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也顾不上跟张周商讨朝事,急忙要回宫去。
等出了蔡国公府门,上了他的马车,由牟斌扶他上车,李荣一个匆忙差点没在车辕上站住从上面掉下来,好在牟斌眼明手快把人给扶住。
“公公小心,其实不必如此急着回宫。”
牟斌的意思,战报什么的能传到我这里,自然也会传到陛下那边,何须你亲自回宫通传?你回去了也未必有你什么事。
李荣笑着感慨道:“咱家身子骨不行了,此番回宫侍奉陛下左右,也不会有多久,谁还不想有个好的前程?你说是不是?”
这是在告诉牟斌,他李荣别看是老骥,但志在重新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是可以由萧敬等人去给皇帝通报战情,占了喜庆,但现在我李荣就是想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让皇帝觉得我还有用,这样能让我更进一步把萧敬给替换下来。
李荣钻进马车,还掀开车帘往蔡国公府门瞅了一眼,张周并没有出来相送。
李荣感慨道:“今天咱家还在蔡国公面前提太子上表的事,他其实早就算到我会来,故意等着呢。”
牟斌跳上马车,驾车而行,随口道:“西北的战报是刚到,蔡国公提前应该并不知情。再说蔡国公岂会什么事都能料中?公公几时过府,便无定数。”
“就说你没见识。”李荣道,“蔡国公连鞑靼人的心思都能算中,难道咱家那点心思他还算不准吗?不过有些话也不好乱说,这人心之事……最是难说,尤其涉及到圣意之事。你可明白。”
牟斌瞬间就明白,在李荣心中,张周已经被神化了。
而李荣所提及的,就是张周肯定是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在办事,但揣摩圣意这种事可不能乱说,不然张周就从能臣变佞臣。
自古以来靠揣摩上意办事的大臣,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
……
皇宫,乾清宫。
朱佑樘本来都已经去坤宁宫准备休息了,得悉战场捷报之事,又带着人回来。
除了李荣出宫找张周说事之外,司礼监另外三人都在,与此同时御马监太监,这几年在军界赤手可热的太监张永也在。
张永本来是准备被派往河套之地作为出征的监军太监的,但最后被皇帝给替换下来,可能是朱佑樘觉得张永作为张周慧眼识珠挑出来的太监,没必要去跟一群旧勋臣混。
之前张永一段时间都在内三关,协同陆完处置内三关的防务,这次是随着传捷报的人一起回京的,可说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
“很好,很好。”
朱佑樘详细看过捷报,欣然不已,“又一场大捷,这次总算是像样了。懋仁……做得越来越好了。”
之前两场战事取得了斩首两千,这次一战就斩首两千多,更重要的是把鞑靼人最后的锐气给打没了,鞑靼人灰溜溜败退,算是奠定胜局的一战。
萧敬笑道:“陛下,崔驸马经过这两战,堪称是当世名将,将来大明又要多一位神勇的猛将。”
“不能这么说。”朱佑樘道,“要是没有秉宽的出谋画策,懋仁不会有这般表现,换了旁人,只要有勇气,便也有这般的造诣。他是否真的能堪当大用,还有待检校。”
萧敬本来是想拍崔元的马屁,顺带拍皇帝的,毕竟是皇帝这个伯乐把崔元从那么多人挑出来,并以其随军出征的。
但现在皇帝好像并不太喜欢当这种伯乐,或许在朱佑樘心目中,什么崔元的,就算是妹夫,论重要程度也不及张周身上一根头发。
“倒是太子……”
朱佑樘兴奋之余,突然想到,自己儿子好像下午时候给自己上表,就预言了眼前所发生之事。
事情未免有点……太凑巧了。
“李荣回来了吗?”朱佑樘问了一句。
萧敬还没明白皇帝为何突然问及李荣的行踪,他甚至都不知道李荣现在干嘛去了,他道:“回陛下,尚未到。”
“唉!朕也是太心急了,应该让人明天再去找秉宽,若是被太子知道朕非但不信他,还想以此来怪责他,那是有点……不近人情了。”朱佑樘有些后悔。
萧敬一脸懵逼,这在说什么?这还跟太子有关系?
正说着,有小太监进来通禀道:“陛下,李公公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朱佑樘赶紧把李荣叫进乾清宫内。
李荣回来,看到几个同僚都在,也没觉得怎样,走上前去给朱佑樘见礼。
“秉宽怎么说?”朱佑樘目光热切问道。
李荣笑道:“蔡国公得悉奴婢前去的目的之后,只说太子所言在理,还说鞑靼人北上渡河不明智,或是困兽犹斗。正说着,捷报就来了,也是赶巧。”
“呵呵。”
朱佑樘苦笑。
萧敬道:“会不会是蔡国公一早就算到此战会赢?”
“这还用你说吗?”朱佑樘白了萧敬一眼,又对李荣道,“派人去看看,太子睡下没有,不管睡没睡,把人叫过来。有关捷报之事,明日早朝时再说。”
李荣赶忙问道:“那陛下,明早是否要知会蔡国公入宫?”
朱佑樘笑道:“秉宽在不在都无妨了,上一次朕把该说的都说了,朝堂那些人难道不知道秉宽的能力和功勋吗?不必烦扰他。”
奠定胜局的一战都获胜了,张周参不参加朝议,好像朱佑樘都不介意了。
之前想让张周入宫,是想跟张周探讨一下接下来战事的发展方向,现在都赢了,那也不用探讨,反正让张周整顿军务的事都说清楚,让张周在背后享受荣光也一样。
反正来日方长,张周似乎也不急着在人前露脸。
每当有捷报时,张周站在背后,反而让朝中那些大臣更觉得郁闷。
……
……
朱厚照当晚还没有休息,就被人告知要去见老爹。
是李荣亲自来相请。
“父皇这是转性了吗?平时这时候早就睡了,还跟本宫说早睡早起身体好,还说这是某人提醒他的,怎么今天就不遵守了?”
朱厚照很生气。
他晚上不睡觉,也是有乐子的,要么听故事,要么找好玩意。
一般人家,入夜之后不得不休息,那是因为照明条件落后,而朱厚照这里并不担心这一点,加上自幼就独睡,没有父母管束的他,想早睡也不可能。
李荣赶紧道:“是有关太子先前上表的事。”
“咋了?本宫写得不好,父皇要骂?不会说我不务正业吧?”朱厚照皱眉。
李荣心想,嘿,你小子说得还真对。
捷报传来之前,你那位父皇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
李荣笑着道:“是这样,先前捷报传来,被太子您言中,鞑靼人渡黄河时遭遇阻截,此战大明获得大捷。”
“哦,赢了啊?我就说嘛,鞑子遭遇兵败不赶紧跑,还想捞好处,有那么容易吗?既然都赢了,那还叫我干嘛?”朱厚照一脸得意。
刘瑾本来还一脸紧张,听到这里,他陪笑道:“赢了就好。”
李荣瞪他一眼,似在怪责。
姓刘这小子话咋这么多?这跟他有何关系?以为自己在研武堂当几天提调,就能上天了?
李荣所不知道的是,朱厚照上表这件事,就是刘瑾提议的,事关到刘瑾切身利益。
现在赢了,刘瑾等于是在太子身边建功,他当然会兴奋。
李荣道:“陛下有吩咐,奴婢不敢问,事不宜迟,陛下还在等候,就请太子殿下赶紧收拾一下,随奴婢前去。”
“嗯。”朱厚照一脸不爽道,“这个当爹的真不知道体谅儿子,算了,我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前面带路吧。”
这话又让李荣一脸汗颜。
……
……
乾清宫内。
朱厚照前来相见,先给老爹请安之后,就立在那,打量着朱佑樘在翻阅奏疏。
“嗯嗯。”
为了防止父亲先前没听到自己的话,还有意清清嗓子以做提醒。
但朱佑樘仍旧不闻不问,让朱厚照继续罚站。
过了许久,就在朱厚照想自行找个地方歇歇时,朱佑樘才抬起头看着他。
朱厚照马上挺起腰杆装出很认真的模样。
“太子,最近课业进行得可还顺利?”朱佑樘问道。
“没营养。”朱厚照小声嘀咕了一句,撇撇嘴,这才大声回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最近学业有成、吃苦耐劳,连先生都夸赞儿臣最近用功读书进步很大,儿臣没有骄傲,还想更加用功读书,不辜负父皇和母后的期许。”
“哼!”朱佑樘轻哼道,“你哪个先生夸你有进步了?”
“啊?”
朱厚照一怔。
这当爹的,直戳人身上的软肋啊。
“就是,就是……”朱厚照还在回想,哪个先生比较好欺负,说他夸的回头就算被老爹问了他也不会反驳。
朱佑樘气恼道:“今日你的考核成绩,朕看过了,明明之前都已经熟背的东西,却是错处连篇,你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有进步?”
朱厚照一听就蔫了。
感情不是来夸我有见识,而是揭短的啊。
“父皇,所谓温故而知新,最近儿臣忙着学新的知识,没时间温故,也不是懈怠,等回头再考试时,儿臣拿出几天时间来复习就好了。”朱厚照跟天下之间所有的孩子一样,都会给自己成绩不佳找借口。
朱佑樘道:“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跟朕提,想出宫?”
“呃……”
朱厚照皱眉,小鼻子小眼睛都快皱到一起。
感情是阻碍我出宫的大计。
当爹的果然阴险狡诈,先给我来这一出,拿学习成绩说事,你咋不说我在军事上有见识呢?
“如果再不用功,朕就又要让你面壁,将你关起来好好读书。”朱佑樘道。
“也行啊。”朱厚照一点不怕,甚至还有些欣然道,“只要让张周张先生入宫来,陪儿臣读书,多关几天也无妨。”
“什么?”
朱佑樘也没想到儿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朱厚照道:“儿臣最近也见不着他,但儿臣知道他一定不会太忙,因为他总是喜欢忙里偷闲,儿臣所想的是,既然他那么闲散,还不如让他来教儿臣学问。父皇您想啊……战事都结束了,咱不能让他闲着,不然白给他发俸禄吗?”
“胡闹!”
朱佑樘恼了,厉声道,“你当秉宽是朕给你请回来的教书先生?还有,你就是这么尊师重道的?这是谁教你的?”
朱厚照讷讷不回答。
旁边的李荣赶紧劝说道:“陛下息怒。”
朱佑樘道:“这太子,朕本以为他有进步,本还想将来有机会,让他可以到朝堂上历练一下,多接触一下大明的朝务,现在看来是朕多想了。”
“别啊父皇,儿臣可以的,你让儿臣试试!”朱厚照一听就瞪起眼了。
“是吗?”朱佑樘冷笑着重新低下头,似要继续批阅奏疏。
朱厚照道:“父皇不是开玩笑的吧?儿臣在您眼里还是个孩子,您肯……让儿臣接触朝务?”
朱佑樘没回答,甚至都没抬头。
连李荣也有些费解。
毕竟太子还年少,似还没到有能力接触朝事的年岁。
乾清宫内安静下来,许久之后,朱佑樘才突然道:“有关宁夏军情的事,秉宽可有提醒过你?”
“没有。”朱厚照回答很干脆,“他连说都没说过,儿臣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父皇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
“嗯。”
朱佑樘点头道,“你在这方面的见识,倒还行,不枉费秉宽对你一番栽培。”
朱厚照急忙道:“父皇,这可不是什么名师出高徒,他都没教过我什么,这真是我自己琢磨的,可别说这是他的功劳就行。”
“哼!”朱佑樘道,“没有秉宽的提点,你懂什么?还不虚心了!今日你不必回东宫了,就在就近找个地方给你歇宿,明日一早与朕一同上朝。”
“啊?”
“啊什么啊,朕也不会让你上朝,只是让你在后面听听,多听多学。不枉朕的苦心。”
朱厚照闻言在琢磨,不枉这个又不枉那个的,到底我为谁活着的?
上朝?
倒也不是新鲜事,大不了再去当个趴墙角的呗?
“儿臣领命。”朱厚照一脸无所谓,拱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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