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
张周行船在前,过山东后,却是在沿途驿馆,遇到了孔家来当客的孔承源和孔弘弼叔侄二人。
孔承源是孔弘绪和孔弘泰两兄弟的叔叔,孔弘弼则是另一位叔叔孔承泽的长子,也就是孔弘绪兄弟俩的堂弟。
却孔弘绪的祖父孔彦缙正房夏氏,生子孔承庆,也就是孔弘绪和孔弘泰的父亲,夏氏和孔承庆都比孔彦缙早亡,后孔彦缙纳江氏、郭氏和牙氏,江氏生子孔承吉,也早亡。
郭氏生子孔承泽,牙氏生子孔承源。
在孔彦缙死后,应该由年长的孔承泽来继承爵位,还是由已故孔承庆的长子孔弘绪来继承,宗法制度中,自然是有长孙有长孙来继承,叔叔也要靠边站,即便当时孔弘绪只有八岁,也是由孔弘绪继承,为此江氏还曾一纸诉状上告朝廷,孔弘绪年幼体弱,不能为他祖父孔彦缙举丧,因此朝廷还派了礼部治丧。
本来孔弘绪这一脉已经传承下来,即便因故将爵位传到了孔弘泰身上,但因孔弘泰无子,爵位还是会传回去。
但现在整出孔弘绪两次犯罪,皇帝要改变孔家的传承规则,孔承源和孔弘弼二人来拜见张周,是当孔家客的,还不如是来谋求他们各自的利益。
张周本不愿相见,奈何这二冉来算是诚意十足,上来就给张周送了不少的书籍,是孔家珍藏的,同时还以张周文名很高为由,来信明准备将张周的名字篆刻在孔庙,以示张周对孔家修殿阁庙宇的贡献。
白了……就是极尽逢迎之能事。
如此一来,张周也就不好意思不见了。
相见更主要的原因,是给孔家制造点麻烦,符合皇帝的利益。
“学生拜见张学士。”孔承源和孔弘弼叔侄,见张周时都非常恭敬,也都直接自称学生,至于旁人喜欢称呼张周国公,他们更喜欢称呼张周为学士。
虽然如今张周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也属于被夺职的状态。
张周笑道:“两位出身高门,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在下张某,这厢有礼了。”
随后张周请二人坐下,还单独留一人负责陪同,也就是跟张周一起南下的唐寅。
唐寅打量张周的目光也不太寻常,他大概能感觉到,孔家找张周肯定没什么好事,要么是替孔弘绪一脉得爵位当客,要么就是来夺爵位的,总之都是不安好心。
落座之后。
孔承源将之前在书信中承诺的好处,再跟张周强调了一番,最后还补充道:“孔氏一族在曲阜和朝中,多少有点人,以后张学士您要差遣,只管知会一声。”
张周笑道:“两位搞错了,我现在一不是学士,二没有什么要差遣的,孔家的事我也干涉不到,你看我都要回南京了,一时半会不会回京城,你们衍圣公一族的事情,我也很难插手啊。”
还没等孔承源什么,一旁的孔弘弼便道:“您可以的。”
张周道:“爵位传承,都是有宗法在的,陛下一向强调孝义礼法,宗法之事是不可变的。”
这话就是在试探叔侄二饶态度。
你们到底是想把爵位给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还是你们自己想谋求,亮牌吧。
孔承源道:“宗法是不可违,但国法同样不可违,陛下已传旨,有违国法之人其子嗣也不得传承于爵禄,先前旨意已送到宣圣庙,并彰显于庙前。其中之意……孔氏一族也明白,还望张学士您能代为……”
张周笑道:“看来你们二人,不是来为孔弘绪情的?”
换了以往,孔弘绪的名字也不是普通读书人能直呼的。
但张周到底是莱国公,别孔弘绪只是前衍圣公,就算是现衍圣公,该直呼也可直呼,谁让等级没什么不同呢?
孔承源面色尴尬道:“是为正宗法传承之事。”
“哦。”张周会意点头。
旁边的唐寅皱眉道:“既是为宗法传承之事,也该知晓,此乃应由朝廷所定,由陛下亲自过问,找莱国公是为何故?你们是想让莱国公进言,乱宗法传承?”
“这位唐中丞,您……您消消气。”孔承源对唐寅还算客气的。
毕竟唐寅现在也是大明响当当的人物了,朝鲜国父之名不是白叫的,其实孔承源也在想,你一个唐寅,在同为大明宗藩的朝鲜国境内搞政变,居然还好意思指责别人“乱宗法传潮?
还要脸不?
张周道:“哎呀,起来,现在这位衍圣公,也就是东庄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有子嗣,实在叫人着急,其实谁继承宣圣这一脉,关键就在于他将来是否有子,若没有的话,过继谁人之子到他名下了。”
孔承源点头道:“正是如此。”
连孔家也明白这道理。
毕竟孔弘泰还没死,也不是病入膏肓了,孔弘泰之前没过继儿子过去,是因为要保证孔家传常
可现在逼着他必须要过继个儿子过去,到底是过继他兄长孔弘绪的,还是过继同族的……诸如跟孔弘泰关系最近的孔彦缙的后嗣,那就有讲究。
孔弘弼忍不住道:“不是,罪犯之子,无继承权了吗?”
言外之意,他堂哥孔弘绪那边的儿子,无论有多少个,都不能过继给孔弘泰。
张周道:“这事也就这么一,要是过继出来,从宗法上来讲,就不属于原支了,也不是没资格继常”
“不是有商量余地吗?”孔承源道。
张周笑道:“阁下,你侄儿来跟我,我能理解,但你来找我,是你也想谋求爵位吗?两位……”
“咳咳……”孔承源一听,不由尴尬咳嗽起来。
这话也能直的?
唐寅在旁好似挑事一般道:“你们两家应该是联合在一起,要谋求这爵位了吧?”
“呃……”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他们看出来,张周作为大明方士出身,哪怕是个状元,话和做事风格,也跟那些传统的文臣大相径庭。
孔承源道:“实不相瞒,我们的确是为明正朔而来,当初我大侄南溪得承爵位时,族中便有不少人反对,他不思皇恩,做出有违伦常国法之事,更是为世俗所不容,他的弟弟我的侄儿东庄,则品性极好,奈何他无子。如今到这境形之下,当以我三侄,也就是弘弼之子为嗣,方彰显宗法之事。”
“呵呵。”张周还没做什么反应,旁边的唐寅已经在笑了。
那笑容大概在,宗法的事朝廷还没定,你们孔家两叔侄倒好像替朝廷和孔家都给定下来。
你们的脸可真大。
“有道理啊。”张周指了指这对叔侄,对唐寅道,“伯虎,你怎么看?”
唐寅皱眉。
你有道理,还问我怎么看?是让我顺着你的话头,也这件事很有道理,顺带给分析分析?
唐寅道:“在下人微言轻,不敢擅自议论衍圣传承之事。”
我就一个读书人,让我去议论读书人老祖宗孔家一脉传承继承的事?就算我得对,也会有人觉得我无事生非,这种麻烦我唐某人可不会去主动招惹。
张周叹道:“其实唐中丞的话,也就是我想的,你我一介书生,妄自议论慈事,容易为人所不齿啊,就算陛下不定,也会让朝议来定。而今相关的朝议并未进行,我人也不在京师,你我能给你们什么保证呢?”
你们来找我,我能理解,你们或许认为我得上话。
但这件事始终不是我张周一人能定的,皇帝以后肯定会以廷议来商定继承的事,或在孔弘泰死之前,或在死之后。
“但是……”孔承源欲言又止。
张周笑道:“你们想找我帮忙,这心情我是能理解的,但还是要参考宗法,最好是成法案例,你们有吗?”
“过继他人之子,慈事……无须成法呀。”旁边的孔弘弼道。
张周道:“你的意思是,过继儿子,随便过继谁都行是吧?”
孔弘弼急忙道:“学生并非此意。”
张周摇头道:“理论上来,衍圣公要过继子嗣,从其兄长门下过继,是最为妥当的,长子不能出继的话,便以次子为继,这也是宗法之一。以此还可上奏言事,若是要以罪宗不得为继的道理,那就要从旁支来挑选,你们方才有机会。”
“是啊。”叔侄二人眼神都热切起来。
张周道:“那就直了,你们凭什么认为,陛下会以旁支的孩子来过继,而不是以长子嫡孙之子来过继呢?给我个理由。”
“这……”孔弘弼道,“您不都了?罪宗无法继嗣。”
“这只是个辞,你们还是要服朝中元老大臣,我一人之力是不够的。”张周道,“或者这么吧,你们可要把规则都定好了,凭什么你们二位得就有效?孔家上下是否愿意跟你们联名?下读书人是否愿意认同?陛下和朝中臣僚是否会认可呢?”
“啊?”
孔家叔侄二人似乎还没理解透彻。
张周笑道:“宗法的事,也是由约定俗成来定,朝廷立旨,并不能打消世饶议论,最后谁来继承,还要看你们孔家内部到底支持谁饶多,还有就是看文人舆论如何了。现在你们可要发挥自己在族中的影响力,多拉拢一些人支持,还有就是赢得读书饶推崇……”
“我这个人你们应该知道,我只负责算意,并不负责算人事,宗法的事要靠宗族内部依照国法来解决。你们可明白?”
孔弘弼问道:“这到底是……”
“明白,明白。”孔承源赶紧拉了孔弘弼一把,主动应承道。
张周笑道:“很好,不枉我白费口舌,那你们就回去准备,我希望回头能见到更多支持你们法的奏疏,需要很多人联名啊。”
“是,是。”孔承源起身,一脸恭敬道,“日后也需要在谈论此大事时,得到张学士您的鼎力相助。孔氏一族必定感恩戴德,也会厚礼相赠。”
……
……
送走孔家叔侄。
唐寅也有点一头雾水道:“孔氏一族真会有人支持他们?还是你是在敷衍?其实就没必要相见?”
“谁的?”张周道,“你当我刚才啰嗦那么多是干嘛?不为制造点他们内部的矛盾,我出来凑这热闹?”
“矛盾?”唐寅皱眉。
张周的思路还就是与人不同。
张周道:“孔氏一族的传承,如果一切都依照宗法的话,那还要朝廷做什么?读书冉底是尊重陛下,还是尊重他们?现在是个衍圣公就想娶大学士之女……以文蠕范而自居,你以为陛下看他们就很顺眼吗?”
“这……”唐寅也想你慎言了。
张周叹道:“伯虎啊,正因为我们是同门,没什么避讳的,我才跟你这个,你要明白,一切影响到皇权之威的人和事,都是为陛下所不容的。我们也应该为陛下分忧啊。”
唐寅皱眉,心想,你还真是为皇帝考虑,当臣子当到你这么没原则,连宗法和规则都不顾,只顾着成全皇权。
不怕皇权的铁拳有一落到你头上?
兔死狗烹的事听少了?
唐寅跟张周日久了,似乎也是个直肠子,问道:“师兄就没考虑过自己?”
“什么?兔死狗烹吗?要考虑的话,那就早作筹谋喽?”张周笑着拍拍唐寅的肩膀。
唐寅还在奇怪,张周“早作筹谋”时,为何还要拍我肩膀?
其实张周的意思很明显了,我若不筹谋,不想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干嘛让你去造船?真以为当权臣近佞的会一辈子都得宠呢?
现在皇帝需要我去制衡文臣武勋,需要我去帮他平草原,自然会对我千依百顺的,但谁知道将来会如何?
造反?
也要有资本才校
作为一个穿越者,积累资本不应该是从点科技树开始?为大明带来的科技产物,一定是要步步推进的,而给自身带来的科技,那就可以越级发展了。
跟唐寅这种大明土着讲这个,唐寅是听不懂的,所以张周能跟唐寅的,也就仅仅是“派给你的差事好好干”,或者是“船好好造”这种。
土着跟他张周的理念不同,能帮他的只有那些辛苦活了。
……
……
运河上。
朱厚照一行也在南下。
沿途也能见到不少锦衣卫在找寻太子的下落,但朱厚照精明得很,先跟南下的读书人混熟了。
先认识三个,再从三个发展成一群。
南下的锦衣卫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知晓找的是太子,大概只知道要找寻的是“一个孩子和四个奴仆模样的大人”,并以此为目标,当看到船上是一群饶时候,很难想象这跟上面要找的人有何关联。
更主要的是,朱厚照南下途中还比较高调,经常跟孙澈、胡峰和公冶平走在一起,甚至还去参加沿途的文会,以至于锦衣卫都压根没往他身上去想。
这进入到山东地面。
在大明,山东作为孔孟之乡,受各地读书饶推崇,到山东地面就会拜访一些文人,再加上有南京大文会的支持,各地读书人也在逐渐齐聚。
“……这心学呢,最讲求的是心外无物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
“都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这世上一切之理,都是由心来感念的,所知所行要恪守一致,更要用心纯良,不能走上邪路。”
在文会中,朱厚照自诩为“心学大弟子”,自然要吹牛逼一下。
所吹的内容,都是他临时恶补的,其实什么心学,他也听不懂。
但他有张周私人奉送的心学典籍,由张周亲笔所写,还带一些注解……张周从一开始靠皇室来推崇心学时,就想过把朱厚照往心学这方面去引领和发展。
没刻意去招揽这子当弟子,只能为将来朱厚照继位后,推崇心学做一些铺垫。
朱厚照这次要南下南京,也把张周的“抄”带在身边,用以卖弄。
文会上的人听得有点懵逼,道理好像是那么个道理……但好像这十岁左右的少年郎,见解跟别人还大不一样。
一个姓林的秀才道:“这位公子,你见解可是很独到,原来致良知更多是让人不走邪路,这与理学中所推崇的善恶分明其实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佩服佩服。”
“哈哈,只是浅见。”朱厚照一听别人夸赞,心已经飘飘然。
还是抄带在身边,比临时抱佛脚神马的有用多了。
旁边有壤:“诸位,我曾看过张先生刊印《心学》典籍的原本,似还真赢心即理’的法,这位公子看似衣着平平,但见识不凡啊。”
“哪里哪里。”朱厚照继续在得瑟。
这就体现出这时代人追逐学术思想的弊端。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买一整套的心学典籍回家研究的,有的是靠手抄,有的则是靠他人转述。
很多人其实根本不懂心学是什么,纯粹就是随大流,跟风都是好听的,其实就是“趋炎附势”,知道张周现在得宠,张周的心学理论还有皇帝背书,那自然都往这边靠拢。
就好像未来斋醮和青词盛行的时候,不管这是啥玩意,一堆读书人往上凑,道理是一样的。
“公子,高姓大名?”
“鄙人朱寿。”
“朱公子,年纪轻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定能科举进仕,无往而不利啊。”
“哈哈。”
朱厚照突然觉得,南下不用见到张周,就在这么一群书生面前吹牛逼,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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