赶来长安。”

  李世民颇有些骄傲的点点头道:“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的击败冬突厥,击败颉利,李靖固然有大功,但这几年对突厥麾下诸胡人部落的分化也功不可没。

  突厥的突利小可汗,已经向我大唐称臣,这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声势。

  薛延陀的可汗是接受我册封的。

  至于铁勒、回纥等草原诸部,现在都在赶往长安的路上,据说有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部落,都派遣使者来到了长安。

  这些人大多数是看到冬突厥被我大唐击败,深深对我大唐畏惧,所以才派人前来的。”

  洛苏接话道:“这些人因为大唐击败冬突厥而深深不安,但很快也会因为另外一个强大部落的崛起,而倒向另外一个接替冬突厥的强大势力。

  这些部落距离大唐这么远,距离未来必然崛起的草原势力却那么近,那最终会做出什么选择就是注定的。

  大唐的战争不曾结束。”

  李世民闻言一滞,洛苏这毫不留情的言语,戳破了他对未来的展望,在击败冬突厥后,李世民暂时没有对外动手的计划。

  因为无论是辽东还是西域,目前对中原都没有威胁。

  李世民实际上不是一个热衷于开疆拓土的君王,他对冬突厥动手是因为冬突厥对中原威胁太大,三番两次的逼近长安。

  这太危险了!

  灭掉冬突厥后,解除了大唐的边境威胁,李世民就不准备对外征战,而是决心要搞文治,达成孝文之治的盛世。

  但现在听起来,文公貌似不是这个想法,因为文公一直都在说,战争不曾结束。

  李世民相信文公的判断,于是目光熠熠的望着洛苏道:“还请文公直言吧。”

  洛苏手指在石桌的棋盘上轻点,而后将一枚黑子点在天元之位,“我刚才问了天子你三个问题,分别是你对夷狄的态度,对战争的态度,以及四方蛮夷对中原的态度。

  大唐未来的战争不会停下,这是必然的。

  大唐的府兵制度,不适合长期征战,这也是必然的。

  仗不能不大,兵又不能出,你不愿意每次都发动大军,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实行真正的精兵制度,府兵用来镇压中原,就保持现在这种,至于出征四夷的府兵,就挑选精锐,每次不多选,一两万人即可。

  一两万人出征,不会耽误国内生产,即便是出事,也不影响大局,这一两万人,用最好的甲、最好的弓,一旦立下功劳,特权都要给。

  最重要的是,你要从别的地方找兵源,我的建议是,征调夷狄仆从军,甚至在一些战争中,完全使用这些夷狄的仆从军。

  这就需要你有一个身份,能够让你合情合理的调动这些夷狄。”

  打仗不用自己的兵,而用诸侯的兵,哪个诸侯不服,天子六军就征讨诸侯,攻破他的城池,剥夺他的爵位,将他弃尸在荒野中,这就是当初洛苏做的事。

  现在依旧是同样的道理。

  以诸侯制诸侯,以诸侯制夷狄,现在是以夷狄制夷狄。

  李世民已经隐隐约约的知道了这个身份,他还是问道:“什么身份?”

  洛苏微笑道:“当然是可汗,你愿意成为胡人的可汗吗?”

  李世民沉默了。

  可汗。

  这个称呼冠在他的头上,让他有些恍惚的感觉,击败了冬突厥,他当然可以代替颉利成为新的可汗,整个草原的可汗。

  但。

  李世民问道:“文公,仅仅一个可汗就可以让我掌控草原吗?恐怕是不行的。”

  洛苏轻笑,“当然不行,成为可汗仅仅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要……”

  说着,洛苏将几枚白色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围着那颗放在天元的黑子,然后变幻着位置。

  李世民越听眼睛越亮,频频点头,脸上满是舒爽之色,他甚至想直接载歌载舞,直到洛苏说完,他依旧觉得意犹未尽,而且他能够感觉到,洛苏的确是有所保留,未曾说尽。

  他再问的时候,洛苏只说道:“这一步做完,如果还有余力,才能够进入下一步,如果这一步都做不到,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洛苏是会拉期待感的,让李世民忍不住想知道,那就只能更努力的去做现在这些。

  最终只能感慨道:“文公果真大才,朕深深敬服,待颉利以及诸四方酋首前来时,文公可要亮相?”

  洛苏将目光投向北方,轻笑道:“去见一见,既然击败了冬突厥,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做一些事了。”

  ……

  等到李世民和洛玄夜离开后,洛苏望向洛君成,突然问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君成一愣,而后说道:“太子仁厚,也颇聪敏,待人有礼。”

  洛苏又问道:“有什么缺点吗?”

  洛君成思索道:“唯一的缺点可能是,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差,有时候课业重一些,他就比较难受,除此之外,还未曾见到其他缺点。”

  洛苏若有所思,“看来是该找时间见见天子的这些儿子了。”

  洛君成闻言一凛,虽然不知道老祖宗要做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小事。

  ……

  李世民踌躇满志的离开灵天阁,他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万国朝拜的盛世场面。

  此番前来朝拜大唐的不仅仅是当初被冬突厥所控制的部落臣属。

  西域也有许多国家前来。

  西突厥最强盛的时候几乎控制了西域,但上一任可汗被杀后,国中就一直都在内战。

  西域一向都分天山南麓和北麓,堪称是泾渭分明,现在西域东面的高昌、天山南麓的于阗、疏勒等国,为了摆脱西突厥的控制,都前来大唐,准备抱一条新的大腿。

  ……

  押着颉利的囚车缓缓走进长安,在长安城外两侧,已经站满了人群,左千牛卫大将军洛玄凌不在,洛玄夜亲自披挂上阵,主持着场中安全事务。

  李世民穿着全套冕服站在万人之前。

  “颉利!”

  李世民不怒自威的高声道:“当初你率领着突厥大军来到大唐,那个时候的场面,很不好看啊,今天你又来到了长安,多么的和平,多么的平和,朕很喜欢今日的场景。”

  颉利脸上带着不服和愤然,他认为李世民是在羞辱他。

  李世民又道:“你出身很是高贵啊,凭借着你父亲和兄长的基业,统治着大漠南北广袤的土地,无数强大而有勇力的百姓,但为什么落到今天的地步呢?

  因为朕是比你更强大的君主,大唐是比突厥更伟大的国家。

  按照草原的习俗,朕本该杀死你,但朕不愿意那么做,这是因为念在你和朕结盟之后,没有大的侵扰,尚且能略微遵守一些盟约,所赐予你的恩典,这是朕煌煌大唐的气度。

  朕现在就赦免你的死罪,打开囚车,放颉利可汗出来。”

  什么叫垂死惊坐起,喜讯滚滚来,颉利知道中原有在宗庙前杀俘彰显武功荣耀的传统,他是万万没想到李世民竟然会放过自己。

  他走出囚车,先是郑重的望了李世民一眼,然后跪倒在地上,感动的说道:“颉利,谢大唐皇帝陛下,不杀之恩,愿诸夏天子,统治苍天之下的所有臣民。”

  李世民闻言却朗声大笑道:“颉利,来到大唐,从此就不要再说苍天了,我大唐子民所崇信的乃是皇天素王,朕正是皇天之子,故而有此神能!”

  无数的欢呼声和齐声在长安城外响彻,天上的阴云划破一道光,照在李世民的身上,似乎在应和着他的话,凛凛光之下,李世民身上仿佛笼罩着神雾,斑斑点点,神圣光洁,更高的欢呼声响彻。

  李世民享受着这堪称历史性的一刻,他的目光遥望到北疆和西域,回想着洛苏所说的那些,“快些来吧,朕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

  在皇宫的深处有一座宫殿,走进这里就能够感受到一股沉幕而沧桑的气息,在夜晚时,甚至能够听到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仿佛从无尽黑暗处传出。

  昏黄的光线从略有些破开的窗中透入,无力的洒落在斑驳陆离的地面上,映出一片人所磨出的痕迹,犹如一幅泛黄的画卷。

  这里的主人曾经是帝国的至尊,但现在殿中的廊柱上,那些表面的瑞兽和祥云都已经渐渐消失,仅剩下依稀可辨的一些图纹,在一些不曾居住人的角落中,有灰尘堆积,甚至有蜘蛛网。

  洛玄夜和李秀宁推门走进,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一股潮湿和朽木的味道扑面而来,李秀宁顿时皱眉怒道:“这些宫人难道平日里都不开窗吗?”

  洛玄夜也微微一皱眉,但没说话。

  二人终于再次见到了李渊,他们是来传消息的。

  冬突厥战败,颉利被俘虏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李渊的耳中。

  李渊现在已经彻底的苍老,脸上满是皱纹和斑点,沉重的暮气笼罩着他,他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而不是一个曾经的帝国至尊。

  他听到洛玄夜和李秀宁所讲述的,瞬间陷入了失神之中。

  冬突厥啊。

  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强大的,需要大唐俯首的敌人,当初仅仅和冬突厥虚与委蛇,就让他头疼不已。

  而现在李世民仅仅成为大唐皇帝四年,就解决了这个强大到难以置信的敌人,这让李渊如何能不恍惚呢?

  原来我真的比二郎差这么多吗?

  原来我真的不如二郎吗?

  李渊苍老的心中,徘徊着这样的想法,这些年里,他已经想过很多次,每次的结论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真的应该让二郎当皇帝。

  李秀宁温声道:“父亲,陛下让我们来请您去参加庆功宴,诸国的使臣都要来长安为大唐的辉煌胜利而祝贺,他想要让父亲您一起感受那份快乐,大唐是您所建立的,现在大唐的辉煌,您应该好好看看。”

  李渊手在床上摸索着,嘴中则不住说着,“是啊,应该去庆功宴的,去参加二郎的庆功宴。”

  洛玄夜拍拍手,从门外走进的宫人,手中捧着太上皇的冠冕服饰,洛玄夜和李秀宁退出殿中,静静等待着李渊更衣。

  李秀宁突然问道:“夫君,你说父亲和陛下能和解吗?”

  这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一块心病,父子二人直到现在还互相别扭着,李世民莽着劲要证明自己的优秀,李渊则永远都在玄武门那一天的阴影中,不能挣脱。

  洛玄夜思索了一下后叹息说道:“不知道,但父亲一定会对陛下的功业感受欣慰,陛下愿意见父亲,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或许这次就是存了和解的心思呢。”

  ……

  太极殿中,一片明亮而带着神圣的光辉,耀眼的阳光尽力透过,照在殿中,犹如无数道金色的丝线,编织成一副正在流动的画卷,殿中所铺就的木板以及石板都闪烁着光。

  大唐的重臣,以及来自番邦的酋首使者,按照顺序坐在一个个廊柱之下,几乎每一道廊柱上的瑞兽祥禽都雕刻的栩栩如生,细腻华美,涂抹着彩色的颜料,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庄重华美。

  李世民坐在最上首的御座上,背后的靠椅上有象征四方天地的图腾,他没有丝毫的拘谨,就那般大马金刀的坐着,就有无限的威势。

  “太上皇到!”

  宦官略有些尖刻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殿中先前有些嘈杂的声音顿时有些安静下来,太上皇虽然失去了权力,但谁又敢真正的轻视呢?

  李世民从御座上站起来,直直的望着门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在想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定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李渊出现在殿门前,李秀宁和洛玄夜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他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然后抬头,在万众之中,一眼就见到了他那个儿子,他那个最优秀的儿子。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必能济世安民也!

  现在他真的济世安民了,甚至远远超过了济世安民,他优秀的让李渊都有些不敢相信,从李世民身上,他见到了那些书本上的,古代圣王的影子。

  殿中群臣都微微垂着头,在这对父子之间,最好是不要说话,也不要有什么可好奇的,因为现在这对父子的感情一定是极其复杂的。

  李世民从上首一步步走下来,他感觉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重,他几乎就要拔不起腿来,但他还是一步步的走到了李渊面前。

  望着眼前这个满脸都是皱纹的老人,这个已经极度苍老的老人,李世民脑海中有无数的思绪,他回想起年幼时,李渊教导他、爱护他的场景,他又回想起在建立大唐后,李渊一次次的放弃他、抛弃他的场景,他对李渊有多爱,就有多恨。

  父亲啊,你现在看到了我当皇帝的成果,你后悔吗?

  我们本不该走到那个地步的,我是你最优秀的儿子,现在这已经无可争议了。

  他没有这么说,他只是向着李渊伸出手,就像是每一个儿子对父亲做的那样,“父亲,儿子带您到上位,这是大唐的庆功宴,这也是您的庆功宴。”

  李渊将手搭在李世民手中,李世民的手很是有力,李渊胡乱想着,就是这样有力的手才能够创造这样的功业吧。

  李世民和李渊一步步走向最高的御座上,李秀宁和洛玄夜对视一眼后,走到左手第一的双人位上坐下。

  待父子二人坐下后,殿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太上皇万岁,万岁!”

  李渊有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

  他记不清了,但如今这样的场景,在他午夜梦回时,曾经有过许多次,而现在,这幅场景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场庆功宴。

  谁的庆功宴呢?

  大唐的庆功宴,同时也是许多不愿意臣服冬突厥的国家的庆功宴,在殿中两侧坐着大唐的重臣,而那些来自番邦的使者则纷纷来到殿中央。

  这些番邦的使者甚至直接就是一方可汗乃至于国王,一个个给李世民献上礼物,跪伏在李世民的脚下,表示完全的臣服。

  在众人之前,就是刚刚被俘虏的颉利,他不仅仅没有被杀,还被李世民封了爵位,这种做法,让众夷狄酋首一下子感受到了李世民和过往那些中原天子的不同。

  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以及突厥的小可汗突利,二人从众人中走出,站在大殿中央,向众人朗声道:“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在古老的中原,像您这样伟大的君主,都是天的儿子。

  在我们草原,最伟大的王,也是被天所钟爱的。

  在西域,皇天素王亦是唯一的高天。

  您统一中原和草原,还得到西域的敬仰,这是前所未有的功业,我们都深深的敬服于您,臣服于您。

  天!

  这是世间最尊贵的字。

  为了表达我们对您的敬仰,我们要向您进献一个前所未有的尊号——

  天可汗!

  被皇天所钟爱的最至高无上的可汗。

  您将是所有草原人的主人,您将是所有草原人的君王,在天之下,和日月一样的伟大。”

  来自西域于阗的使者站起身道:“伟大的诸夏天子啊,伟大的天可汗,传说中您是受到皇天素王赐福的人,我们崇敬您,就像是崇敬大祭司,我们臣服您,就像是臣服于至高的天世尊、大天尊一样!”

  天可汗!

  正如突利和真珠所说的,天这个字眼对于诸夏来说,实在是太过于不凡了,天可汗这个称呼,又怎么能够拒绝呢?

  李渊愣神的望着那些人,耳边则不住的回响着天可汗的称呼。

  李世民朗声笑道:“朕为天下之主,当庇佑天下万民生息,奏乐,起舞,诸卿皆入殿欢愉!”

  “草原的天可汗,万岁!”

  几乎所有人都高呼着这个第一次出现的尊贵至极的称呼——“天可汗!”

  殿中载歌载舞,一副繁华盛世景象。

  “我大唐国师将临殿中!”

  李世民在欢笑声中高声笑着,殿中众人顿时纷纷惊呼起来。

  “国师大人!”

  ————

  大唐之盛矣,盖天所混,盖地所覆,悉臣而属之,六合之内,莫不州县,中外之间,无所不服,诸夏曰圣天子,外夷称天可汗,三王未及,五帝无过,夷狄诸酋首,得唐印而兴,解唐玺而亡,自古天下之主,御诸夏而临四夷,未有若我大唐天子之盛者!——《唐书·诸胡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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