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落?”
萧敬没明白。
张周叹息一声,显得有些遗憾。
历史上,李东阳在得到谕旨复查考生考卷之后,将十三份有可疑的卷子给“黜落”,人为剥夺了这十三人贡士的资格,史官多有推测,认为唐寅的卷子很可能就在那十三份考卷之中,李东阳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平息物议——
你们看,唐寅没取中,那对此案的攻讦可以罢休了吧?
张周如此提醒,就是怕李东阳玩阴的,明明他已考中,却还被黜落。
不过想来李东阳这么做的意义也不大,就算他不中进士,照样可以由举贡选拔入朝,且还是直接进翰林院当检讨。
翰林院可是内阁的后花园。
在张周看来,李东阳宁可让他考中进士,放六部观政,也不会轻易让他进翰林院,成为大明的“储相”。
张周大概告诉萧敬,李东阳可能会有什么操作。
“张先生是说,李阁老为了平息士子的议论,会将一些明明取中的贡士,就此给……黜落下去?”
萧敬不解道,“内帘开弥封之后,不是不能再做任何调整吗?”
张周叹息道:“那是以往,此番涉及到了鬻题,若李阁老复查,以他的智谋和谨小慎微,谁又知道他会怎么做呢?”
“明白了。”萧敬道,“咱家除了要去见李阁老,可能还要请示一下陛下……”
……
……
张周本想说,你去跟李东阳提一句就行,干嘛还请示皇帝?
李东阳又没做的事,就这么告诉皇帝,那皇帝岂不是会认为我小肚鸡肠?
不过萧敬一看就是没有处理科举鬻题等事的经验,作为东厂的厂公,他有什么事还是要请示君王。
如此也让张周看出来,大明朝的厂卫在弘治时期是真没什么太高的地位,那种厂卫让文臣武将胆战心惊,顷刻之间将人抄家灭族,大概多发生在大明皇权极度膨胀的时期吧。
在萧敬走之后,朱麟又接待张周一番,随后让宁彤跟张周叙话。
大概的意思是……你是来给我弟弟授爵的,长房和二房的事还是分开处置,免得让人以为我觊觎弟弟得到的圣宠。
他们二房不是喜欢以女人出来处事吗?那就听老二的,让他夫人来就行。
“在下告辞了。”
张周也没打算跟宁彤多说什么。
最多是出门时,宁彤送送客人。
到了前院,宁彤有意走在前面将张周的路给拦住,还用怨责的口吻道:“伱为什么一直要帮他?他的志向,并不在此,你这么做,其实是在害他。”
张周道:“朱夫人,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安边伯夫人,你再不讲理,也不能得了便宜卖乖吧?我帮知节取得爵位,你说我是在害他……你是不是想说,我把你也给害了?”
“先前我只需要做个小女人,不问窗外事,而现在却要走出来应付太多。可他们明明,并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
宁彤来了脾气。
别人不知道朱凤的习性,但朱家人是知道的,名义上宁彤是朱凤的妻子,但朱家人谁不知道二人的夫妻关系是有名无实?
这种国公府的人是最势利眼的,宁彤大概是自尊心很强,时刻都觉得被人针对,甚至是觉下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张周笑道:“在我看来,知节还是很顾念你的。”
“你说什么?”宁彤气呼呼的。
你明知道朱知节那小子的偏好,你居然说他在意我?
“呵呵,夫人你不妨想想,他本可以不在意你的感受,将你安置在闺房内,让你守着那小小的院子过活。但他没这么做,他从开始就让你掌管朱家二房的生意脉络,让你抛头露面,不就是想让你得到更多的尊重?就算做不成有名有实的夫妻,我觉得你们也该是很好的……朋友。”
张周斟酌了一下字眼,差点想说,你们是很好的“闺蜜”,但想了想,还是用“朋友”来形容这对奇葩夫妻的关系更贴切。
宁彤一时怔在那。
之前她满脑子都是一种怨恨,觉得是家族和朱凤害了自己,让自己嫁给个花瓶男人。
但听了张周的分析,她似又感觉到,那个没心没肺的朱凤,似好像还真的挺在乎她,但可能不是夫妻的那种在意,更好像是一种朋友上的关怀。
“你们也算是荣辱与共的,他得到地位,也分享给你了。如果你觉得这是对你的加害,你想逃避,你可以选择和离,不需要每次见到我都要怨恨我给他带来什么!”
张周也不想跟宁彤废话了。
这是个二十岁出头,正打算过自己幸福婚姻生活,却在守活寡,满腹牢骚的深闺怨妇。
说多错多。
再说他还想赶紧回去筹备一下去西山开矿的事。
宁彤蹙眉道:“你是在戏弄我吗?我嫁到成国公府,还有和离的可能?”
张周耸耸肩:“别家不行,但要是朱知节,你不跟他提,怎知没可能?不过无论是和离,还是被他休了,你都会名誉扫地,看你自己选择!告辞,下次有机会,定给你那本书的下文……”
“……”
宁彤也有些无语。
张周给她提一个很过分的提议就算了,居然还记着那本书的事呢?
不过再想想,好像自己跟书中的人和事还真挺像的。
“那你能帮我跟他说吗?”
张周都已经走出几步,宁彤的话,让张周停下脚步。
张周回过头,皱眉上下打量这女人一番,苦笑着摇摇头,给她个“你有事干嘛不亲自干,要假手外人”的眼神,不作答,便就这么带人离开。
……
……
乾清宫。
戴义将礼部和内阁对鬻题案的建议,详细跟朱祐樘陈报。
“……礼部奏请,昶必有所闻,故陈此奏,但恐风闻之事,犹或未真,况未经开榜,不知所指实之人,曾取中否?乞如所奏,行令李东阳会同五经同考试官,将场中朱卷,凡经程敏政看中者,重加翻阅,从公去取,以息物议。开榜日期,亦乞改移本月二十九日或三月初二日……”
朱祐樘皱眉:“先前不都在朝堂上讲明,程敏政未参与阅卷?既未阅卷,如何在阅卷时私相授受?”
戴义小心翼翼回答:“朝堂之臣知晓,但外人不知,华昶参奏是如此讲的,这大概也是同场考生的诉求。”
其实戴义也是在提醒皇帝,提前让程敏政停止阅卷这件事,最好也别对外宣扬。
因为民间士子会觉得,朝廷明知程敏政有问题,却还让他考试,考完了却剥夺他主考官应有的权限……朝廷都怀疑的事,凭什么不让我们议论?
“也是。”朱祐樘突然想到什么,点头,“之前秉宽所做的提议,也是以程敏政身体不适为由,停止阅卷。甚至不将事告知于其他内帘官,看来又是朕着急了。”
可不是?
戴义想说。
人家张周提议你,让程敏政低调退出阅卷,结果陛下您一着急,在朝堂上就把这件事告诉那些大臣。
有点坏菜。
朱祐樘道:“不过如此却让那些臣工知晓秉宽对此事的预判,知道秉宽不会牵扯鬻题,朕告诉他们又何妨?”
戴义双目一瞪。
还能这样的?
那在陛下您看来,到底是平息物议令朝野安定重要,还是给您的秉宽老弟脱罪更重要?不用问,陛下您都已经选了后者。
戴义心说,难怪那些文臣会对张周如此大的意见,因为陛下为了帮张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啥时候有这待遇?
不多时,萧敬已派了人回来,给戴义送过来一张条子,然后戴义才过去跟皇帝说明了张周的隐忧。
朱祐樘眉头紧锁道:“如果真如秉宽所说,李阁老要按平息物议的标准,于内帘中黜落已中选的考卷,只怕会令事态愈演愈烈。”
戴义又在暗忖,陛下,您是担心李东阳把张周的卷子给黜落了,才会这么说吧?
人家李阁老就算要黜落哪些卷子,也都是会有标准,跟同考官进行商议的,定是对事而不对人。
朱祐樘可不管那些,他道:“着令贡院内帘,既然程敏政并非涉及阅卷和文章择取之事,那内帘中一旦取中之卷,一概不得封存和黜落,有疑者可上报留底,再派人详查。”
“是。”
戴义不敢再随便提议了。
他也看出来,现在张周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张周就是本次会试的考生,皇帝也不介意让张周深度参与其中。
“另外本次会试的放榜,延迟五日,改到三月初二。”
朱祐樘还是听了礼部和内阁的建议,让戴义提笔将奏疏给批复,改了放榜的日期。
戴义请示道:“陛下,如今唐寅、徐经和华昶三人,已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是否严加审讯?还有程学士那边……”
戴义是想提醒皇帝,涉案的人之中,好像还有个“漏网之鱼”,程敏政作为最关键的人物,现在还在内帘晃悠呢。
“让程敏政暂时卸职回府闲住,其余事项,等出结果之后另当别论。”
朱祐樘似也很疲累。
朝廷的事,让他精神头跟不上,也跟最近没服用李广的丹药有关。
但现在朱祐樘自己都知道,那不是丹药,是毒药。
就算再难受,也要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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