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昊心里觉得受到莫大的羞辱,但嘴上却不但不应承。
不为皇命。
只因为,谁让自己在测算星象和大明运势方面,的确就跟眼前这位莱国公没法比呢?
让你干什么,不是来跟你商议的,啰嗦是没什么用的,麻溜的按照吩咐办事便可。
吴昊将要送张周离开,却还不忘问道:“莱国公,在下着实想求教一番。”
张周道:“吴监正但说无妨。”
吴昊为难道:“您看您每次都能提前洞察先机,无论是气候变化,还是边关敌情,再或是天灾人祸……就问您一句,您是靠什么能推算出来的?六壬?星象?占卜?在下不是想偷师学艺,只是想能确定以后专精的范围。”
“呵呵。”张周在笑。
这问题,好问它不好回答呀。
难道告诉吴昊,你也穿越一次,灵魂来个数百年的穿梭,比如说把你塞到三国、盛唐,再通过你对史料的了解,你也可以成为当时的先知?
“凭感觉。”张周道。
“感……感觉?”吴昊大吃一惊,“这次的雹灾,您也是凭感觉?”
张周叹道:“说来我有个能力,一旦未来会发生某种事,我心中便会有所感念,然后就会忍不住去想,最后能在心中推算出个大概的结果。”
吴昊心想,这是在戏弄我啊。
不过再一想,玄学的事情本来就不好解释,以他跟张周的接触,本来也没发现张周对于星象、历法之类的本也无太多研究,或者张周在玄学上的造诣,就是靠天人感应呢?
“受教了。”吴昊脸色有些失望。
张周一看就知道把人给打击了。
如果是靠人力来推算,就算再复杂的推算公式,也有学会的可能。
但如果全凭天人感应……那大概的意思是,你没那天分,没资格去跟上天达成沟通,那这辈子就别努力了,争取下辈子好好投胎。
张周觉得,自己算是对得起吴昊了,穿越这种事……本来就跟天人感应没什么区别,你不会就是真的不会,也别勉强了。
……
……
“雹灾,雹灾……”
吴昊送张周出门口时,还在那嘀咕着。
似乎吴昊对于即将要发生的雹灾,还是很在意的,不过更让他纠结的,是搞清楚张周是怎么推算出的。
张周这就是靠历史知识过硬了。
《孝宗实录》有详细记录:
“七月戊子,京师雨雹。”
“壬申,京师地震有声。”
“辛丑,兵科给事中蔚春言,近日地震雨雹天戒照然,且虏寇在边事尤可虑,乞敕兵部尚书马文升用心筹画,勿为牵制,其户部会计粮饷,正东方今当务之急,而尚书佀钟卧病不出,侍郎李孟旸衰惫已甚,乞别选贤能以充其任,上是之,而命钟等置勿论。”
“甲辰,河南光州地震有声。”
“己酉,礼部奏,京师近有星变地震雨雹之异,一二年以来四方亦多灾变,乞通行有灾之处镇巡等官严加修省,凡有不便条具以闻。其宁夏甘肃宣府大同辽东诸边所系尤重,请令慎固防守,以备不虞,并敕两京文武群臣一体修省,以回天意。尤愿皇上悯念黎元益修实德,不替初年之政,用臻有永之图,上嘉纳之。”
“南京守备魏国公徐俌以灾异辞任,上曰卿职司留务效劳有年,方隆委任,而自陈恳切,特允所辞。”
……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建立在了一个“灾异”的基础上。
历史上没有张周,言官以这几件灾异之事上奏,所联想到的主要是西北军务,但要是有张周在的话……那可就热闹了。
大臣一定会说,陛下您看看,上天都在给我们警示,咱还是服从老天的安排,赶紧把张秉宽给弄下去吧。
张周这不算是先发制人,更好像是为自己即将遇到的一些攻讦而做的准备……只有先把灾异联想到他的事情给解决一次,那以后大明再有什么灾祸发生,别人才不会强行往他身上联想。
……
……
张周乘坐马车刚回到家门口。
心中正为今晚如何去跟妻儿团聚之时,门口却停着马车,从上面走下来一人正是杨鹏。
“张师。”杨鹏走过来,做出俯首领命的姿态。
张周道:“杨公公,你这是在此久候?不是非有什么事,要今日说吧?”
杨鹏紧张道:“已查到,明日一早早朝之上,或就有言官要以您的事来上奏参劾,所以提前跟您来打一声招呼。”
“陛下让你来的?”张周问道。
“之前有跟陛下提及过,陛下说,有事先跟您知会,让您先做准备,这还未曾去跟陛下通禀过。”杨鹏言辞恳切。
张周瞄着杨鹏,大概看明白,现在杨鹏知道自己只是表面风光,但很清楚这是昙花一现,一旦他张周倒台了,他杨鹏随即就会把提督东厂的权限交出去,而萧敬、韦彬和陈宽三人,似乎是容不下他的。
“进去叙话。”张周道。
“不必。”杨鹏道,“咱家还要回去跟陛下奏禀此事。”
张周问道:“都知道有谁吗?你不是让我做准备吗?我总该知道有哪些人。”
杨鹏本已把手往怀里伸,闻言道:“实不相瞒,您不该问都有谁,而应该问没有谁……是这样的,朝中很多文臣武勋,都是被裹挟着,非参劾您不可。为首的也就那么几个,但似乎六部尚书中除了礼部那位之外……旁的人都有联名。对您的处境有所不利。”
张周叹道:“这群人怎么这么着急呢?我还想给他们个契机,这连天意都不等了,直接就要来参劾我?唉!等个几天,把灾异等到了再参劾,他不香吗?”
“啊?”
杨鹏不适应张周这种说话方式。
张周笑道:“杨公公赶紧去跟陛下通禀吧,我这边还好,身在朝堂早就做好了被人针对的准备,话说这朝野上下有几人不被参劾呢?习惯就好了。”
……
……
张周回了家门。
这对张周来说,是个“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团结一家亲”的美好夜晚。
可对于那些要参劾张周的人来说,今晚可就非比寻常了,这是大战之前最后的夜晚,涉及到大明朝廷未来几年,甚至是未来十几年的格局。
对他们而言……一旦明天的事败,将意味着张周崛起将无法再遏制,朝中老臣退下去之后,靠一批曾经的侍郎、正卿、都御史和布政使等升上来的官员,再更难制衡张周。
务求要一次成功不留后患。
英国公张懋的府邸,此时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先前刚见过张周的吴昊。
而吴昊来见张懋的目的,是把张周所提到的,京师将会在几天后发生雹灾的事情言明,而且要按照吩咐不能说这是张周所提的,而是钦天监自己算出来的。
“你说什么?京师有雨雹之灾?这……是你推算出的?”张懋面对这么个自信当天气预报员的吴昊,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别说是我张懋不信,朝野上下换了谁,都不觉得你吴昊有那种直接推算几天后发生事情的能耐。
明天是晴天还是阴天,下不下雨,都还两说呢。
你居然能准确预言雹灾?
吴昊道:“事情便是如此,在下来找英国公,也是因为……此等事说给他人听,他人也未必可信。”
“那你为何又来告知于老夫?”张懋皱眉道,“你若是没什么把握,完全可以跟陛下提,还是说你怕不能准确兑现,让陛下怪责你既没能耐,还喜欢刻意模仿张家小子?”
吴昊面露苦涩之色。
还是你张老头讽刺人更直接,我跟张秉宽对话时,他就算觉得我能力不行,至少也没明说啊。
吴昊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说辞道:“这不是最近有涉及到莱国公的参劾之事,朝野上下缺少由头吗?我本想去见屠部堂,却又觉得以此等事去烦扰他,或有不便。且基本也难被人采信。”
张懋道:“旁人不采信,老夫就非要采信你不成?”
吴昊问道:“在下只是在尽力而为。”
张懋一脸烦忧。
从心理上,他是不想跟张周作对的。
难得武勋在张周的带领之下,已经支棱起来了,这时候把张周压下去,只会换来文臣的排挤……哪怕之前文臣来找他商议时,说是会互相容让平等互助,但张懋知道文臣是不可能在治国这一项上让权的。
可要是不跟张周对抗,那张周所代表的新兴勋贵,就会把他英国公一脉给取代。
不用张周亲自上,就一个朱凤,再加个王守仁,也够让他头疼的。
也因为他张懋年老之后,对于未来的事也非常敏感,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孙还无法挑大梁,且他没觉得张周对张锐和张仑父子俩帮到多少……
治病?
张老头在政治大是大非面前,是从来不会去想着这点“小恩小惠”的。
“行了,你回去吧,记住这件事千万不可对外人提。”张懋嘱咐道。
“这是为何?”
吴昊心想,你张老头这是想隐瞒这件事?
那陛下和张秉宽此举,岂不是被你张老头给破坏?
在皇命和你英国公之命面前,我当然选择前者啊。
张懋道:“一旦不能兑现,你可知道后果如何?张家小子最近总在被人攻击说他妖言惑众,老夫看你也差不多了。”
“我……”这点还真说到吴昊心坎去了。
吴昊自然也会琢磨,张周之前话说的是情真意切,但谁知道是不是在糊弄我?
说不定他就是想编造个不存在的雹灾,让我找人去上奏言事,最后事再没发生……张秉宽便借机跟别人说,是文臣对他无端攻讦,甚至以攻讦其所为的“妖言惑众”来“妖言惑众”呢?
你们文臣拿不存在的灾异来攻击,也是妖言惑众,还怎么来攻击我?
“走走走,就当没来过老夫府上。”张懋有点想甩手不管的意思。
吴昊一咬牙道:“张老公爷,若是明日您在朝上不提这件事,那在下可就不得不提了。”
“什么?”张懋觉得很意外。
你吴昊也硬气起来了啊。
居然靠推算,算出个雹灾,还打算来日亲自上奏?让人刮目相看啊。
“身为臣子者,若知晓或有灾情而不上报,是为渎职,在下身为钦天监正,上报天象异数本就是职责范围之内,跟您说,不过是因为这涉及到对莱国公的参劾之事,若您不往心里去,那在下也只能请求明日朝上亲自跟陛下奏禀。”
吴昊其实并不想这么做,但现在是皇帝让他去做的,那就不一样了。
张懋黑着脸道:“参不参劾张家小子的,与你何干?还真是狗拿耗子……行了。你回去吧,老夫自当有主意。”
他也不说来日是否把这件事报上去,只说会有主意,也是故意用老狐狸的姿态,想着去坑吴昊。
……
……
当晚。
刘健府邸。
屠滽将一份写好的联名参劾奏疏,递给刘健看,同时这份奏疏也会在当晚便送到通政使司,而来日朝堂上,也会被人拿出来公开去说。
“联名者,一共二百一十四人。这都是文臣。朝中多数大臣都参与其中,除少数执迷不悟者……或是胆小怕事之人。”
屠滽提到这些人,语气中还带着愤恨,“另外于英国公处,还有勋臣、将领六十三人。宗藩之人的上奏并不涉及联名,会在未来几日陆续传到京师。”
刘健看了看,指了指道:“不见林亨大?”
“嗯。”屠滽点头。
这点其实刘健还是不太理解的,因为在刘健看来,若是林瀚也能来个“大义灭女婿”的话,会把这件事的正义性再提高一些。
而且以刘健之前的观察,林瀚应该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
却未曾想,林瀚在这件事上还是回避了。
刘健合上奏疏道:“你应该知晓,若是这份东西递上去,也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屠滽道:“都到了这步田地,你以为这满弦的弓,不搭箭,又能做什么呢?”
“嗯。”刘健也明白,现在其实都没有退路了。
“刘阁老,陛下今年并未提过要动你们阁部的意思,甚至连新增阁臣人选的提议也都被陛下否了,陛下以此来示好,您可不能在关键时候退让啊!”
屠滽此话,是在提醒刘健,别我们群情激奋要去参劾张周,也近乎做到了朝野一心。
结果你们内阁最先退缩了,那我们阵营内部就会出现松散,甚至可能会被张周抓住机会给反扑回来。
“嗯。”刘健只是点头应允。
但其实刘健心中并不悦。
如先前谢迁知晓这件事的反应一样,他们不是不反对张周,而是觉得文臣、武勋和宗藩联名这招,手段实在是太低了,而且是冒着失去皇帝信任的风险干的。
闹不好,朝野上下会出大的乱子。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从开始就不是他们内阁几人所主导的,他们也是半途被人拉进来的,也就是说这件事并不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最后会发展到如何的境地,连刘健心里都没底。
皇帝对于身边人的盲目信任,那是从弘治帝登基之初就体现出来的,爱妻子就十几年没纳妃,然后就无脑眷顾两个小舅子,然后就无脑信任李广和张周……
皇帝的偏执,也是刘健觉得这件事风险很大的缘由。
屠滽道:“另外听说,今日司礼监的韦公公亲自去拜会宾之,也不知他们说什么,但料想也跟明日之事有关。”
刘健闻言更是忧心忡忡。
这次连内官都牵扯进来,更让刘健觉得,事很可能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
……
皇宫内,已经入夜。
朱佑樘并没在宫里,而司礼监几人也都各有差事。
萧敬并不值夜,晚上代御笔朱批之事,由陈宽完成,韦彬则出宫找李东阳去了。
“陈公公,皇后娘娘有请。”就在陈宽忙得不可开交时,门口有太监过来传话。
等陈宽抬头看到来人,正是坤宁宫的常侍太监时,他心里也在纳闷,皇后怎还会大晚上来找我?
他不敢怠慢,急忙跟着来人去见了张皇后。
张皇后吃完晚饭之后早早把女儿给哄睡,自己则坐在那看书,看得却只是普通的话本,还是张周编写的那种。
“陈宽,本宫问你,陛下今日去了何处?”张皇后问道。
陈宽道:“奴婢不知。”
张皇后问道:“那这两天,朝野之内,可是有何事发生?”
陈宽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妄言。”
张皇后道:“唉!有些事,本宫都听说了,说是朝中大臣联合宗室之人,要参劾秉宽。这些人啊,真是自不量力,陛下对秉宽信任有多深厚,朝野上下应该都看在眼里,非要闹那么僵吗?”
陈宽琢磨了一下。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干涉朝事?
还是替皇帝来当说客?可你当说客,去找萧敬还有点用,找我有个屁用?
张皇后一脸冷漠之色道:“陛下说了,本宫的两个弟弟,近日都会陆续回京,他们在都督府的差事不好安排,正好趁着有人自不量力时,给安排安排。陈宽啊,你想不想更进一步,执掌个东厂,甚至当个司礼监掌印?本宫给你个机会,就看你作何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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