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枣只是表面甜

  蓟州镇镇所三屯营。

  这天知道张周要抵达,身为总兵的崔元一早就带人出城迎接,朱凤负责戍卫等事到中午时才出来,却发现崔元正坐在接官亭里跟几个人畅谈。

  似乎崔元效命于军中,压抑了他豪放喜欢交际的本性,眼下这次出城迎接张周,让他有机会跟地方官绅见面,反倒激发出他与人为善的交际能力。

  朱凤到来之后,众人皆都起身相迎,而朱凤却感觉到自己跟眼下的氛围格格不入。

  因为朱凤到来,在场之人觉得他可能跟崔元有什么军务之事商谈,也都识趣做了避让。

  “这都已经过午了,还没见到人。”崔元感慨了一声。

  北风呼啸,桌子上的热茶也早就变成了凉茶。

  朱凤道:“从瓜子山过来,起码也要过了午才能到,崔兄你这么着急出来等,到底是在等张兄他到来,还是等……长公主?”

  “嗯?”

  崔元也没想到朱凤能问出这种令他尴尬的问题。

  好在一旁有人过来汇报张周行进的进度,令崔元不用回答。

  “还有四五里路吗?那快了。”崔元道,“知节,咱要不要迎出去?”

  朱凤道:“身为戍卫的将帅,出城迎接就已尽到礼数了,如果走远的话,遇到敌袭该当如何?”

  崔元笑了笑道:“不会的。”

  谁都知道不会,但朱凤到底是将帅世家出身的人,在基本规矩上还是懂的。

  就在此时,朱凤身边的护卫队长朱大奇过来道:“侯爷,刚从京里来消息,说是夫人也在此行之列。”

  “什么?”

  朱凤一听,神色登时紧张起来。

  朱陈氏跑他这里来,提前没通知到他,今天人都出来要迎接张周了,才被告知自己家的夫人也会来,对于朱凤这样的人来说,足以让他局促。

  毕竟朱陈氏没有宁彤那种“超夫人待遇”,在朱凤看来,宁彤是好姐妹,而朱陈氏纯粹就是政治婚姻嫁过来,跟他毫无感情基础,甚至是老太太派过来监视自己的。

  崔元笑道:“好事啊,知节你与家人也许久不见了,难得能团聚。新婚燕尔,小别更胜新婚。”

  “呵呵。”朱凤苦笑。

  他的神色分明在说,崔兄啊,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还是真胡涂?你不知道一家一个情况吗?

  朱大奇很“体贴”问道:“那侯爷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朱凤也觉得朱大奇的问题有点针对自己,他道:“来了也好,大概是跟我谈涉及平江伯府上的事,有张兄在,我就让张兄来帮忙。反正他也是热心人。”

  崔元问道:“平江伯家里的事,也需要知节你来过问吗?”

  “唉!”朱凤叹道,“没办法,我夫人府上只有一位兄长,他们……兄妹之间也算是照顾,眼下不靠我又能靠谁呢?”

  崔元登时觉得朱凤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点头赞许道:“知节你重情重义,我也应该多跟你学。可惜啊,如果我府上有什么事,我就……无法插手。”

  朱大奇都不由打量崔元一眼。

  你一个驸马,外人眼中靠裙带关系起来的人,在这里充什么大头蒜呢?

  显然在正统豪门出身的人眼中,尤其是那些府上的家兵眼中,崔元是不值得尊重的,反倒是中下层的武将会更看重能力。

  在上层人中,有没有能力那都是屁话,反正王公贵胄本来也不是靠本事而活,全靠投胎投得好。

  很多时候,没能力反而是一种优势,因为不具备威胁。

  ……

  ……

  本来以为只剩下五六里路,张周很快就能到。

  结果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日头都已经西斜时,张周一行才出现在三屯营之前。

  张周已经不是第一次到来,而这次迎接的盛况,完全比不上之前刘宇给安排的那次,那次才叫真正的隆重……这次最多是崔元、朱凤带着几名地方官绅,加上不多的护卫在等候。

  “张兄。”

  朱凤看到张周倒是很高兴,老远就跑上前,甚至帮张周勒住马。

  让外人看了,这朱凤对张周那是极尽巴结,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朱凤对张周就是这么热忱,他是从心底欢迎张周的到来。

  主要是朱凤能力不行,全靠张周撑着,这次朱凤又在张周的庇护之下取得一场大捷,自然是要好好感谢张周。

  或者说,朱凤看到张周来,除了有朋友相见的欢喜,还有找到靠山的踏实感,还有他指望张周把他带回京城。

  张周下马,跟崔元会面,同时跟地方官绅打了招呼。

  如果说地方官绅对崔元是尊敬和倚赖,对张周那就是纯粹的高不可攀,面对张周如此平易近人一般的接近,他们更觉得受宠若惊,有靠后的几个人因为没听到张周“免礼”的声音,一直都跪在那没起身,甚至都不敢抬头与张周对视。

  “京山伯,这次我是带了皇命前来犒赏三军的,同时还给你带来个消息,陛下的意思,是要晋升你为京山侯,估计回京之后就能将封赏赐给。”张周笑着说完,指了指后面一队车驾道,“长公主还在那边,我这里跟知节说几句就好。”

  崔元听了之后,本来还挺激动的。

  当顺着张周的手指,看到远处那辆熟悉的马车之后,他瞬间又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显然对他这样一个刚这功成名就的男人来说,还是有点不太想面对自己的妻子……明明很想念,但真要见面时,又会感觉到皇室给他无形的压力。

  “知节,与我说说这场战事。我们一起进城。”张周笑着对朱凤道。

  言外之意,你崔元顾你自己的私事就行,不用在意我怎么想。

  反正我跟谁说都一样,你可别冷落了娇妻。

  ……

  ……

  进城当天,城内就有欢迎的酒宴,本来这些都是超出规格的,但因为现在永平府已经被皇帝赐给了张周作为封地,虽然三屯营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永平府,或者说这里的行政是超脱的,但因为城内官绅的产业基本都在本地,由不得他们不巴结张周。

  酒宴快开席时,崔元才姗姗来迟。

  但见他红光满面。

  张周也估摸着,以永康公主这种强势的性格,肯定会先给丈夫甜枣吃吃,如此会让崔元很受用,感受到靠自己努力取得的成就,获得妻子的尊重,这能满足他部分虚荣心。

  但又以张周对永康的了解,这枣只是表面甜。

  酒宴由朱凤主持。

  这时候展现出朱凤强大的交际能力,他本身就喜欢与三山五岳的人交往,张周在旁更是给了他格外的勇气,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再想到张周是来拯救自己于水火的,以后可以回京过好日子……

  他自然是要一醉方休的。

  结果……朱凤还真就喝醉了,早早就被人搀扶着往里面去。

  反倒是崔元那边在饮酒上很有节制。

  酒宴结束时,也不过才刚上更,崔元陪同张周进到巡抚衙门内,这里并不是崔元的居所,他也只是作为东道主把新主人送到这衙所内是,虽然张周在城里停留不了几日,可只要张周只要在一天,这里一天就是张周做主。

  “崔驸马,很抱歉打扰了你们夫妻团聚,我有点事,要跟你商谈。”张周道。

  崔元急忙道:“有事跟安边侯说也一样,或者派人把他叫过来。”

  张周笑道:“下午也只是给你机会与长公主相处,并不是说我有事只跟他谈,我甚至没跟他说。这次我到此来,也是为安排出兵辽东的事项,你可能要带兵,与唐寅东西夹击,出兵于辽东。”

  崔元低下头,这消息他早前已获悉,只是对于细节还不了解。

  “张部堂,敢问一句,除了在下之外,就没旁人合适了吗?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领兵,我已很倦怠,很想……”崔元有点想撂挑子。

  难得遇到管事的人,就算他觉得羞愧,也不由提出来。

  张周笑道:“你与知节的性子,倒是很像。早些时候,他也在跟我提这个。”

  崔元道:“在下不是不想为朝廷效命,只是能力有限,先前也全靠将士们奋勇,以及上天的眷顾,还有您的运筹帷幄,才取得一点战绩。如此下去,只怕运气会流失,会对辽东的局势不利。”

  张周点点头道:“可你觉得,如今军中能震慑女真人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呢?”

  “这……”

  崔元想了想,本来他能举荐的人不少。

  但以眼下蓟辽地方的形势,这么多将领中,他跟朱凤算是首屈一指的,至于旁人基本都是文臣,包括杨一清、唐寅这些,只能算是帅,而不是将。

  张周道:“唐寅升任总制,统调蓟镇、辽镇的兵马,你作为总兵协同他出兵,我作为兵部尚书协调出兵。做好准备,年底之前就要将兵马运上船出海,这之前还要对将士做一些运兵前的训练,给你所留的时间不多。”

  因为运兵出海到辽东,有晕船的问题,也要让将士做一些适应,所以需要做一些提前的准备。

  崔元问道:“那本地的军务交给何人?”

  张周笑道:“你不用担心,自会有人接手的,长公主或只会到此,过几日便要回京,你……呵呵。”

  这是在提醒崔元,好好珍惜跟家里婆娘相处的机会,时间没多少了,你又要踏上下一次的征程。

  尽管崔元有些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这命令不是来自于张周,而是出自于皇帝,他也不能提出反对,再加上以他身为外戚的身份,本身面对强权时就是习惯性低头,他也没法去抗争。

  ……

  ……

  崔元不抗争,不代表他家里那位不会。

  张周到了巡抚衙门,才刚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起来,就被告知永康早早到府上来等着,说是有大事与他商谈。

  不用说就知道,永康又是为了留住丈夫。

  张周出来,只见到永康没见到旁人,心里也不由在想,你崔元就算是发达了还是个妻管严,这会不应该由你拿出点气势来,把你妻子给震住?

  “张先生,您言而无信啊。”永康上来就气呼呼道。

  但她又不能发作。

  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丈夫考虑,现在崔元可是在军中效命,张周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崔元没好日子过。

  张周道:“来的时候不都跟你说清楚了?调他去辽东,是陛下之意,这次出兵辽东各路人马甚多,他那边也只是一路。”

  永康道:“你也知道我在说什么?”

  张周耸耸肩。

  看你这样子,很难让人不知道。

  “算是本宫求你了行吗?别让他去,你让朱凤去啊!论在军中的声望,那位小公爷不比驸马强吗?要不行,你亲自领兵……你非要把他折腾死才算甘心吗?我知道你会拿皇兄来搪塞我,但只要你说话,皇兄也会给你面子。”

  这次永康是真没办法了。

  她不得不求张周,就差低声下气了。

  张周道:“打女真人,总不会比出兵草原更危险吧?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永康气鼓鼓道:“自家夫君功成名就,我的确是为他欣慰,可他到底几斤几两我不清楚吗?好运不会一次次眷顾,且他领兵在外,更多是要靠别人的协助,等于说命掌握在他人之手。”

  张周好奇问道:“他的命在谁之手了?”

  “前有保国公,后有刘宇,还有朱凤,他们都关乎到驸马的安危,只要他们愿意,就会让那个驸马冲锋陷阵,驸马只能一次次去冒险,当然还有你,只要你给他的差事危险,或者说你不帮他,他随时都会送命,甚至是身败名裂!”

  永康说到这里,急得有点抓耳挠腮的意思。

  但她没辙。

  在京城,她还可以跑去宫里找亲戚告状,但她也知道这招针对张周是屁用没有。

  张周道:“那你就低估了懋仁的能力,我认为他具备了千古名将的潜质,如果只是因为贪生怕死而不上阵,就要贻笑大方了!长公主,你也不希望他背上懦夫之名吧?”

  “你……”

  “还有,对他多一点信心,这样他自己也会多信心。不要这么灰心丧气,很多人会帮他。按照你说的,下一个能主导他命运人,名叫唐寅,这也是个狠角色,多壁城的事你去问问,还有他在朝鲜的所作所为,以他们的精诚配合,拿下女真人不费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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