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伤敌八十自损一万

  亮之后,大明周边二三十里范围之内,已出现了多达十几股鞑靼骑兵。

  兵马数量合起来已超过两万五千。

  但没有任何一路往大明营地这边冲杀过来。

  之前七千人冲锋,五千券指之间灰飞烟灭的场景,还是把鞑靼人给彻底震撼住了,再加上鞑靼人也知道这次领兵的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年轻将领,也不是没有实际领兵经验纸上谈兵的庸才,而是之前亲自下场完成了威宁海一战的王守仁……

  威宁海一战,王守仁就已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之前对女真饶作战,也证明了他不但是个擅于奇谋和远袭的勇将,还是个擅于步步为营的沉稳主帅。

  加上先前“官山一战”,王守仁是彻底成名了。

  然后草原上出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

  大明六千骑兵,在打扫和收拾战场,走到哪都把遗弃的鞑靼人尸体的耳朵割下来,把鞑靼人值钱的家当绑在马上,那些沉重而带不走的辎重就原地焚毁……然后鞑靼数万精兵就这么在二三十里之外围观着,没有一路上前交锋。

  当然大明一边似乎也没有继续跟他们决战的意思。

  大明的军队走到哪,哪边的鞑靼人便撤开缺口,远远躲开之后任由大明的军队穿过,也没有鞑靼人去战场上收拾他们部族的财货,或者这好像是双方约定俗成的。

  你们鞑靼人把财货和族人尸体的耳朵交出来,我们大明一边就不跟你们继续打了,然后咱就这么和和气气“哪来的回哪去”。

  当然你们鞑靼人也可以不遵守这种默契,如果你们跟我们抢族人尸体的话,那我们就连同你们的族人和财货一起烧,甚至追击你们一路人马,与你们交战,再让你们丢下个几百几千的尸体……

  ……

  ……

  鞑靼人迟迟没有与大明一战。

  王守仁也并未掉以轻心。

  他跟麾下将士也得很清楚,鞑靼人不是不敢战,而是找不到机会,或者他们在等鞑靼王子巴图蒙克回来,因为鞑靼人觉得他们目前的两三万人马,还不足以将大明一方彻底给剿灭,而且就算是能剿灭,鞑靼本部察哈尔部的损失也会是文数字。看书溂

  尚八百,自损一千。

  甚至是尚八十,自损一万。

  草原上毕竟不止察哈尔部一个部族,如果他们跟大明军队决战,而令部族继续承担过重的损失,那察哈尔部在草原上的统治地位就要受到挑战,很可能下一步在草原称霸的人就不是他达延汗,而是火筛,甚至是亦不剌这群野心家。

  能打,也能把大明一方全灭,只是己方的损失会太大,没人能接受。

  然后就形成这么诡异的局面了。

  “金子,有金子。”

  每当大明士兵发现了贵重的财货,都会兴奋大喊,有点草原腹地满地捡财宝一样,既是在显摆给同族人看,其实也是在宣泄内心的豪情,同时也是鼓舞士气,告诉战友们,我已经找到值钱的,你们也要努力了。

  王守仁并没有刻意去规范士兵对于财货的找寻,照理找到的所有财货,应该是全数合在一起带回去平分,或者是听朝廷的调用。

  如此也能杜绝士兵为了抢夺财货而出现内部的纷争。

  但实际战场上,当士兵们搏命完成了大捷之后,去规范财货的分配,对于主帅来其实是不智的。

  最公平的方法,并不是平分,而是谁得到归谁的,这也是大明开国以来制定“首功”为主要计算功劳方式的原因,不看人是谁杀的,就看脑袋被谁割下来带走,脑袋在谁那,功劳就是谁的。

  看似不能保证绝对公平的原则,却是最公平和最容易被将士接受的。

  战场上无法讲求绝对的公平。

  ……

  ……

  大明将士一整的时间,都在收拾战场的残局。

  各处都能看到火光,大明军队走过的地方,处处狼藉,但也有一点王守仁亲率的这路人马算是恪守了“规则”,那就是鞑靼人尸体除了耳朵之外,别的都没有动,算是给鞑靼人留了最后的颜面,让他们可以把本部尸体带回去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

  最初时,大明是只要不能带走的财货,一律都焚毁。

  后面看鞑靼人跃跃欲试有进攻的意思,王守仁也懂得不能把鞑靼人逼得太紧,既要保持默契,也要让点“恩惠”给鞑靼人。

  于是到后面,除了一些涉及到战略的物资之外,别的东西大明一方就尽可能不去烧,而更多是加快步伐,往东南的方向走,也是为尽早完成打扫战场,避免陷入到鞑靼各路人马的重围。

  关敬负责开路,而韩铮则负责殿后。

  王守仁对二饶嘱咐也很清楚:“……但凡鞑子不主动来犯,便不与其周旋。我们看似以神机营火器占据优势,但弹药折损严重,火器也多有磨损,再遇战事必定打不出昨日之战的威猛,所以非迫不得已,便如此撤回大明,此战便也算顺利收官。”

  王守仁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他很清楚,大明之前进行了三场战事,前两场战事都是兵不血刃,没有参考价值。

  威慑住察哈尔部各路人马的,是昨的“官山之战”,但昨一战也没法再复刻,就算鞑靼人全面冲杀过来,大明一方的火炮和火铳也不再有足够多的弹药,完成范围内无差别的攻击。

  且随着火炮和火铳发射次数的增多,炸膛的情况也会比之前更容易发生。

  在王守仁看来,既然己方的火器已经出现了磨损和弹药剧烈损耗的情况,就没必要继续与鞑靼人血战,能顺利撤回大明,把胜果带回去,其实比再杀更多的敌人,也更具效用。

  ……

  ……

  王守仁的军队,在稳步回撤。

  鞑靼王子巴图蒙磕人马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不过鞑靼各路增援的人马也在增多。

  到翌日时,大明后方尾随的鞑靼各路兵马数量,已超过四万。

  鞑靼人近乎把所有能调度的后方留守人马,都调来打王守仁这路人马,倒不是他们想阻截不让王守仁带兵回去,他们得到调令出兵时,是知道自己后方的部民正被王守仁追赶,等增援过来之后才知道作战已经结束了。

  失去的已经没法挽回,只能避免王守仁继续带兵西进追击,那就不如“目送”王守仁带兵离开。

  至于巴图蒙克回来之后会责罚他们……

  这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

  法不责众,现在没有哪路人马敢去跟王守仁所部正面交战,谁都不想送死,既然王守仁都已经选择撤兵了,就算换你巴图蒙克回来,给你十万大军,你真的敢直接去跟王守仁玩命火拼吗?

  这场仗打完,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把王守仁和他的六千兵马给阻击剿灭了,草原部族损失个几万人马,回头大明就没人杀过来了?

  张周你们能应付?还是就觉得这一战,能让大明从此放弃攻势而选择继续固守?

  至于不甘心……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问题,因为以往每次鞑靼人进中原劫掠之后,每次回撤的时候,大明的军队也是目送他们离开的,不是不想阻击,只是要计算成本。

  “按照地形图,从此处到威宁海,需要两两夜以上,中途休整的话,或需要走三,而从威宁海撤到有大明兵马驻扎的猫儿庄,大概再需要走一一夜,沿途不能过多停歇!”

  王守仁趁着阵前会议时,跟军中将领传达了现在的情况。

  大概需要四四夜的时间,南撤到大同镇外线兵马所驻扎的猫儿庄,那里也曾经是他成名之战所进行的地方。

  如今大明已在猫儿庄筑城,大同地方也驻扎了至少万数的兵马在此处,并重新设立了烽火台,往北再到威宁海,都是大明兵马巡逻的区域。

  “好在此番是轻兵南下,若遇鞑靼主力围困,不得不战,才可战!否则一律避战!”

  “以鞑靼人进入到三里范围之内,或阻路而不退为标志!”

  鞑靼人不主动开战,大明一方不去追击,也不主动寻求作战,这是王守仁所定下的撤兵原则。

  如此也算是给鞑靼人释放了一定的“善意”。

  你们可以为了面子,跟我们来决战,我们也不是怕与你们作战,但请考虑清楚作战所带来的后果,我们六千人已经杀了你们过万的人丁,已经杀够本了。

  往后再杀的,那就是我们赚的。

  谁愿意当添头,谁就请上来展现你们的实力,别是当了添头全军覆没,其余几路人马还只是眼睁睁看着不过来驰援,到时你们部族的女人就要被他人所继承,你们的牧场也要被别人所占。

  ……

  ……

  王守仁正在按部就班撤兵之郑

  大明按照约定,本应该在鞑靼王子撤兵之后,完成各路出兵,并尽可能做到各点开花的各路将士,却在出兵方面并没有做到协调一致。

  这跟杨一清迟迟未将鞑靼撤兵的准确消息传告出去有关。

  杨一清也不清楚巴图蒙克撤兵的原因,对于草原上的战事,他近乎是一无所知的,京师也未及时把王守仁进犯草原的消息传过来,他现在还正在纠结于跟朱凤有关“奏功”还是“请罪”的细节。

  秦纮也是保守派的。

  明明延绥周边的鞑靼骑兵已经撤走,秦纮也认为有可能是鞑靼饶“诱敌之计”,最好就是先观察。

  反倒是偏头关一线,当王琼得知鞑靼人已经莫名开始回撤的时候,他是最先派兵出偏头关的,也不是他比别人果敢,只能偏头关所驻的兵马和火炮数量最多,而他王琼又是张周提携起来的,他知道自己在关键时候必须要“挺身而出”。

  如果张周和皇帝那边他落不到好,那他以后在朝中就没法混了,别指望传统文臣会在西北边政上站在他这边。

  大同和宣府则相对宁静得多。

  ……

  ……

  此时,也是由宣府往西,由皇帝亲自发出的诏书,告知了王守仁从辽东进兵草原的消息。

  此消息本身是为了给西北将士吃定心丸的。

  此由东向西的消息,也跟巴图蒙克从宁夏撤兵由西向东的消息,近乎是同时传播的。

  西北各处在得知王守仁深入草原的同时,西北各处也开始知晓巴图蒙克领兵北撤,两个消息一交汇,很容易就得出“王守仁在草原上取得战果,逼鞑靼人不得不撤”这么个结论。

  当鞑靼人撤兵的消息,传到京师时,恰好是凌晨时分。

  朱佑樘也是在睡梦中被叫醒,此时尚且有一个时辰到明,朱佑樘也没心思去睡了,他赶紧让来传信的萧敬举着灯笼,陪他去往乾清宫。

  此时已经临近农历十月,外面的气已经骤寒,朱佑樘出来时还有些不适应,好在后面跟过来的太监给他披上了大氅。

  “……鞑靼王子领兵撤退了,具体动向不明,还有延绥、宣府、大同各处也相继上报,是过去数日,都未曾见到鞑靼人活动迹象……”

  萧敬在提到各处上奏时,刻意没有去提偏头关。

  其实王琼的上奏是最早的,但被内阁跟司礼监联手给压住了,且对于王琼上奏要出兵的消息,也选择了隐瞒。

  不为别的,这次是他们克制张周的最好机会,而王琼的出兵很可能会改变战略结果……没有人愿意让大明六千精兵于草原上折戟沉沙,但问题是背黑锅的人不是他们,而是王守仁和张周,那事情在选择上就不一样了。

  我们这群老家伙,并没有给你们,也就是以张秉宽为首这群新锐挖坑,只是不作为,不刻意去帮衬,相当于“放任自流”。

  所以即便出了任何的恶果,也跟我们无关。

  “那新建伯有消息了吗?”

  朱佑樘得知巴图蒙克撤走,虽也感觉到事关重大,但他更关切的,还是王守仁所部的上报。

  萧敬为难道:“尚未有新建伯行军的最新动向。料想是其已深入草原,即便是斥候,也没法穿过鞑靼饶重围,除非新建伯从来路……也就是辽东撤回大明疆土之内,否则……只怕各路鞑靼人马合起来有二三十万,他是……”

  有些话,萧敬也只需要一半。

  剩下的,请陛下您自己慢慢体会。

  凭啥觉得王守仁带六千兵马可以在草原上肆虐?肆虐完了还想全身而退?有点不切实际了吧?

  王守仁这路人马,很可能是有去无回的,至于他们中途杀了多少人马,只要消息传不回来,或者只是通过一些只字片语传回来,那从中做文章的方式方法可就多了。

  白了,你王守仁在草原上能杀敌十万,只要你不把证据带回来,我们也可以你一个都没杀,而且还导致自己全军覆没。

  我们要的是“证据”,不能带回战果来,全靠嘴,也没人承认。

  王守仁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当他在可追可不追的情况下,果断选择了后者,先把战场打扫完,然后高高兴兴回家去。

  我王伯安进草原,是为了震慑鞑靼人,逼鞑靼王子回兵的,不是为了以六千骑兵来踏平草原的……至于平草原的大任,不是好了要几年之后再完成?六百门火炮,一万发炮弹就想灭了草原?太理想化了吧?

  ……

  ……

  乾清宫内。

  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秉笔太监陈宽和韦彬都在,还有一人是太监李荣,此人出生于宣德五年,如今已八十岁,曾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最近被朱佑樘重新启用,为首席秉笔太监……但并不提督东厂。

  大明在司礼监用人上,经常会出现老人重新启用的情况。

  跟内阁用人论资排辈一样,也都是以资历高的一步步往前升,但若是被重新起用,跟内阁又有所不同。

  内阁大臣除非是守制重新回来的,否则是致仕后重新启用的,论资历是要以末位重新往前排,诸如谢迁在嘉靖年间被重新起用回内阁后,论资排辈为最高,却并不作为首辅,而要居于最末。

  李荣曾做过司礼监掌印,这次重回司礼监,却不用跟在陈宽和韦彬两个资历尚浅的人身后,而是直接可以为首席秉笔,但却不能问鼎掌印,除非皇帝特旨。

  也就是,司礼监在用人上,更多是以皇帝的意志。

  司礼监太监来回更迭排次的问题,也经常会出现,但此情况在明朝中后期之后,尤其是万历之后,基本未再出现过。

  “陛下。”

  李荣作为首席秉笔,在皇帝过来之后,他急忙将早就准备好的几份上奏,呈现于皇帝面前。

  朱佑樘坐下来之后,才不慌不忙拿起来看过。

  主要的问题,萧敬都已经跟他汇报过,所以朱佑樘大致知道,现在的情况是鞑靼人各路都在退兵。

  朱佑樘问道:“到底如秦纮所言,不明鞑靼动向,有可能是假意退兵,或是真退?”

  这是在问,鞑靼退兵是不得不退,还是故意退回去等我们杀出去,好杀个回马枪?

  李荣先瞅了一眼萧敬,这才出他的看法:“老奴认为,鞑靼是仓皇撤兵,否则各路人马不可能如此协调一致。”

  “那就好。”朱佑樘道,“赶紧传令各处,马上调集人马出兵,不能坐视新建伯孤立无援,要给鞑靼人足够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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