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三十九、旧时王谢堂前燕“早上是不是吃了沾芝麻的烙饼?”
安静许久的车厢内,响起一道酥到男子腿软的女子糯糯嗓音。
“你怎么知道?”
“全饼味。”
“唔有道理,那小师妹肯定是吃了腌萝卜,早上。”
“没有!”她第一时间反驳,急道:“我空着肚子,提前吃了好几颗糖,才没有腌萝卜味,那是昨天吃的,过了一夜了都。”
诈出话来,欧阳戎眨巴了下眼:
“这么说,小师妹早就料到现在这样,所以特意预备?那小师妹还带这么多人过来干嘛,唔,是不是出门时也没想到他们会顺路?难怪,我还以为小师妹今早是故意的,不过现在看来,竟然特意吃糖等我……”
“瞎说,才没等你。”谢令姜赶忙否认:“我……我提前准备做什么,只是想吃糖而已,大师兄别臭美。”
欧阳戎低头打量,她眼神小鹿般躲闪。
他笑了笑,忽道:
“其实昨天咬我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其它味道,小师妹不必患得患失。”
谢令姜咬唇,过了过会儿,声音小小哀怨:“你都不问是什么味的糖。”
“不管什么味,都没伱甜。”
她偏开目光,心里甜丝丝的,嘴上说:“你就会哄我……唔。”
谢氏贵女又被堵住了嘴,微微瞪眼……
“等等。”
她突然后仰脱离,手背擦了擦二人之间藕断丝连的银色长线。
“怎么了?”欧阳戎顺便喘了下气,好奇问。
谢令姜嘴唇似肿,红嘟嘟的,弯腰捡起脚边的狐白裘披肩,然后缩在他怀里的娇躯仰起了螓首,她蛾眉弯弯,精致小巧琼鼻顶了下欧阳戎的鼻子。
鼻尖对鼻尖,她把狐裘披肩从欧阳戎后脑勺绕过,最后雪白披肩首尾绕至自己的后脑勺,交叉系结。
于是相拥二人,两颗脑袋“埋藏”在雪白狐裘之中,重新交融。
欧阳戎嘴角忍俊不禁。
小师妹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唔、唔准笑!”凶了下他。
似是察觉到欧阳戎牵动的嘴角,她忙碌口齿吐出的字句有些支吾不清。
欧阳戎无声而笑。
“唔……”
谢令姜突然觉得今日出门嘴上的朱红胭脂又白涂了。
“嘶,怎么又咬,师妹你属虎的?”
少顷,车厢内响起欧阳戎语气无奈的声音,同时还有丝丝倒吸凉气的声音。
“忽然讨厌你了。”脱离开来,微喘趴在他胸口,谢令姜哼唧了两声:“不行吗?嗯?”
“咳咳,行,你开心就好。”
她一根葱指点戳他鼻和嘴唇,眯眼说:“我看它还口不口干,舌不舌燥。”
欧阳戎看着怀中小师妹红嘟嘟嘴唇下露出的两粒小虎牙,心里感慨女子真是尖牙利齿,他眨眼:
“不敢了,它说女侠饶命。”
“油嘴滑舌。”
“这都让你发现了,倒是仔细。”
“你再说一遍?”
谢令姜拉扯缠绕他后脑勺的狐裘披肩,像是细钩拉回鱼儿。
欧阳戎赶忙后仰,堪堪躲过两粒耀武扬威的小虎牙。
打闹了一会儿,欧阳戎终于重新制住了小师妹,一阵耳畔甜言蜜语的好哄后,才让她稍微乖巧下来,老实趴在他怀中,不过一根葱指在其胸膛处画起了圈圈。
欧阳戎失笑,觉得自己都快成树袋熊了。
谢令姜被抚摸的纤韧腰肢突然直起,仰着一张娇艳小脸,抬手用指肚抚摸欧阳戎昨日被咬破皮的嘴唇,小声问:
“疼吗?”
欧阳戎摇头,想了想,又故意卖惨补充:“就是不好解释,昨晚回家,婶娘和薇睐她们还问来着。”
她歪头,嘻笑:“那你怎么说。”
“我说上火。”
“哼,大骗子……”
“哪里骗了,不就是被你撩拨上火?”
“你说话总是不知羞,占我便宜算是什么本事,哼。”
“小师妹也没少占我便宜好不好?”
“你不准贫嘴!”
欧阳戎忍笑间被瞪眼小女郎捏了会儿鼻子,话语翁里翁气起来,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不过,他也有反制法子,是这两天新开发的。
少顷,一双大手又不老实起来,顺流而上,尽职尽责的巡视起了伙食丰盛富足的孩儿食堂。
谢令姜瞬间安静下来,趴他胸口,深埋小脸,一动不动,只有不时压不住的嘤咛声音传出。
这正经傲娇却又羞涩笨拙的受气包模样,让欧阳戎不禁两臂搂紧些她。
深呼吸了一口气。
情到深处自然浓,意到浓时怎忍舍?
最近与其亲密,他总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亲密关系,突飞猛进。
从最初生辰宴后大雨中的牵手奔跑,
到僧庙门口心连心的热烈相拥,
再到现在的笨拙咬人。
甚至不分场合。
欧阳戎也终于攀登上了这座凭生所见的最高山峰。
摘下两朵高岭之花。
谢令姜埋在欧阳戎胸膛前的脸蛋有些痴然出神。
特别是被新近开发攀登某处一览众山小的风景后。
两臂忍不住紧紧搂住后背,红脸趴在他肩膀上,讷讷不出声。
大师兄越发坏了,总是得寸进尺,前进一点。
可却精准掌握尺度,不让人讨厌。
循序渐进,日拱一足,令人难以拒绝。
只是也不知道男子为何都迷恋那儿。
不、不该是幼儿孩童喜爱之物吗?
还是说,她的特别一些,所以令他出奇迷恋。
谢氏贵女晕红脸蛋,不敢与其对视。
芳心深处又羞急又甜蜜,偏偏生不起一丝抗拒之情,反而有些奇异的感觉。
排队如龟爬的马车上,欧阳戎突然从柔软美人乡中抽出手来。
“走!不等了。”
他拿起狐裘披肩,重新给谢令姜披上,动作悉心,少顷转身下马。
谢令姜脸蛋红扑扑的,朦胧迷离的眼神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果断脱离的背影。
欧阳戎把头伸出车帘,朝谢家管事吩咐几句,后者听命去牵来了冬梅。
欧阳戎下车,骑上冬梅,拒绝了其它马匹,把手伸入车中,邀请正在低头颇为慌乱整顿衣襟的小师妹:
“下来。”
谢令姜害羞,欧阳戎不给她反应时间,径自入车,将她揽腰抱起,离开车厢,当众放在了冬梅马背上。
在小师妹杏目圆瞪视线下,他轻笑一声,只身骑马,携她出城。
“抱好了,别松手。”
二人共骑一马,一路奔腾,去往山林枫叶最火红处。
谢令姜紧紧抱住他的腰,被狂风吹舞的乌黑如缎秀发下方,一张脸颊红彤彤的,眼眸清亮如星。
秋高气爽,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欧阳戎放眼四望,突然觉得漫山遍野的枫林红叶宛若赤红鲜血染成的,又忍不住想起当初净土地宫苏醒以来的经历之事,不禁芜呼一声,于山林间放声长啸。
谢令姜忍笑,拍了下他背:“傻瓜。”
欧阳戎依旧大笑,笑念道: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念到此处,他突然捂怀大笑,愈发的乐不可支,谢令姜愣色,只听见他笑完擦泪,低声自语: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语罢,马背疾驰的狐白裘弱冠青年畅笑了许久,最后高声:
“欲说还休,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似是感受到身上男女主人的快意,冬梅撒开了脚丫子奔驰,试图证明它不知会干饭。。
也不愧是汗血宝马,确实疾如旋风,越跑越快。
于是乎,在踏秋赏枫路上的行人眼中,一道风驰电掣的枣红色马影携带着一袭白服与一袭红裳从官道上转瞬即逝的闪过。
谢令姜紧紧搂着大师兄的腰,秋风将她鬓发吹乱,迎风飘扬,她在风中努力转头,澄明眼眸失神的看着秋风中快意“胡言乱语”的大师兄。
她喜欢他偶尔跳脱、出人意料的行事风格。
喜欢他无拘无束、大胆不羁作风。
也喜爱他平日嘴中不时冒出来的陌生惊艳的诗词残句。
虽然谢令姜并不知道大师兄时常独处时在凝眉忧愁什么、低语自嘲什么。
但是这种神秘深邃、殉道者般的气质,令从小到大循规守纪、正经读书的谢令姜十分迷恋,宛若凝视深渊后被深渊吸引一跃而下。
今日出城踏秋,欣赏枫林的路人很多,欧阳戎与谢令姜特意避开了人多之处,往深林跑去。
半时辰后,冬梅来到枫林深处一处寂静无人的山谷中。
欧阳戎突然翻书下马,一跃而起,摘下路边树梢上的一片火红枫叶,他转身返回,脸色专注,把它斜插在谢令姜的乌黑发鬓上。
鬓发佩戴火红枫叶,正是时下入秋后,大周仕女间流行的立秋妆。
欧阳戎认真看了看,满意点头。
美人朱唇比枫叶红艳。
霜叶红于二月花。
谢令姜歪头,抚摸红叶,娇羞低头,甜甜一笑。
欧阳戎手掌轻抚了下娇艳脸蛋,忽然正色问道:
“小师妹觉得翻书人该如何破镜?”
谢令姜反应过来,立马道:“自然是翻遍万卷书,再行万里路。”
“那小师妹欠缺什么书上知识?”
谢令姜凝眉细思:
“经学我熟,现在看来,可能诗词歌赋方面欠缺一些,大师兄才思敏捷、深藏诗慧,能否教我一些?就像刚刚那首诗词。”
欧阳戎垂目:“刚刚那首贺新郎,小师妹听懂了?”
“不全懂,但觉得格外沉重,要不大师兄再念一遍?”
欧阳戎摇了摇头:“诗词乃小道,我不教,要学就学大道。”
“大道?大师兄觉得什么是大道?”她俏脸神色恢复正经,语气希冀:“请师兄教我。”
她五指紧紧扣住他垂下的手掌。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挽起佳人柔荑,指肚捻磨了下温软光滑的手背,安静了会儿,侧脸贴她手背,轻声说道:
“再送一首诗给你,顺便讲一些圣贤万卷书中永远也读不到的东西。”
“读不到的东西……是何?”
欧阳戎不语,返回马匹边,从马背携带的布袋中取出一些简易纸笔,他接住空中一片旋舞的红叶,垫在马背上,执笔在红叶上飞快写下数行墨字。
欧阳戎两指夹住红叶,微笑递予谢令姜。
戴枫叶立秋妆的谢氏贵女好奇接过,看着这片红叶上的新鲜墨迹,轻声念读: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令姜声音缓缓停顿。
二人间的空气陷入寂静。
旁边的枣红大马正埋头偷吃草料,秋风拂过满林红叶。
天地间只剩红叶“莎莎”声。
欧阳戎抬起手,专注细心的整理了下她鬓上斜插的火红霜叶,他脸色平静:
“这就是大道,我觉得小师妹作为翻书人,真正要翻开的书是这一页,这也是圣贤书本上永远从不会和你讲的知识。”
只见谢氏贵女脸上笑意有些凝住,呢喃咀嚼:“旧时王谢堂前燕……旧时王谢吗……”
“小师妹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家九世高门,这延绵江左的六百年门楣能够一直存续,或者说还能辉煌许久,其它关陇高门、五姓七望也同样如此?或者说,就算王谢不在了,也总有新的门阀士族顶替,例如我万一登高过后,未来也会有什么南陇欧阳氏之类的江南新贵?”
大周五姓七望之一陈郡谢氏的便宜女婿自问自答,轻轻摇头:
“小师妹,青史馈赠的所有东西,其实早已暗中明码标价,史书的某一页其实已经显眼写着……这些连新兴科举都不放在眼中、傲慢收编寒士庶人的门阀士族们,至多只剩大乾、大周这一朝时光了,如同这深秋火红的夕阳,是最后的璀璨辉煌。
“自先秦那批诸侯化为累累白骨过后,兴起近千年的这批门阀士族同样必亡。”
谢令姜神色怔怔看着面前这位话语平静却格外铿锵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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