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西暖阁。
朱秀荣如今已经是个马上过七周岁生日的大孩子,此时她坐在凳子上,认真看着一方小床榻上躺着的朱厚煊,双目精光闪闪就好似发现新大陆。
朱佑樘不在,只有贤妃在。
贤妃在面对张皇后时显得很不自信,连面对朱秀荣时,她也显得不太敢开口。
“公主……皇子的病还没好,莫要传染了您。”贤妃道。
“没事。”朱秀荣口齿非常清楚道,“我得过大病,父皇说我的命很硬,以后上天想把我收走都不容易。我看看皇弟,母妃不必多看我,我看完之后就走了。”
以朱秀荣这年岁来说,她可没什么恶意,只是会让西暖阁内的常侍感觉到紧张。
怎么说朱秀荣那也是皇后嫡系一脉的,没事来看个还不满一周岁的弟弟,她自己觉得好玩,可要是她想把弟弟抱起来玩玩,再出个什么差错……最后受责难的还不是他们这群没有话语权的侍从?
不过好在朱秀荣没有打算上手的意思,她可能单纯只是觉得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很可爱,像个大玩具一样而已。
“母妃,这里好暖和,以后我可以常来吗?”朱秀荣问道。
“可……可以。”贤妃没法拒绝,“但只是因为皇子生病,我们才搬到这里来,待皇子病好之后,就搬回去了。”
朱秀荣道:“他还这么小,如果着凉了不是很麻烦?我就得过风寒,每次都流鼻涕,又咳嗽又是气短的,好没趣。嘿嘿,他笑了……真可爱。”
正说着,宁彤从门口走进来,又到了一天一次她为小皇子查看病情的时候。
朱秀荣见到宁彤很高兴,近乎是蹦起来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神医吧?”
宁彤一脸迷糊。
这是哪来的小姑娘?
贤妃道:“宁夫人,这位是公主殿下。”
宁彤心说,这宫里还真是谁都惹不起,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就是大明的公主,那就是……当今皇帝的独女?曾经被张秉宽从痘疮死亡线上拉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有关张周给朱秀荣治病,并以此引出防治天花的神药,这在民间广为流传。
百姓除了感念张周的恩德之外,也都把朱秀荣当成了大明的“福星”。
看。
人家皇室的女儿,也照样会生病,要不是因为皇帝的女儿生病,张半仙也不会赢得皇帝的信任,并将神药在大明广为传播,并以此来造福百姓,可以说这位小公主就是百姓的明灯啊。
见礼之后。
朱秀荣上去拉着宁彤的袖子道:“女神医,你那么厉害,教我医术好不好?我想学!以后弟弟生病,我来给他治病。”
原来朱秀荣到西暖阁来,不但是看弟弟的,也不止是来蹭暖气的,还有个目的就是来见识一下如今在宫里传得很邪乎的女神医,这对朱秀荣来说,就好像是烦闷生活中看到的希望。
宫里可不会经常有什么新鲜事,而一位女神医,在太医院对她弟弟病情束手无策的时候,挺身而出,并以此将她弟弟治好……
这可能比那些虚假的故事都要来得传神和真切,让她心生向往。
宁彤道:“公主殿下,民女并不太懂医术,无法教授您什么。”
朱秀荣微微侧着头,面带不解之色道:“怎可能呢?都在传说您医术了得,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比不上您,我想跟您学医术,我不会害人的。”
正说着,门口进来坤宁宫的太监,走上去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正到处找您呢。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
坤宁宫的太监,到底还是有点威势的,进来先跟朱秀荣说话,再跟贤妃行礼问候。
他的话,也表明其实张皇后并不知道女儿跑来这里,是朱秀荣自己在宫里乱跑的。
也是因为她开始长大了,有了一定的主见,再加上朱佑樘对她这个小棉袄很溺爱,这宫里各处对她甚至都没什么禁忌之处,她想去哪去哪,她就差在她父皇早朝的时候跑去奉天殿看热闹了。
但早晨起来看大臣上朝这件事,她做过已经不止一次两次。
朱秀荣道:“我来看弟弟,还有跟女神医学医术。”
太监道:“殿下,您学医没用的,会有人为您诊病。还有张仙师呢。”
朱秀荣瘪着嘴道:“你们都说张仙师厉害,我又没见过,以前他给我治病的事,我早忘了。”
太监哭笑不得,想拉公主离开,但又知道自己没那资格上手,想让贤妃帮忙,但现在是在人家贤妃的地盘,这里还是平时皇帝歇脚和处理事情的公事房,只是临时被改上了居住工作两用的场所。
或许朱厚煊没生病的话,朱佑樘也不会回乾清宫去处置公务。
宁彤道:“公主殿下,给您治痘疮,并非蔡国公亲自来的,他是在远方算出您要生病,千里迢迢给您送药,当时没人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是吗?”朱秀荣问道,“你怎么知道?”
连周围的人也都好奇望着宁彤,心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秘密?
宁彤心想。
当初张秉宽还是挑唆我前夫,跑京城里来送药,送完药到国公府去商讨卖粮食时,还在我面前吹牛逼对我不敬呢,我是这件事的亲历之人,怎会不知情呢?
宁彤道:“民女当时便已认识蔡国公。”
“那你给我讲讲呗?”
朱秀荣难得在宫里看到陌生人,还是宁彤这样看上去有主见,显得很自立的女性,这种品质即便在张皇后和贤妃身上都没有。
这时代的女子,过分倚重于男人,而像宁彤这样属于自己出来挑大梁自立门户的人,身上本来就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刚毅,加上她所说的内容都是朱秀荣以往所接触不到的,以至于马上就吸引了朱秀荣的注意。
宁彤道:“民女还要先为三皇子诊病,公主殿下可否先等诊病之后,再讲呢?”
“嗯。”
朱秀荣看起来很顽皮,但她有一点好处,就是很讲道理。
没有小姑娘那种刁蛮任性,大概是因为这种品质过分传到了朱厚照身上,以至于她身上所体现的就只是对整个世界的好奇。
……
……
就在宁彤为朱厚煊复诊时。
朱佑樘也接到了张周的新一封上奏,提到了即将回京城的一些时间、计划等事。
“陛下。”李荣进来,因为他的进出无须通禀,进来后也只是算是跟皇帝打了个招呼,告诉自己来了,随后他自己便摆手把几个立得笔直头上都在冒汗的小太监给屏退。
朱佑樘没有抬头。
李荣道:“小公主进到西暖阁,许久未出。”
朱佑樘一脸不在意的神色道:“无妨,秀荣平时乖巧,她早就说想多看看弟弟,上次抱给她看的时候,她就体现出了姐姐对弟弟的喜爱。还有她品性纯良……贤妃也是如此,不会有事的。茂春,你看看,秉宽快回来了。”
有关张周的奏疏,朱佑樘轻易不会与人看,这次他难得给李荣看看。
李荣拿过去,一目十行一般扫完全篇,笑道:“蔡国公回朝之后,朝中必定是有新气象,以后陛下于朝中便有了更多施展的空间。”
朱佑樘道:“是啊,朕希望他留在朝堂上,遇到什么事,朕可以与他商讨,即便是跟臣工之间有争执,也由他出来替朕说话。但朕又知道,如此会让他立在臣工的对立面,他始终跟那些人还是有隔阂。”
说到这里,朱佑樘又略显黯然神伤。
李荣看出来。
皇帝这是一边想器重张周,一边却又怕这种器重,会让张周在朝野成为孤家寡人,让张周遭遇到太多无谓的攻讦。
“具体几时回京,秉宽还没定,朕的意思是,让他挑个好时间,朕亲自出城迎接他。”朱佑樘微笑道。
李荣急忙劝说道:“陛下,您龙体为重,今年入秋之后天格外冷,再过几日……只怕再降温的话……”
朱佑樘道:“今年的初雪一直都没下来,朕的想法,是秉宽回来那一日,初冬第一场瑞雪正好下来,朕与秉宽走在雪中,让臣工和百姓知道,朕跟秉宽之间是惺惺相惜的,如此连上天都能得到感召……”
朱佑樘一边在说,一边好似在憧憬着那“瑞雪迎秉宽”的唯美场景。
如此是在展现,当初是朕为了让你不受非议,忍痛让你离开京师往江南去,现在终于把你迎回来,连上天都为此感动。
李荣道:“这……不太好算吧?”
这就让人汗颜了。
“别人不行,秉宽不行吗?就希望初雪别下在这两天。不然坏了氛围!”朱佑樘道,“朕也希望百姓知晓,有秉宽的地方,来年一定可以风调雨顺,以此让他在民间积累声望,如此那些对于他的非议就会少很多,以后他在朝中就更容易立处。”
李荣感慨道:“陛下为蔡国公立于朝野,可真是圣恩浩荡。”
朱佑樘摇摇头道:“对别人可以这么说,但对秉宽还是算了吧,他对朕和大明的恩情才多,再说这场雪也不是朕说几时下就能下下来的,还要看他。”
李荣请示道:“那当日朝中百官也要去迎吗?”
“不必了。”朱佑樘道,“这是朕跟秉宽的私交,何必为难朝臣呢?若是举朝去迎,只怕又会被人闲言闲笔,再说了,朕也是为了迎太子去!”
不单是为了迎张周,毕竟跟张周回朝的还有朱厚照。
如果在朱厚照回朝时,有这么一场雪,也会体现出这个太子还是能得到上天认可的。
“好了,摆驾坤宁宫,朕去见见皇后,说起来好些日子没见过她……”
李荣听了这话,心想,亏陛下还记得你的妻子呢?
……
……
坤宁宫内。
朱佑樘、张皇后和朱秀荣坐下来吃饭,以往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饭的事常有,但自从朱厚照出走,贤妃又生下朱厚煊,朱佑樘对于坤宁宫就好像失去了兴致,最近别说是过来过夜,连露面都很少。
“父皇,儿臣想跟宁女官学医术,她的医术很厉害,他们都在说……等我学会了,父皇和母后,还有皇兄、弟弟、母妃他们生病,儿臣就可以为他们诊病了。”
朱秀荣见到朱佑樘,便赶紧提出自己的理想。
学医。
身为公主的,本身也无须学什么四书五经,最多学习认字、写字,还有涉及到三纲五常等基础的女学导论。
朱佑樘道:“宁氏不适合教你。”
“为什么?”朱秀荣一脸不解问道。
这就让朱佑樘很难回答。
张皇后问道:“陛下,那位宁夫人既是安边侯曾经的夫人,如今安边侯为国立功,也一直未再继娶,为何不让他们再重新婚配呢?女子出嫁之后离门,本身就是有辱德行的。”
张皇后这么热心帮宁彤和朱凤撮合,自然想的是,不能让宁彤有机会被丈夫染指。
她也看出来,贤妃好对付,小家小户的。
可这个宁彤就不简单了,在朱凤扬名立万之后还果断和离,能有张周的相助,一介民女都有资格跟宫里往来。
这要是当了妃子,怕是宫里就无宁日了。
朱佑樘笑道:“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朕不会过分去干涉的。咳咳……秉宽最近要回京了。”
显然朱佑樘也不想去聊这个话题。
当皇帝的,帮秉宽撮合婚事还行,朱知节那小子还想得到朕的青睐?他也要表现出足够的本事才行。
可最近朱知节……实在让朕失望啊。
“秀荣啊,你别难过,朕的意思是,其宁氏的医术,都是跟秉宽学的,就是你皇兄的张先生,他马上回到京城来,以后让他偶尔入宫时,让他来教你,你不就可以学得更快了?”朱佑樘心里还是向着女儿的。
朱秀荣眨眨眼,显得很无辜问道:“父皇,张先生真的厉害吗?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他们说得都不一样。但宁女官也说,其实他很厉害。”
“呵呵。”朱佑樘笑着,顺眼望了妻子一眼。
张皇后知道丈夫是什么意思,她道:“皇儿,秉宽在我大明,是一等一的能臣,可说是天上地下的事,没有一件他不知道的,甚至连鬼神的事他都能算出来,你的两个舅舅,曾经对他很挑剔,现在都对他非常推崇,说是要等他回来之后,跟他好好学习。”
本来牛逼吹得还不错,朱佑樘还算满意。
但张皇后明显有点“夹带私货”,非提及张家兄弟,就让他不太满意了。
“皇后啊,最近鹤龄和延龄在京城里,可有点不像话,你有时间可要好好管管。”朱佑樘也没具体说是怎么回事。
反正张家兄弟不像话的地方多了,把鞭子甩起来总归能让这两个小子消停两天。
张皇后道:“他们也没有京营的职位,陛下应该给他们更好的历练机会。”
朱佑樘不耐烦道:“那就等秉宽回来之后,一并商讨。其实最近都督府的差事,很多都空闲了,空了也无大碍,毕竟现在鞑靼人也都不敢随意犯境了,就这种时候,还是以大事为重。”
所谓的大事,大概就是张周回朝。
在张周没回来之前,一切事情都可以先放放。
“是。”张皇后跟以往不同,显得很温驯,不再争论什么。
她似乎听出一些苗头。
想让两个弟弟能在京营混个好的差事,那就先要从张周身上做文章,至少要先把张周给巴结好了。
“父皇,那儿臣呢?”朱秀荣怕父亲忘了自己的诉求。
朱佑樘笑着摸摸女儿的小脑袋,道:“等秉宽回来,你就正式拜他为师,跟你兄长一起去就学。”
“嗯。”朱秀荣坚定点头,“最好加上宁女官,她说话很有意思,儿臣也想跟她学。”
朱佑樘见女儿念念不忘还有个宁彤,心说这要是被宁彤把及的女儿教坏了可怎么办?
一个女人,想的是怎么自立……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社会风尚。
“好!以后宁氏也会教你,不过不是学医术,而是要学本事,将来辅佐朕和你兄长治国……”
“知道啦父皇,谢谢父皇!”朱秀荣别提有多高兴。
……
……
张周马上要回京师。
来找朱佑樘说项,表明要让自家有关系的人,往张周那边靠拢的人,不在少数。
周太后自然会跟他提周家子弟的事,连他的妹妹,永康公主都趁着入宫给周太后请安的时候,特地请旨去乾清宫面见朱佑樘,提出要让长公主驸马崔元跟张周学习。
“永康,朕以往也算是照顾你,也是因为你母妃早亡,怎么现在也愈发不懂规矩?”
朱佑樘对永康略显不满。
永康母郭惠妃,郭惠妃过世时,永康才十三岁。
朱佑樘虽对父亲没多少感情,但对弟弟妹妹还是多加照顾的。
永康道:“皇兄,别人家的男人都是出将入相的,为啥我家的就不行?现在张周都已经是蔡国公了,这么有本事的人,随便谁跟着他都能出头,难道您连外人都信,却连妹夫都不信吗?崔元他也是一心上进的,他也想建功立业,辅国安邦。”
朱佑樘皱眉道:“妹夫是个士子,你让他去打仗吗?”
“也行啊。”永康道,“只要他能上进,干什么都行,就怕皇兄不给机会。”
“那也要秉宽看得上才行,待秉宽回,你让驸马跟有志去研武堂的人,一起去报名,能通过考试再说!”朱佑樘随口敷衍。
“考试?”
永康也惊了。
我身为大明长公主,我丈夫去个什么研武堂,还要考试?
“一视同仁!”朱佑樘语气显得不容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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