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九十三、刷功德双峰尖。
曾经两座山峰间的低凹峡谷,已被开凿出一条水道,
新凿的水道正通向前后两侧的浔阳江水。
眼下,水道已经打通,浩浩荡荡的黄沙江水涌进水道之中,联通浔水南北。
巍巍壮观。
一座新开辟的码头坐落在这条水道起点的黄金位置,
与往日施工时的游人稀少、工匠埋头干活的冷清相比,今日一早,新码头热闹了起来。
不少来自浔阳城的车队,停满了渡口外的官道。
观摩的人群如同开凿出的新水道内的滔滔江水一样涌入,
其中有商贾富人,有士人游子,有江州大堂官吏,亦有留驻还未撤离的工匠民夫。
翘首以盼。
这是这两日,浔阳城内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
江州长史欧阳良翰,大力推行的双峰尖开凿营造,今日竣工。
听说扭转了浔阳江的汹涌水势。
用城内一些懂行之人传出的话说,以往困扰浔阳城的水患,算是断绝,星子坊等地势低矮的里坊,不用再被季节性的水患困扰。
浔阳城百姓们,或是单纯好奇敬仰,或是与有荣焉的见证历史,或是头脑精明看见商机、小贩跑来摆摊等等原因,纷纷前来围观。
听闻今日上午,江州大堂会举办剪彩礼。
江南地界自古被水患忧扰,在江南民间,洪水之患本身就带有怪力鬼神的迷信色彩。
百姓自然对与折翼渠一样,能杜绝水患的双峰尖营造感到新奇敬畏。
另外,不少百姓也想见见那位有治水之才的江州长史,
这位传闻两袖清风、俊朗非凡的年轻长史,自上任以来,便在浔阳城百姓眼里颇具传奇色彩:
本就是名扬天下的正人君子,因为顶撞了当朝女帝,被贬至穷山恶水的江州龙城县,
这也是此前江州百姓们公认的穷乡僻壤,临近神秘的云梦泽,水患最为严重。
却不曾想,上任竟一年不到就交出来折翼渠这份显赫政绩,根治龙城水患,得到龙城百姓十里相送……上一个这样的猛人,还是当朝宰相的狄夫子。
如此履历,自然一上任就备受瞩目,为浔阳百姓津津乐道,和不太被关注的王姓刺史形成鲜明对比。
另外,最近牯岭之战的大胜,也化解了江州之困,洪州匡复军的退却,给了浔阳城暂时的安全,士人游子、百姓商贾们也有了心思出门。
今日上午即将举办的剪彩礼,一时间吸引了小半座城前来围观……
新码头所在的这一侧,双峰尖东、西两座主峰之一的西峰山顶,正有一座新修的亭子坐落。
双峰尖的这两座主峰并不高,不过也能俯视下方的浔水风景,算是视野极好,一览无余。
而眼下,上午的剪彩礼还没有开始,山顶亭内已经聚集不少人影。
时维九月,秋意渐浓,清晨的寒意颇重,朦胧的早雾弥漫在绿叶稀疏的林木间。
来到亭子的众人,不久前上山走山路时,被青草的露水打湿了衣摆。
九月正是登高的好时节,秋高气爽的风景远大于寒意湿衣的糟心,从浔阳王府出发前来的离闲一家也没有在意,左右探望,满脸兴趣,至于其他人,则是早已习惯。
亭内,齐聚众人,正围在石桌前,享用早膳。
欧阳戎、谢令姜。
甄淑媛、叶薇睐。
离闲一家人,与王府丫鬟。
还有善导大师、秀发这对师徒。
刁县令不在,龙城那边已经夺回,他早早返回龙城,处理千头万绪杂事去了,也是怕耽误时间,防止阿青、柳母那边出事。
善导大师和秀发,则是继续留在浔阳城,等待东林大佛的建造。
今日大伙都来了。
燕六郎本来也在,不过山下渡口剪彩礼的事需要他主持,刚喝几口热粥,便忙不迭下山去了。
“抱歉带你们来这么早。”欧阳戎开口。
离闲接过韦眉递来的粥碗,笑道:
“没事,正好当做踏秋,九月登高,时节正好,说起来,好久没出城了,今日是个好天气。”
离大郎转头,眼神好奇的看着山下的新凿水道:
“檀郎忙这么久,这双峰尖总算是开凿成了,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真不容易啊,估计也就檀郎有此耐心,推行此事。”
抿了几口糯米粥,离裹儿把碗递还给彩绶,站起身,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对岸。
那儿有一座座隐隐可见雏形的石窟。
“欧阳良翰,那里就是给祖母建造东林大佛的地方?”
欧阳戎点头:
“嗯,主石窟已准备就绪,东林大佛要开建了,今日妙真、容真她们也会过来检查。”
离裹儿又问:“旁边那些多余小石窟呢?”
欧阳戎笑了笑:
“给富裕的佛寺或大香客准备的,只建一座大佛多没意思,要建就建多点,这叫百花齐放。”
离裹儿若有若思:“原来赚的是佛门的银子。”
欧阳戎失笑,眨眼说:
“分明是在做大善事,江南的名刹古寺这么多,匡庐山里也有不少,总不能让莲花净土宗独占鳌头,
“浔阳石窟就在这条黄金水道的两岸,堪比最好的弘扬佛法的佛迹,想必各宗名僧们都不甘寂寞。”
说完,他转头看向善导大师:
“不过大慧高僧放心,双峰尖石窟里最大的佛像,最好的位置,只能是东林大佛,旁边的那些石窟,算是添头。
“况且,一枝独秀哪有意思,争妍斗艳才是春。”
谢令姜浅笑接话:
“好一个各取所需,双赢之策。
“在双峰尖开凿浔阳石窟,这么多石料要运,需要用工,工位的需求能反哺浔阳城内讨营生的百姓们,
“大佛石窟还能吸引香客游人,促进浔阳商贸繁华。
“而且等到新渡口这边热闹起来,以后又能带动浔阳城外扩向西,接壤双峰尖……”
她如数家珍。
离闲等人含笑点头。
善导大师抚须道:
“还是明府厉害,东林大佛落在此地甚好,过往的船队游客,都能沐浴在咱们莲花净土宗佛光之下。”
老僧语气满意。
亭内气氛一时间其乐融融,
但却不见大师兄应声说话,谢令姜好奇回过头,立即发现某人正在一声不吭的低头偷吃腌萝卜,
下筷,那叫一个快准狠。
“师兄你……别夹了,等等我……”
俏目一瞪,谢令姜赶忙纤筷戳入,与其“交锋”。
善导师徒倒是有眼力见,这次前来浔阳城逃难,没送什么重礼,而是带了几罐腌萝卜。
欧阳戎、谢令姜甚是满意。
只不过两个吃货,自然是竞争关系。
“檀郎慢点,和绾绾争什么,真是的……”甄淑媛玉手拍了拍欧阳戎手背。
“婶娘偏心。”
欧阳戎叹气,放下筷子,看了看像斗胜公鸡一样开心的小师妹,哑然失笑。
“檀郎,既然有多余的石窟,那本王也捐一座佛像吧。”
离闲与韦眉商量了一下,转过头来,认真说道:
“本王身为名义上的督造使,捐座佛像为母皇祈福,形式,就挑这莲宗的佛像建吧,至于规格,比东林大佛低一些就行,不逾矩。”
“呃……”
欧阳戎看了看离闲一脸诚恳的表情,还有旁边抿嘴噙笑、毫无异议的韦眉。
他想了想,点点头,嘀咕了句:
“也行,如此一来,有王爷带头,应该能吸引不少狗大户吧。”
不多时,众人用完热粥早膳,看了眼天色,眼见时辰快到,便立即下山。
山路上,谢令姜上下打量了下大师兄,忍不住问道:
“大师兄,今日这剪彩礼是你要求江州大堂办的?”
“嗯。”欧阳戎点头:“不过王大刺史、朱凌虚他们没来。”
离裹儿淡淡:“伱可不像是好大喜功之人。”
欧阳戎笑了笑,没说话。
总不能说,只是想刷一波功德值吧。
此前血色福报的事,让欧阳戎有了些危机感。
功德塔内的千余功德值,总觉得不保稳,
一旦急需,或者有福报兑换,缺功德值怎么办?
这次举办剪彩礼,有些高调的展示双峰尖营造,确实和欧阳戎以往的低调风格不符。
不过欧阳戎在摸清楚了小木鱼的逻辑后,只好厚脸皮来一次剪彩礼了。
有时候,你不宣传,别人确实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毕竟今年也没个水患,来验证下双峰尖开凿的效果,只好出此下策,先攒一波功德了。
眼下耳畔络绎不绝的清脆木鱼声,倒是证明这个法子不错,比低调被动好得多。
同时也证明,他在浔阳城百姓们心中,确实算是干实事的,而且信誉不错。
但与涨功德相比,欧阳戎觉得这一份信任尤为可贵。
众人下山而去。
上午的剪彩礼,如期举办。
流程如常,不过欧阳戎倒是见到了除了妙真外的容真,
说起来,距离那日西城门外初次见面,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此女了。
不过她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一张脸冷冰冰的。
跟来欧阳戎身后的叶薇睐,身子骤然紧绷,一双蓝眸冷冷的注视这她。
对于小丫头的目光,容真不以为意。
双峰尖的开凿通水,容真也不太感兴趣,
只见,她的眼睛直正直盯着江水对岸的巨大石窟,直接问道:
“东林大佛,选址此处?依山傍水而建?”
“没错,符合金生水的地势。”
欧阳戎点头:
“当下,双峰尖已经开凿完毕,新渡口也建好,方便运输石料、器材,不日就开始大佛修建,女史大人稍安勿躁,很快的。”
容真转头看了看远处的浔阳城头,又瞧了瞧石窟,掐指一算,蹙眉回头:
“为何不建在城中。”
欧阳戎自若道:
“城中无地可建,选址方面,是在下精挑细选,女史大人可以在浔阳城内外逛一逛、找一找,若有更好,尽管说来,不过总不能是拆城中房子吧?
“是难不成想陛下背骂名?此事万万不可。”
欧阳戎语气调笑,容真却听出了坚定底线。
宫装少女皱眉不语,冷目盯着欧阳戎。
欧阳戎耸肩:
“女史大人能不能别打哑谜,若是哪里不满意,或者有什么选址禁忌、需要注意的,请务必说来。”
容真抿唇,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置若罔闻。
欧阳戎有些无语:
“女史大人,不说话,干瞪着人,有何用。不给准话,那就当你默许了。”
容真忽然转身,
离开前,冷冰冰丢下一句:
“先这样吧。”
“好,女史大人慢走。”
欧阳戎噙笑摆手。
待容真、妙真等人的背影走远。
他脸上笑容渐渐收敛,
欧阳戎平静看了眼对岸最大的那个空荡荡石窟,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造像了。
“果然有蹊跷,这座大佛看来没这么简单,否则建哪里不是一样,何必如此麻烦,这个容真,定是有话没说完。”
他抿嘴,自语了会儿。
而且这次东林大佛的规格很高,洛阳那边司天监的人会全程跟进指导,
接下来,自己说不定要经常和容真、妙真打交道。
一想到这,欧阳戎略感头疼。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剪彩礼散去。
欧阳戎带着甄、叶等女眷,还要小师妹、离闲一家人,在新渡口登上舟船,准备返回浔阳城。
他准备回去后,立马去功德塔内瞧一瞧,堪堪这一波涨了多少功德值。
就在这时,燕六郎的身影匆匆赶来:
“明府。大堂那边收到了朝廷最新公文。”
“是什么公文,这么着急。”谢令姜好奇。
欧阳戎接过公文,垂目浏览,面对众人好奇目光,燕六郎皱眉说道:
“江州道行军大总管的人选已定,陛下封魏王为江州道行军大总管,命其全权主持西南讨伐事宜,组建征讨大军,即日南下!”
气氛顿时寂静。
哪怕此前王冷然借助朱凌虚倒戈大胜后,谢令姜、离闲等人已经隐隐猜到这点。
但是眼下彻底落实,还是让人有些默然。
欧阳戎抬头,轻笑说:
“除了这意料之中的事,还有件有意思的,那位朱大都督,参了我与王爷一本,果然,咬人的狗不叫。”
众人顿时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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