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大营内一片宁静。
张懋却是被人给叫醒,睡眼惺松之中,得知儿子跟马仪领兵先行出击之事。
“这孽子……居然敢擅作主张!”张懋上来暴跳如雷。
可在稍作冷静之后,他的情绪也稳定下来。
来传令的两名将领也都好奇望着张懋,他们似乎不太理解张懋和张锐父子俩的关系……如果说张懋是父亲,还是军中的主帅,张锐是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违背主帅的命令行事?
还有马仪出兵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来自于张懋的军令?
张懋道:“他们先行出击,作为先锋人马,老朽岂能不知?只是未曾想,他们竟能出兵如此之快。若是无所斩获,还要老朽来给他们兜着!你们先将消息压下来,免得军心动摇。”
“是。”两名将领这才稍微放心。
原来主帅是知道这回事的。
张懋摆摆手道:“本帅还要休整,明日一早要出兵,只要没有紧急的战情,就不必来打搅了!”
“是。”
等两名将领退下去之后,张懋捂着自己的心口位置,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果真是孽子!连他父亲的面子都不给?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过也好。若是他取胜了,他好歹乃是世子,代表的是张氏一族……即便他兵败,并没有带主力兵马出击,我也能跟他划清关系……”
张懋是很鸡贼的。
愤怒的是儿子不听号令,随军出击了。
庆幸的是,儿子没带他的人马,而是随马仪出征,这样即便战败了,张懋也有理由跟儿子切割。
毕竟马仪那边也拿不出他张懋调兵的手令,以及找人给其做人证说是他张懋下令出兵的……如此一来,张懋就等于是站在了可进可退的位置上,只是……
好像是要可怜了张锐。
一旦张锐兵败,那可能真就要牺牲这个儿子了。
“在偏关是如此,如今又是这样,看来你还是要为张家做出一些牺牲的。”
张懋似乎也做好了准备,无论是在偏头关,让儿子和马仪各领兵出击,再或是眼下二人再一次出兵,张懋都有牺牲儿子成全家族的打算。
……
……
河套之地。
王琼所部,在这一夜,王琼的情绪也不太好。
张懋以为王琼带兵是进草原散发光芒的,只有王琼和他麾下的将领知道,这草原的环境是有多恶劣,好不容易突袭到了河套之地的北部边缘,马上就要渡过黄河,却得知周边连鞑靼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英国公带兵已经过了延绥,照日子算,这两天就会过花马池,鞑靼人先前寇边之地便是花马池,若英国公从花马池出兵的话,有机会追击到鞑靼人的残部。”
“新建伯进草原之后,虽消息全无,但也并无兵败的消息传来,且其所部军备齐整,且多数人有与他长驱直入草原的经验,将士人心齐整,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很大。”
“至于安边侯和京山伯,他们的人马也从蓟州出兵,虽无消息,但料想他们也能直插草原腹地,且蓟镇很可能有蔡国公亲自坐镇调遣。”
……
给王琼汇报战情的人,是襄城伯李鄌。
李鄌从跟王越打偏头关一战,再到之后辗转于西北,而后在王琼到任三边总制之后,他被调为延绥副总兵,主要是因为受朱晖案子的连累,这次李鄌本身也想借此出兵的机会,重振声威。
结果进兵之后明显很不顺,出关口之后一直都没有机会跟鞑靼人正面交战。
王琼面前是舆图,对着一张地图,一看就是半晚上。
李鄌说什么,王琼似乎都没怎么听进去。
“对了王制台,从安远侯柳景那边听说,英国公此番出兵之后,有些乱了阵脚,偏关一战其实他并未斩获多少功劳,或是有虚报战功的情况,您看要不要……提前参劾他一本?”
李鄌可能是觉得,先前说的都是坏消息。
现在就说个“好消息”。
那就是英国公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毕竟柳景是我们在那边的“眼线”,他会把张懋的情况告诉我们。
王琼抬起头道:“他是胜是败,与我们有多大关联?”
李鄌道:“制台您的意思,咱只有取胜一条路,而不用管他,毕竟陛下对他也没什么期许是吗?”
王琼不会回答这种敏感问题,反问道:“若由你来出兵,应该从哪里渡河,再往哪个方向走?以目前的粮草配备,你也该清楚,你觉得再进兵几天方为合适?我说的是,若是在不遇敌的情况,最多还能坚持多少日?”
眼前的王琼就算是再牛逼,他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退路。
带兵进河套之地,本身并无什么大的麻烦,毕竟现在河套之地基本上没有鞑靼人敢来,来的也都是一些中小部族,完全不敢跟大明正面对抗的。
可要是过了河套之地,进入到草原腹地,那情况就不同了。
如果不能保证全身而退,那就不是被简单问责这么简单了,轻则丢官,重则……朱晖也就是个榜样。
朱晖的遭遇,已经令军中上下产生一股寒蝉效应……原来不努力,错失战机也是极大的罪过,再不是以前那样,只要看起来努力过就行,现在皇帝是要追求结果的。
李鄌为难道:“如果过了黄河,遭遇到鞑靼大股骑兵来犯,我们……”
“襄城伯,我希望你听清楚问题,你觉得多少日是上限?”王琼明显不喜欢李鄌说话的风格。
李鄌在担心鞑靼人来犯,而他王琼所担心的,是进草原之后也迟迟遇不到鞑靼人主力。
李鄌道:“四五天,一天行军百里上下,走这么四五百里,已是将士们所能承受的极限。毕竟回来没有去得快,就算再回到这里,撤回到榆林卫,也需时日。”
“嗯。”
王琼点点头,似乎觉得李鄌分析得有道理。
出兵六天,过河再走四五天,等于是十一天左右的行程……这会撤兵回来,再有十几天能回到榆林卫……将士们难以承受一个月的连续行军,走个二十天上下,似已是连续行军的极限。
李鄌再问道:“制台,鞑靼人照理说就在这周边,您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么进草原,鞑靼人会有意避开我们?要是遇不到敌军的话,撤兵的时候,他们必会来袭扰。”
王琼道:“他们来袭扰,我不怕。我所担心的,是气候突然反常,若是进入到冰天雪地的环境,我们的火器很难发挥效果,到时……弓弩或还有一战之力。再加上他们的马匹更适应这种极端的气候,对我们怕是很不利。”
显然王琼的想法,是传统文臣的思路,也与刘健、李东阳等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大冬天的跑到草原上来作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万一真遇到极端天气,那鞑靼人就能发挥出冷兵器的优势……毕竟火炮、火铳在寒冷的气候之下,也更容易卡壳。
李鄌道:“或是新建伯,比我们走得更远。”
“我们与他不同。”王琼提到王守仁,多少也有些无奈,“伯安在西北数年,经历这种战事颇多,且以他的性格,更容易凝聚军心。而我到底是初来乍到,此战不容有失。”
连王琼都意识到,自己在战场上跟王守仁的差距。
王守仁是积累了经验和声望,别人知道他擅于这么做,所以觉得跟他这么打有底气。
而他王琼之前虽有于宁远取胜的经验,但始终更多是科班出身,研武堂内当教官他头头是道,但战场上的经验和名望始终是不足的。
“河水上冻了吗?”王琼问道。
李鄌道:“派人去探查过,并未上冻,至少马匹无法渡河。”
“那就架设浮桥,按照之前研武堂所教授的方法……”随即王琼想到,李鄌更多是在前线上效命,研武堂也没怎么修习,连架设浮桥这些课程都没学过。
王琼又补充道:“我带过来的工匠队,明日便可派上用场,最多三个时辰之内,全军要渡河。”
李鄌担心问道:“若鞑靼人于此时来犯的话……”
王琼则显得很淡然道:“求之不得。”
……
……
蓟州镇驻地三屯营。
张周当天亲自见过了朵颜三卫的特使,之前所谓的“谈判”,最终都不了了之……只要张周出面,所提出的条件就很简单。
你们要么跟大明合作,要么上来就把你们给灭了。
本来朵颜三卫还是准备跟大明谈条件的,可当听说本已经北上的崔元和朱凤所部,又折道往大宁的方向而去,随时能将他们留守在大宁周边的部族人马给全数歼灭,朵颜三卫只能选择老老实实接受张周的条件。
“公爷,卑职认为,这些人不可信。”
孙上器陪张周回巡抚衙门的路上,不由带着几分羞恼。
之前几天孙上器跟他们谈,他们各种开条件,结果当张周出面,这群人就老老实实接受无条件配合的条件,这就让孙上器觉得,这些人只是欺软怕硬,且他们不可能老老实实遵守出兵的约定。
张周人在马车内,显得悠然自得道:“眼下他们对大明不成威胁,就是利用他们来破坏草原内部的稳定,人心思动,如此便足够。至于半年后,甚至是两个月之后,是否要派兵将他们彻底收服,都是变数……不用他们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们也不必理会跟他们的约定。”
谁说大明作为天朝上邦,一定要跟朵颜三卫保持大国风范的?
你们本来就见异思迁,现在大家不过是利益交换,一旦我们觉得不爽,可以先派兵把你们灭了。
都说信任是相互的。
而对外夷,则不信任是常态,没必要非要等别人来打破信任的平衡,我们也可以随时主动去打破。
……
……
当张周到了巡抚衙门时,孙上器先去见过前线回来的哨骑,随后再来找张周汇报战情。
“京山伯派了一路不到千人的兵马,斜插到大宁的东路,形成两面夹击,朵颜卫本在大宁以南的人马,仓皇扯到大宁以北,而另外两卫的狄夷,更是北撤一百多里,目前还没得到他们驻扎的消息。”
孙上器说到这里,情绪很振奋。
显然光是张周随便调兵遣将去威胁一下朵颜三卫的兵马驻地,就足以吓得他们抱头鼠窜,就这样似乎也不怕这群人乱来。
张周没说什么。
孙上器笑道:“看来他们的确是不足为虑,只是卑职想不明白,这么一群酒囊饭袋,如何能相助我们攻打鞑靼小王子?”
张周道:“不可轻敌。”
孙上器问道:“那公爷是否再给来的使节一点教训?就说他们中有鞑靼小王子的细作,随便抓过来几个,杀之而祭旗,想他们也不敢声张。”
张周听了多少有些惊讶。
锦衣卫做事,果然是不按常理。
就算是孙上器这样看似老实巴交的,也会用阴谋手段,随便栽赃诬陷……好像这都是锦衣卫所擅长的事情。
“节外生枝就不必了。”张周笑了笑道,“明天就放他们回去,让他们按照约定出兵,随时派人去催促。让崔驸马和安边侯派出两路人马去督战,无论他们行军是急是缓,一概催促他们早日进战场。另外再将他们的草场逐步给占了,只有他们完成既定的计划,再将草场还给他们,否则就利用一些中小部族,以朝廷的名义赐给那些小部族,让朵颜三卫的子民连赖以生存的草场都不可得。”
“是。”
孙上器领命。
他正要退下去办事,突然又想到什么,提醒道:“公爷,先前陛下派了东厂的林公公……他在东厂内协助李公公的,他前来,说是陛下允许您早些回京。”
“不用了。”张周道,“我事还没办完。再说我还要监督港口的修造。”
“那大人是否领兵进草原?”孙上器带着极大的期待。
如果张周领兵进草原,他就能跟着混个战功什么的,或许更大的富贵正等着他。
张周道:“战场上的事,暂且交给带兵的将领去完成,不必每件事都要我亲自去。如果陛下有吩咐,非让我去,只有关键的一战……我不可或缺,否则的话,我宁可当个旁观者,哪怕被人非议……我又岂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孙上器抱拳道:“大人心境豁达,令人佩服。再是别院那边重新做了收拾,您差遣叫的人,也都到了。”
“嗯。”张周点点头道,“说起来,回头我还真应该过去看看。说起来,这三屯营内,还真让人有些烦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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