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午门,早朝。
当天从朝议开始,户部就在呈报各地开春之后旱灾的情况,户部右侍郎李孟旸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以旱灾,免山东济南东昌青州等府所属三十四州县,并济南东昌等五卫所,弘治十一年夏税子粒有差……以旱灾免山西大同府所属州县,行都司所属卫所,及河南开封等府所属州县,宣武南阳等卫所,弘治十一年粮草子粒有差……”
各地都有旱情的上报,也不是每一处提请减免,都能获得通过。
而且是“有差”,意思是不同的地方看情况而定。
李孟旸是粮道出身,弘治十一年十月,以总督南京粮储、右副都御史的身份,改为北户部右侍郎;在弘治十三年四月,户部左侍郎许进调往西北提督大同军务,并在七月因为跟陈锐畏火筛不前被勒令致仕后,李孟旸改为户部左侍郎;于弘治十五年六月选为南京工部尚书,在正德元年致仕。
此人对于粮道方面的事非常精通。
但无论他说得多专业,可皇帝一点心思都没有,不时把戴义叫过来问两句话,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
下面有些大臣已发现皇帝好像在关心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在问什么,反正李孟旸还没汇报完毕,众大臣也只能先听着。
……
……
朱祐樘这边。
就在李孟旸将要陈奏完毕时,戴义急匆匆过来道:“陛下,萧敬已引张先生入宫。”
“知节呢?”
“重新出发,东去了。”
“好,好。”
朱祐樘所关心的,自然是朱凤从偏头关到京师,并要马不停蹄前往辽东宁远的事。
因为备战很仓促,还是从西北调一名参将级别的勋臣去辽东当总兵官,朱祐樘为了保证这一战的顺利,让朱凤过京城而不入,无须进城跟他这个皇帝述职,而是让张周到城外,去跟朱凤见一面,当面进行一番面授机宜,再把能顾全到的事,都给朱凤嘱咐布置好。
前后朱凤和张周见面的时间可能都不超过一个时辰,就这样把朱凤打发到宁远当总兵负责一整场战事。
其实戴义等太监也觉得皇帝好像有点信任张周过头,毕竟这次领兵的可不是王威宁,而是总兵官朱凤、副总兵张延龄,要说唯一以往有独当一面能力的还是另外一名副总兵平江伯陈锐,但陈锐现在那名声……就怕到了军中也没人信服。
不过好在有先前协同王越取得偏头关大捷的监军张永,还有负责监粮的户部郎中王琼。
看起来这组合从文臣到武勋,人员架构基本完备,但就连戴义等皇帝亲信之人,也觉得这组合有点奇葩,不出大乱子可能都是好的。
名义上的主帅张周居然是在后方遥控指挥?还是只跟主帅朱凤只见面不到一个时辰布置战局?
戴义想说,说出去谁敢信?
“让秉宽到乾清宫等候,散朝后朕便去见他。”
“是。”
……
……
朱祐樘在得知张周入宫后,更没心思听大臣有关旱情的汇报了。
“今日朝议就先到此吧。”朱祐樘终于等李孟旸说完,连任何的决定都不下,便要结束朝议。
刘健道:“陛下,如今北方旱情严重,当派出使者,祭告天地。”
朱祐樘眉头稍微皱了皱。
换了以往,这种事是不用刻意去商议的,只要大臣提出来,当皇帝的一定会同意。
但问题是……现在有了张周,这种祭天的事,难道不该先去跟能“知天意”的张周商量商量?
此时户部尚书周经也走出来提请道:“陛下,京师中河渠阻塞,城中凡有河渠周遭皆都恶臭难闻,百姓多有怨言,请以顺天府协同京营等疏浚河道。”
朱祐樘道:“可以。着令工部会同内官监、锦衣卫及巡城御史,疏浚京城沟渠。朝议先到此,刘阁老和马尚书且先留一步,其余卿家各司其职!”
皇帝除了同意疏浚城中的沟渠,再没做任何直接的表示。
众大臣也不明白,皇帝既然有事跟马文升、刘健商议,为何不召他们去乾清宫,而只是要在午门顺道说一句?
若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为什么还要单独留兵部尚书和首辅大臣来说话?
……
……
大臣散去。
马文升和刘健走到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让戴义告诉了他们有关朱凤、张永和张延龄已从京师路过,继续东行往宁远之事。
“朕还让平江伯昨日领一千神机营动身出发,目前人员调动已完毕,照例跟两位卿家打一声招呼。”
朱祐樘的意思,朕不是要跟你们商议的,只是跟你们通个气。
别又自作多情来劝谏于朕,这件事朕是不会更变的。
刘健拱手道:“那陛下,若狄夷来犯,三军将士畏缩不前,或是有战损之事,应当以何人来担主责?”
这个问题,还是在让皇帝立个誓约。
别调兵的时候一顿瞎操作,若朵颜三卫的人马真来了,到时辽东某地再被掠夺一番,甚至是宁远被掠夺了,总需要有个出来担首过的人吧?
朱祐樘听了这话,面色就很不高兴。
这算什么?
朕调兵遣将是要去打胜仗的,你们先跟朕说打输了谁出来背黑锅?
从后面走出司礼监秉笔太监韦彬,似用和解君臣关系的口吻,笑道:“两位,这谁来担过,跟谁来担功,不都是相对应的?这还需要问吗?”
大概的意思是,这一战得胜了,谁是首功,那相对应的败了谁就是首过。
话听起来是没错。
但朱祐樘毫不客气就把冷目瞪过去,韦彬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往后退两步把头低下去。
皇帝就很气恼了。
伱韦彬难道听不出来,刘健的意思是要让张周出来当主责任人?
你还跟着起哄?!
咋的?
张周让朱凤去辽东,伤害你利益了?这时候开始学着装腔作势打着缓和君臣矛盾的旗号,在这里挑事?
朱祐樘道:“西北一战,秉宽虽非首功,但功劳也不差。这一战,朕敢问一句,若有偏差,他的过错在哪里?”
“陛下,老臣并非此意。”
刘健也没想到,皇帝会把话挑这么明白。
直接也不说谁来担责了,就直接戳穿他是想要让张周背黑锅。
而韦彬听了皇帝的话,大气都不敢喘。
以他们这些太监的经验,自然知道皇帝是真的动怒了。
谁想找张周的麻烦,就是找朕的麻烦,虽然你们的问题只是假设性的,但只要你们动机不纯,那朕一样发怒。
朱祐樘甚至有点懒得跟刘健和马文升继续说话的意思,起身道:“朕已将辽东战事的进展告知于两位卿家,不必对外人言。退下吧。”
说完朱祐樘毫不客气,带着司礼监几人便往乾清宫去。
……
……
皇帝一走。
马文升和刘健刚出午门,马文升便提醒道:“看来陛下是决意要在九边取得武功建树,以目前辽东宁远周边的局势,刘阁老也不必担心,出不了什么大事。”
“嗯。”
刘健自然知道不会有大事。
只是想让皇帝把张周当成一个正常的朝臣看待罢了。
首功便是首过,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为什么陛下这都不肯承认呢?
马文升叹道:“陛下宠信张秉宽,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道士治国,始终不如儒臣治国。”
这话其实就是在提醒刘健,无论你们内阁是否瞧得上张周,最好还是把张周拉到文官阵营中去。
这不是好恶的问题,也不是亲疏远近的问题,是必须要这么做。
文官不接纳他,那他就是道士,治国理念会愈发跟文官走向分歧。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接见张周时,神色便好了很多,他也没有去怪责韦彬什么,从皇帝的角度,司礼监几个太监始终是他的“自己人”,有时候说错一两句话,也不是不可饶恕的。
在认识张周之前,皇帝在治国方面,就多仰仗于司礼监几人的意见,他们也是皇帝最忠诚的幕僚。
“秉宽,知节那边还行吗?就怕他太辛苦,先前他还上奏,说是要请调回京,朕也回了他,辽东一战结束之后,就让他回来休整一番,让他在京营混个差事。”
朱祐樘提到朱凤,就好像是提到自家的子侄一般,既觉得朱凤不成器,又想让朱凤有所作为。
张周微笑点头:“跟他说了,此战持续不到月底,他听了便欣然而去。”
是这样吗?
并不是。
张周想说,那小子现在怨言可多了,简直以为全天下都是要害他。
好说歹说才把这小子的情绪安抚住。
就这样,还当主帅呢?亏陛下您对他信任,连我都不敢让他去带兵。
“建昌伯情况如何?”朱祐樘又问了一句。
张周道:“没见到,不过据说是,一路都在抱怨赶路的辛苦。”
“唉!”
朱祐樘不由叹气。
连他这个皇帝也看出来,这是虾兵蟹将的组合,就算有张周在背后运筹帷幄,感觉这群家伙到辽东也是去捣乱的,哪有正经打仗的意思?
“秉宽,辛苦你了。”朱祐樘面带自责道。
张周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臣不怕辛苦。再说,臣也没去辽东,并不辛苦。”
嘴上这么说,也是在提醒皇帝,你用人有偏颇,谋划再完备也怕执行人拉胯,这么干别给我带来无妄的黑锅让我去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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