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节啊,如果老夫在偏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里的防务就暂时交给你了。”
在陈勋、李鄌和张永离开后,朱凤被王越单独留下。
朱凤大惊道:“王老,在下何德何能?”
王越笑道:“你放心,此事老夫是跟张公公提过的,不过大抵也不必担心,老夫到现在还没事。”
“这……这……”
朱凤不知道,其实这不过是王越收拢他的手段而已。
王越死了以后,皇帝肯定会安排人来接替他西北总制的职务,朱凤一个武将,有什么资格执领西北军务?连偏头关的军务,他都没资格管。
而真正可能接替的王越的,或者是宣府巡抚马中锡,或者是大同巡抚魏绅。
但若真有个交接的过程,王越有资格找朱凤暂代自己几日,这其实也没什么毛病。
“知节,估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召你回京,伱有张先生做靠山,以后在朝中可说是无往而不利。王家人,还要拜托你多加照应。”
王越的话,让朱凤意识到,这不是托付西北的差事。
听起来更像是托孤。
朱凤想说,你儿子都有我父亲岁数大,再说了,我一个混吃等死的勋二代,谁照应谁?
王越抓着朱凤的手,一脸热切道:“老夫或回不去京师,知节可是能答应老夫?”
“嗯。行。”朱凤想了想,人家王越帮他也挺多的,如果这都不答应,都不能把自己当人看。
“好,好。”王越这才心满意足,拉着朱凤的手道,“知节,你有贵人相助,不必妄自菲薄,什么平江伯、武平伯,他们在西北不是为守疆御土,全都是为个人功名。不像你,有一颗赤诚之心,陛下将来也必定会将你提拔器重,老夫也在举荐你。不要辜负老夫的希望。”
“啊?”
朱凤听得很迷糊。
就我?
上战场没尿裤子都是好的,以后西北指望谁也别往我身上指望啊!领兵上阵,那也不是我人生目标啊!
找错人了吧?
再说,我来西北也是为个人功名的,谁比谁高尚?
“若是张先生以后还有想用到的边备文臣,以老夫所知,在朝者,有杨应宁、王德华二人,不在朝者……老夫一向欣赏于余姚的王伯安,他是翰林王华之子。我这里还有一份军策,若你回京,记得转交给张先生。”
王越说着,拿出一份东西来,很珍重交到朱凤手上。
朱凤道:“王老,您还是亲自回京给张兄看吧。我……最近会留在这里。”
“呵呵,知节啊,无论我命多长,就算长命百岁,也都要留在西北治军提防狄夷,陛下轻易是不会让老夫回去的,回去又能作何?”
王越心境倒也坦然。
很多事朱凤不懂,王越则心知肚明。
以他的功绩,封爵指日可待,一旦爵位拿到手,皇帝肯定要留他在西北镇边,不然他这个威宁侯或者威宁伯回京干嘛?回去执领京营操练?
好钢还是要用在刀刃上。
即便他的爵位没到手,他还是文臣,以他的功劳,回去之后也不可能再安排他当什么兵部左侍郎,既辱没了他王威宁,也让兵部尚书马文升难堪。
下属比上司牛逼,放任何朝代都会产生矛盾和纠纷。
而且文臣也不会容许他回去当兵部尚书。
不管是文是武,他王威宁以后都要留在西北,再加上他的身体状况不佳,自知这辈子很难再有机会去见张周。
如此他才会将自己毕生所总结的东西,让朱凤带回去给张周,算是一种托付和信任。
“那在下……有机会一定带回去给张兄。但是他……以后也不领兵吧?”
朱凤想说,你毕生总结,留给别人会不会比留给张周好?
王越笑道:“不会的,以老夫这么多年识人经验,他志向不低,且他将来入朝为仕后,陛下必定对他器重。若西北还想再有进益,踏平草原从此根绝北患,或只有他一人可成!知节,你跟着他,前途无量!”
“哦。”
朱凤神色呆滞点点头。
心里还在琢磨,张兄这么厉害吗?王威宁这应该不是在恭维他吧?既然连王威宁都这么说,那岂不是说张兄他以后能位极人臣?
看来我是该好好巴结一下他。
“你一定将东西收好,记得老夫所说的话,老夫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王越笑着,随后就让朱凤回去自己消化他的这番言辞。
……
……
二月二十一。
早朝。
这天一清早,文臣便往午门聚集,三三两两言谈中,一个消息便在他们中传播。
建昌卫在二月十六发生了地动。
“……这不跟陛下所言及的事,一样?”
“上天降下征兆,看来陛下要清除朝中的蛀虫!否则大明的柱梁容易倾塌。”
一群人幸灾乐祸。
本来遇到这种事,他们是会好好做一些文章,以灾情言事,行劝谏之举。
但现在省了。
因为已经有人提前进言,皇帝还采纳了,并将建昌伯看押到了诏狱。
朝议。
朱祐樘到来之后,脸色不冷不淡,好像很多事他是早就料到的。
别人对张周没自信,但他却深信不疑。
“诸位卿家,川蜀的建昌卫刚发生了地动,因为消息很远,道路不便,以至于到今日一早才有奏报,不知诸位卿家对此有何见地?”
皇帝倒也有耐心,上来先要听大臣的意见。
刘健问道:“灾情可是严重?”
朱祐樘叹息:“不重,但也有房屋倾塌,朕准备着令四川布政使司派人前去赈济,做好安民之事。”
“陛下宽仁为民,是为百姓之福。”刘健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回到臣班。
君臣都看呆了。
你刘健出来就说这么两句风凉话,就算是你的“见地”?
你还真是言辞犀利!
朱祐樘又等了一会,见迟迟没人再出来发言,他心中不由带着几分不爽。
平时发生灾害,不让你们发表意见,你们一个个都会出来以灾情各种联系,把一切灾害说得好像都是朕用人不察,或是朝中昏暗所致,当初京城久阴不雨,都说是因为程敏政私德败坏所致,最后朕还罢了程敏政的官。
现在让你们说,你们又都不说了?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你们看这件事,是否有可能,是因为朕宠信建昌伯,令建昌伯骄纵生事,于地方扰乱民生所致?”
你们不说,那朕就替你们说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隐晦的。
大臣们听了这话,其实都想笑。
陛下,您都知道我们要说什么,那还问?您这总结得不是很清楚明了?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陛下,建昌卫地方祸乱者,应当由地方官府、卫所擒拿法办,并查问其背后主使之人!”
文官也不能贸然就说,地方上打着张延龄旗号的人,就一定是张延龄的人,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名。
让皇帝查,体现出他们文官是讲实事求是的,不会乱冤枉好人。
朱祐樘点头道:“是该查,不过先前建昌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彭泉,调查也算是清楚,这件事多少都跟建昌伯有关,据说还有双方交通的人证物证。”
大臣一听就急了。
感情先前就已经有罪证了,但陛下您就是不说,还让东厂和锦衣卫去拿人?
简直是不讲理啊。
“朕让彭泉到京师来,就是为了跟建昌伯对质,朕先前不是已将建昌伯收押了吗?”
皇帝接下来的这番话,又让在场的大臣将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些许。
想想也对。
不管皇帝捉拿张延龄的原因是什么,但至少皇帝提前办事了,还有就是彭泉也还没正式关押诏狱或有司牢房,也没经过审问,也不能说皇帝就是想要为难彭泉。
“朕是宠信建昌伯,但做事也讲求分寸,尤其是不能逆天意而为……”
说这个,就是告诉大臣,朕法办张延龄还真不是因为张延龄做了错事,是因为提前有人告诉朕老天要发怒,朕也是逼不得已。
谢迁实在听不下去皇帝这些废话,他走出来道:“那陛下,不知该如何拨乱反正?是否该对始作俑者,明正典刑呢?”
一群大臣都在往谢迁身上瞄。
一个个想说都不敢说,但其实心里也挺佩服谢迁的。
还是你老谢敢胡侃啊,还明正典刑?没听陛下找这么多借口,还是在为他小舅子说情?
不会皇帝一扭脸就说,把张延龄关押这几日,让他自省,惩罚的目的已达到,现在既然地动已发生,就可以罚他几个月俸禄让他回家继续面壁思过?
以皇帝的尿性,这是十分有可能的。
而且能到这一步,其实已属不易。
朱祐樘道:“这也正是朕想问诸位卿家的,如何处置建昌伯,既能平息上天的怨怒,又能给世人一个交代,让其得到应有的教训,再是让……朕心中好过一些?”
即便皇帝没说怎样才是“心中好过”的标准。
但其实也等于是让大臣知道,他还是不想惩罚张延龄。
好过……大概的意思是说,结果别让皇后借题发挥太厉害,咱最好还是能找个平息舆论的方式,小惩大诫,便算了。
大臣中当着皇帝的面,就开始小声议论开。
这是皇帝给他们出的一道题。
惩罚张延龄这件事,必须是综合各方面的因素,达到最有利结果。
从朱祐樘的角度,虽然张周已有建议,罚张延龄去西北从军,但始终皇帝不能亲自提,还要大臣来说……
否则皇帝说自己不是包庇张延龄,别人也会当他是在包庇,让张延龄去西北从军的提议,也会被大臣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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