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太客气了,此等事找人来通知一声,在下自会上门去,何必亲自跑一趟?”
张懋脸上露出深邃的笑容。
如果通知一声你就去,老夫还用一脚把成国公二小子给踢出门?
“进来!”
张懋对身后招呼一声。
十一二岁半大的小子出现在门口。
“敝孙,名张仑。孙儿,还不来拜谢为你父亲治病的张周张先生?”张懋对那小子道。
少年踏前几步,迎头跪倒,一拜伏地:“张仑感谢张先生为家父治病之恩。”
张周跟朱凤对视一眼,好似都没明白张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连朱凤都在想。
感谢人家相救你儿子,不送礼,让伱孙子来磕个头……你张老头可真抠。
“错了。”张周道,“英国公,为令郎治病的,乃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朱知节是也。几时有在下的功劳?”
张懋笑道:“张仑,起来给你朱兄行个揖礼相谢吧。”
“是!”
张仑起来给朱凤抱拳,客气话都不说。
张周看张仑这小子,阳光帅气的大男孩一个,尚在青春期就只比他祖父矮小半个头,将来必定是高大英俊,前途无量。
但也是个小势利眼。
有其祖必有其孙。
不过也让张周看出来,国公家的孩子,争强好胜心是挺强的,大概军职就那么多,都在明争暗斗谁都不服谁。
“秉宽,老夫的这个长孙,一直是文武皆备,奈何武艺学得不错,文的方面……请过名师,也进展缓慢。唉!老夫这不听说秉宽你乃江南解元,才名卓著,特地想让他来拜你为师。”张懋语重心长道。
张周耳聪目明一眼看透。
这是知道他现在深得皇帝的宠信,变着法子让他孙子往他身边靠,如此张仑或许就能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
这群权贵,巴结人的手段都是一个比一个出奇。
“英国公见谅,在下虽是江南解元,但才疏学浅,对于授徒这件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张周推辞。
张懋笑道:“老夫听说了,陛下派给你很多差事,清宁宫修得还好吧?可要老夫相助?”
张周暗忖,我应该说需要还是说不需要?
人家杨鹏再怎么不是东西,至少是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而你就是嘴皮一翕动立空头许诺,谁信你谁傻缺!
朱凤道:“张兄他还要备考会试。”
“无妨无妨,先挂个名就好,等秉宽你考中进士后再收这弟子,也来得及!哈哈。”张懋随后又摆摆手,后面有英国公府的人抬着东西进来。
一个箱子加一些布匹,布匹都不是绢帛,只是普通的细布,加上箱子里盛放的茶叶等物,加起来能有个二三十两银子就不错了。
不比不知道。
张周心说,连你瞧不起的朱家二小子都不如。
“孙儿,你好好跟张先生学,对了,张先生,您有什么治犬子病的良方,交给敝孙便可,老夫还有都督府的事要办,就先告辞。贤侄,咱下次再见啊。”
张懋明知道朱凤都不想搭理他,还是跟朱凤搭话。
走的时候特地留下张仑和两个扈从,意思是等张仑在张周这里求得“真经”之后也可以回去。
市侩之意溢于言表。
……
……
张懋走了。
院子里剩下三个人,很尴尬。
连张仑都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出现在恰当的场合,因为眼前两个人都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张周很清楚,张懋能主动来,已算是很给面子。
他再得宠,跟大明国公还是有本质差距的。
“令尊的病,我没什么办法,抱歉。”张周道,“来人,送客!”
先前招募的贾老水过来,要送张仑出门。
张仑一脸憋屈道:“别呀。我这么回去,祖父一定会罚我。”
朱凤笑道:“英国公对你这么严厉吗?”
听说张仑也会被张老头罚,朱凤心里平衡一点了,都说英国公治军严谨,可能是他比较重视体罚教育,踢我也是为我好呢?
“嗯。”张仑始终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很诚恳点头,“有时不让我进家门,有时打我军棍,还有时会罚我不许吃饭,连尊堂都没对我这样。”
张周道:“那是你祖父对你期许很高,国公府家的长孙,未来肩膀上有重担。这样,你回去跟你祖父讲,就说我又开了个食谱,让令尊换个方子吃,总吃那几样可也腻了吧?”
“食谱?”张仑显然也跟不上张周的思路。
朱凤则有意见,把张周往旁边拉了拉:“张兄,张家对你这样,你还管?”
张周道:“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人家还送了礼……多‘厚重’?不就写个食谱?”
“哼!”朱凤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却把张懋一脚之仇记得死死的。
“张仑,我把食谱写下来,你带回去跟你家人交差。”
“好!”
张仑正要随张周一起进屋子,被朱凤冷冷瞪一眼,张仑好像也挺怕朱凤跟他硬来的,只好乖乖立在院子里。
“半大孩子,至于吗?”
“他踢我那脚就算了,他还要把孙子安排在你身边,干啥?抢功啊?”
张周这才用“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眼神打量着朱凤。
朱凤跟着他没多久,就从个纨绔大少变成皇帝眼中的能人,张懋一看这有利可图,当然抢着把人往他这里送。
此例一开,估计别的勋贵也会仿效……
大明能臣千千万,但得皇帝信任的大臣也就是阁老部堂,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收徒,而且给阁老部堂当学生,也没有给他当学生收益来得快。
感情张老头在做生意……奇货可居?
张周抠门的秉性跟张懋相似,瞬间就将张老头那点花花肠子琢磨个透彻。
朱凤道:“张兄,你给他写食谱,也给林二小姐写个回信呗?”
“写什么?”
“什么都行,让我有个交待。”
“那好,我就跟她说,我一心记挂大明安危,为朝廷大事殚精竭虑夜不能寐,遇到家国大难竟时常难以自抑泪流不止,恨不能早日金榜题名为天下分忧……”
“还能写点别的不?”
“我写你对她有意可否?”
“别,张兄你还是想写什么写什么吧,我不看,我只要个交待!”
……
……
张周发现,自己要入宫当和尚,都还要先应付宫外这些糟心事。
给林仪的回信他写了,车轱辘话颠来倒去说一点营养都没有,朱凤拿到信却很珍重,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朱凤要靠他的信去泡妹子。
张仑也顺利拿到他想要的“药方”,回家找张懋交差去了。
张周自己则要连夜赶工,三天时间内从几万片玻璃中挑选合适的材料来组装望远镜。
这些镜片也是定规格生产出来的,但没有现成技术,平板玻璃都造不出来,更别说是制造凹透镜和凸透镜,烧制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但次品率近乎九成九。
限期当天下午,张周还是如约将二十个望远镜送到宫里。
朱祐樘亲自接待张周,看到成品后龙颜大悦。
“秉宽,辛苦了!朕备了一些赏赐,让人送到你府上。”
听到有御赐的礼物收,张周的精神头就起来了。
给朱祐樘办事,赏赐还真挺多。
“陛下,臣正准备用心备考,是否可以安排去见太子?”张周既然收到赏赐,也该办点正事。
去给太子开小灶上私教课。
朱祐樘问道:“你不再多休息几日?”
“不必!”
“那好,这就让人送你去东宫,书籍什么的你有需要的,无论是宫廷典藏,或是翰林院收藏的,朕会让人拿书目给你,你列个单子出来便可……”
张周心说,果然不白给你儿子当伴读。
这待遇……啧啧。
杠杠的。
如此多举人,有谁有我这般待遇,在宫里备考不说,还能看到宫廷藏书?这要是再考不中,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
……
张周一走。
朱祐樘还在把玩着那些望远镜,不是在检查,纯粹是觉得好玩。
成年男子也有玩性。
只是平时朱祐樘在外人面前伪装得很好,从小到大,也没人给他玩的机会,性格被压抑了。
“陛下,这些东西,是要马上送西北吗?”戴义请示。
“嗯。”
朱祐樘点头,“连同先前那个,二十一个,派快马火速送到各边镇,不过要跟传驿的人说好,此物容易破损,不能落地。”
“是。”戴义又拿出一份奏疏,“陛下,这里有一份晋升侍读学士的推荐名单,是明日朝上要议的,您是否看一下?”
“哦?”
朱祐樘拿起奏疏,看过上面的举荐名单。
杨廷和、王华、刘机、王鏊、江澜、张苪、武卫等人在列。
“就这些人吗?”朱祐樘问道。
戴义道:“还有人提议,让南京南馆侍讲学士张元桢,调北馆。”
朱祐樘摇头道:“不用了,就王济之吧。”
戴义一怔。
现在只是给你个名单看看,让你心里有数,结果你直接确定让王鏊来晋升侍读学士,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朱祐樘道:“治事能力,王鏊或有不足,但在东宫进讲时,他的才学很好,足以能引领好经筵日讲之事。另外他还在江南科场为朕选拔到人才,选才不也是能力的体现?就他。”
戴义听明白了。
现在但凡跟张周沾边的人,都能得到好处,王鏊也正因此而得到拔擢。
别人是拼命巴结座师期冀能得到官场的照顾,而现在却正好反过来了。
……
……
坤宁宫内。
朱祐樘跟妻子一起吃晚饭,而后自然是想实践一下。
“……皇后,你是不知道,朕用过秉宽的药,这几天感觉神清气爽,连饭能都多吃不少,不过秉宽让朕喝的那种羊奶,朕实在喝不下去。”
在大明,并没有奶牛,有喝奶的也是喝羊奶。
但羊奶这东西……味道还是有些怪,朱祐樘身体羸弱,根本不适应喝这东西,因而每次都只能喝少许,里面就算是加了佐料也无济于事。
张皇后蹙眉。
她似是感觉到有些怪异,因为最近丈夫提到张周的次数越来越多。
“陛下,您好像跟以前有所不同了。”
“是吗?”朱祐樘很好奇,“哪里不同?”
张皇后思忖一番,摇头道:“说不上来,但好像是……话更多了。”
朱祐樘怔了怔,想了下,好像真如妻子所言,自己似没有以前那么怕见生人,因为但凡跟张周聊天多了,是个人都会被带进张周说话的节奏里去,那是一种随心随性无拘无束的状态。
“皇后,还是先不说这个,早些休息吧。”
朱祐樘马上要过去拉皇后往凤榻的方向走。
张皇后道:“时候尚早,这两日没见过太子,有些想念,陛下不如让他时常出来看看,应该并不影响他的课业。”
“不行!”
这次朱祐樘态度很坚决,“朕定好的事,就轻易不更变,这是对太子负责。皇后你毋须再为他恳求。”
张皇后心中更觉得纳闷。
因为以前无论她说什么,丈夫就算不想同意,也都是用商量口吻让她放弃,几时见过丈夫像现在这样遇事当机立断的?
“朕还派了秉宽,日夜去教导他,以秉宽的能力足以将他教好,只要他将四书经义学完,通过考核,应该一个月左右便可出来!有秉宽在,朕甚至不用亲自考校他。”
朱祐樘算计过朱厚照的学习进度。
这次就打算关儿子一个月的禁闭。
张皇后本来心情就不好,闻言便发起了小脾气:“陛下,现在您什么事都提那个张秉宽,他到底给您吃了什么药?陛下不应该注重家人吗?那个张秉宽又算什么?”
当妻子的吃醋了。
朱祐樘想了想,不解道:“秉宽一心为大明朝廷,也为朕和你能早些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后何以会对他有意见?”
“臣妾不管,臣妾要陛下承诺,以后少去见他!”
张皇后也自知不能太过分,直接阻断皇帝去见张周,也是不现实的。
朱祐樘道:“不可!”
“陛下……”
“莫说秉宽没做错什么,就算他做错,也该秉公论断,朕想不明白一个一心为朕和你的人,何错之有?这样,朕今日也有些事要忙,就不在坤宁宫留宿了!”
“陛下?”
张皇后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来都是自己赶朱祐樘走,这次居然是朱祐樘主动给她甩脸色?
“摆驾,乾清宫!”
朱祐樘不是说说,还真走了。
“皇后娘娘,先前准备的鹿血酒……”
“都出去!本宫今日谁都不想见!”
张皇后妒火中烧,却只能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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