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颈上的牙印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二十一、颈上的牙印此番不知是否算是见面的见面,“蝴蝶结越女”翩若惊鸿,令人抓不住衣角。

  欧阳戎头戴假面,在门前伫立了会儿,方才转身。

  “阿兄,这种事我来吧。”

  “没事。”

  欧阳戎摇头,蹲在井水边,埋头清洗夜壶。

  体内经脉隐隐有一股暖流淌过。

  是拂晓时吞下的第二枚回春丹的药力正在挥发,原本雪白剑气所创的暗伤,在缓缓恢复着。

  可欧阳戎的心思不在上面。

  而是陷入一种玄奇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流淌在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中的灵气,流速突然轻快了些。

  就像是负重骆驼,突然抛下一堆沉甸甸行李,走路轻快起来。

  这种奇妙感觉,欧阳戎并不算陌生。

  去年底,他即将离开龙城赴任江州之际,心不平的去往了阿青家,在回答了柳母问勇后,同样心情豁然开朗,灵气流转更快了些。

  这是有感而发、修为精进的象征。

  当初他是达到了九品圆满,而现今呢。

  执剑人第八品“匠作”,今早竟然“稀里糊涂”消化了一部分。

  “从初入八品,精进到了小成中阶吗……”

  欧阳戎蹲在水槽边,一边埋头清洗,一边默默内视感受。

  应该是刚刚与绣娘迫不得已的擦肩而过,产生的某种怅然感触,使得瓶颈油然而破。

  不过可能也有昨夜洞悟了匠作本命神通“缘起性空”的一份缘故在里面。

  欧阳戎默然。

  明明是修为精进一步,可心情却不见多开心。

  执剑人第八品,他以匠作的鼎剑真意入之,算是选择了“匠作”之路。

  只有走通了它,才能突破此品,进入更高的天地。

  首先,什么叫走通?

  按照欧阳戎眼下的估算,总结出剑诀,才算是走通,算是标志性的圆满,否则便会一直困在此境,余生躇踌。

  其次,“匠作”之路又是什么?

  根据小师妹透露之秘辛,在山上大势力中,每一品的品名,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修炼方向。

  同理,匠作的真意是何?

  匠作,工匠也,是缺乏灵性、特色的平凡之作……根据龙城时的所见所闻,归纳得出,匠作就是凡尘之中创造神话。

  所以匠作之路,也是一条平凡之路,确切的说,是一条通往神话的平凡之路。

  理解起来似乎有些矛盾。

  而经历了刚刚近在咫尺、却无法见面之事,欧阳戎此刻亦是有一点惆怅困顿。

  “戴着一副副面具,一个个身份,隐藏自己,低调前行吗,最后抵达彼岸,达成那个最终的目标……就像是在扮演一样。”

  欧阳戎自语。

  这时,阿青走来,在他旁边蹲下,递出一物,小声问:

  “阿兄,这枚玉……”

  欧阳戎轻声道:“收下吧。你不小了,有些事,需要自己做主。”

  “哦。”

  阿青没矫情,收起玉石,低垂脑袋,陷入思索。

  少顷,她犹豫了下,问:“阿兄的伤势是不是她们……”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她。

  后者立马噤声。

  二人默契,不再说话,清洗完夜壶后,一起回屋。

  欧阳戎没有摘下面具,也没有马上走人。

  回屋,尽职尽责的喂柳母喝完药后,他老老实实吃了顿早饭。

  上午,欧阳戎继续顶着柳阿山的假身,在三慧院忙活起来。

  一会儿替阿青做家务,一会儿帮芸娘做饭。

  如此,半天过去。

  中午,一家人又在沉默间吃了一顿午膳。

  饭后,欧阳戎和阿青一起去往院子里的水槽边,清洗碗筷。

  突然,欧阳戎隐约听见一道清脆铃铛声,他没抬头,余光瞥见东南侧院墙外、某颗高出墙头的树上,隐隐有一抹白影闪过。

  一个脚踝系红绳铃铛的白裙女子,似是跃下树梢,飘然离开。

  也不知她何时来的,或者说,压根就从没走过?

  很明显,是监视了三慧院不少时候,直到无功而返的离去,心细如发的欧阳戎才稍微察觉到一点声响,而此前毫无迹象。

  此女灵气修为定然比欧阳戎高不少。

  只是不知道,这个直到解除戒备、临走前才稍微漏出脚铃声的白影,是何人,在云梦剑泽女君殿排名第几。

  院内,水槽边,某个木讷汉子面色如常,依旧沉默洗碗。

  如此下去,他又陪阿青、柳母、芸娘待了一下午。

  期间倒是没再发现那群吴越女修们的身影。

  到了晚饭结束后,再次洗完碗,欧阳戎返回正屋,和阿青、芸娘一起哄柳母睡下,他才站起身,在仅仅点了一盏灯火的昏暗屋内,褪去了柳阿山的假身虚影。

  暂时解除戒备。

  阿青与芸娘看见他脸庞上那副没摘下的古朴染血的青铜面具,并不觉得害怕。

  看欧阳戎动作,她们也大致明白了意思。

  芸娘看了眼安静的小姑,默默转身,去帮即将离开的郎君取来藏起的长条木匣。

  阿青低声问:“阿兄安全了?”

  “嗯。算是蒙混过去,多亏你们,辛苦了。”

  “阿兄才是最辛苦。”

  欧阳戎沉默,忽问:“阿青就不好奇,我昨夜做了什么?”

  阿青不答,走去把装有剩下两件新裌衣的包袱塞进欧阳戎手里,少女小拇指把额前落发撩到耳边,橘黄烛光下,小脸甜甜一笑:

  “阿兄穿这件黑的真好看。”

  欧阳戎有些哑然,看着少女笑颜,心情倒是明亮了些,他低头想了想,心里一些话还是问了出来:

  “今早你出门呼喊还玉,有没有看清那个胡姬旁边站的人?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后脑勺处系蝴蝶结的少女,伱还有印象吗?”

  “记得。蝴蝶结……”

  阿青点了点头:

  “是站在胡姬大姐姐右身侧的那个,这小姐姐瘦瘦的,安安静静,背一柄剑,低头站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当时其他人听到我喊话都回头了,唯独她没动,背对着我,我也没看清她长相,不过,瞧背影应该挺好看的……”

  说到这,她瞧了眼垂目思索的阿兄。

  “没回过头吗……”欧阳戎抿嘴。

  阿青忽道:“阿兄认识她吧,还很熟的样子。”

  欧阳戎闻言,不禁道:“你怎知……为何这样问?”

  阿青轻声道:“她系的那个蝴蝶结,阿兄教过我,阿兄忘了吗,咱们去年刚见面那会儿,也是在寺里,当时你留下吃晚饭……”

  说着说着,清秀少女埋头,默不作声的掀开了上衣短襦的衣摆,朝前方诧异的欧阳戎,露了露她细腰上的蝴蝶结系带。

  气氛寂静……虽然不是算宽衣解带,但是这种面朝男子掀开自己上襦、隐隐露出点里衬小衣的姿势,还是让受到这个时代严格礼法约束的阿青红了耳根,与欧阳戎对视的视线挪开,她语气认真:

  “我从没见过其他人用过,只有阿兄会,所以,应该阿兄教她的吧,阿兄和她很熟。”

  欧阳戎抿了下嘴,没去费口舌解释,这应该是叶薇睐那丫头教的。

  他沉默了会儿,问道:“她脖子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阿青愣了下,小脸表情似是努力回忆一番,轻声答道:

  “好像是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子,也不知道是伤口,还是胎记……”

  欧阳戎霎那间安静下来。

  “阿兄怎么了?”阿青关心问。

  床榻前,戴狐面的儒生摇头不答。

  他其实很想回答,那可能不是胎记,而是牙印,是被咬的很深很深的牙印。

  话语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嘴里滋味难言。

  如此看来,欧阳戎当初的猜测没错,哑女绣娘和三慧院内化名赵氏照顾他起居的义工,是同一个人,而欧阳戎隐隐约约记得的“梦中欺人”之事,很可能也真实发生过的,就发生在脚下这座斋院里。

  情绪难以平复。

  俄顷,芸娘抱着一口沾满井水的剑匣返回。

  欧阳戎心事重重的告别,低头接过剑匣,一头钻进了门外漆黑如墨的夜风中。

  阿青、芸娘默默目送。

  ……

  翌日,上午。

  江州别驾与江州长史下来巡察诸县的车队,抵达了龙城县。

  刁县令等一众龙城县衙官员,亲自出城十里迎接。

  欧阳戎的身影,如期出现在车队之中,他与离大郎、谢令姜一齐下车,面色如常的应对龙城官吏的接风午宴,像是刚刚回来一样。

  宴后,从刁县令那儿得知,正有几位浔阳城来的女官在市井查案。

  离大郎、欧阳戎脸上表露出兴趣,下午被刁县令带过去瞧了瞧。

  见到几位查案女官后,欧阳戎旁敲侧击的打探了下容真在哪。

  有女官答说,女史大人昨夜外出了一趟,今早匆匆回返,似乎心情不好,上午独自返回了浔阳城,没有等众人。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头。

  第二日一早,结束了龙城的视察,这趟巡察也算是落下帷幕。

  众人当即乘船,返回浔阳城。

  船只在当日下午抵达了浔阳渡,欧阳戎本以为容真会前来“迎接”,毕竟有监察之责,此前浔阳王府的人进出城,她也管的很严。

  可没想到,压根就没人来,不见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身影,仅有江州大堂的官吏接风洗尘。

  看来龙城那些查案女官们说的没错,容真的心情,看样子确实很差,也不知她正在忙活、思索什么重要事,连欧阳戎、离大郎这边都懒得理会,吝啬精力。

  想到这儿,欧阳戎不禁小小心虚了下,瞥了眼后方行李中某只战果累累的剑匣。

  少顷,表情继续状若无事。

  欧阳戎回到江州大堂,逛了一圈。

  离开的这些日子,浔阳城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一切如旧。

  江州大堂眼下正在筹备的重要之事,是后日迎接秦竞溱的宴会。

  有扬州使者提前赶来传信,那位陛下钦点的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后日上午抵达浔阳城。

  风尘仆仆归来的欧阳戎,召来六郎问了下,发现没什么重要事做,于是跑去浔阳王府报了个平安……

  傍晚时分,欧阳戎结束诸事,施施然回到槐叶巷宅邸。

  欧阳戎和兴高采烈的甄淑媛寒暄了下,带了些刁县令、善导大师等人转送的特产给她,少顷,他找了个由头,说回屋休息。

  刚回到饮冰斋,欧阳戎就转头遣退了叶薇睐等丫鬟。

  他把琴状剑匣放在书桌上,仰靠坐在椅子上,安静望着前方空旷的书房,

  心中默默复盘了一遍,喃喃自语:

  “能和雪中烛站那么近,她看样子也不是什么普通越女,难道是女君殿的一位称号女君不成,这地位可不输首席大女君雪中烛和传说中的越初子多少……

  “且不提当初在大孤山那次,她因何原因不见一面、隐姓离开,是不是宗门清规戒律……只说这这一回,我不仅截胡了老铸剑师的鼎剑,还与她大师姐交手,不小心缴了此女佩剑,狠狠得罪了波人……怎么感觉我和云梦剑泽越来越不对付了。

  “她师姐们知道我吗,应该知道,但是鼎剑和执剑人的身份肯定不知晓,若是让她们知晓我这身份,雪中烛估计得得一掌拍死我。万一的万一,真有那一天,也不知道绣娘的面子管不管用,算了,欧阳良翰,你别拖累人家就行……还指望让人家两难,帮你说情?”

  欧阳戎狠狠揉了把脸。

  “不行,下次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能甩锅云梦剑泽了,就算不提绣娘,这么做,也有些不道义,以前不熟倒是可以随口瞎掰。

  “至于类似那夜的正面冲突,能避免就避免……欸,一笔糊涂账。”

  某人叹气,又寻思了下,点头自语:

  “不过说起来,这云梦剑泽,除了绣娘的人情,我也不欠她们什么,这次还被那娘们剑气重伤,她师姐咋咋呼呼过来,那架势要把我大卸八块,不还手不行,缴了她剑也实属意外……就当是一过抵一过,互不相欠了吧……”

  少顷,无奈摇摇头,他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到了书桌上摆放的剑匣上。

  欧阳戎转而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闭门清点起这趟龙城之行的一些收获,包括……小仓鼠鼎剑爆出的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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