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商人也忧民?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十四、商人也忧民?撒娇撒痴,是女人的小小特权。

  哪怕是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

  被抓住手腕后,欧阳戎与裴十三娘相互对视着,原本有些尴尬僵硬的气氛,被一句玩笑话,很快揭了过去。

  欧阳戎状若无事的松开紫金帔帛贵妇人的手腕。

  后者恢复热情笑容,离开了秦小娘子身边,与欧阳戎一起走去一旁坐下。

  “长史郎君这边来,不要被这些笨丫头打扰了兴致。”

  二人重新落座。

  幽兰小院的大堂内,琵琶声继续奏响。

  一位名扬浔阳江畔的头牌清倌人,裹着一件青色男子长袍,酥胸半露,怀抱琵琶,低头弹奏。

  那张眉头习惯性微蹙的小脸右颊上,一道泛红的巴掌印颇为清晰。

  弹琵琶之余,秦思虞悄悄朝欧阳戎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欧阳戎垂眸喝茶,置若罔闻。

  一旁陪坐的裴十三娘低头喝茶,眼角余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没有呵斥阻止秦思虞,反而默默观察欧阳戎面对佳人感激的反应。

  很可惜,面前这个低调常服的青年,脸色依旧平静如水,独自喝茶,似是不解风情。

  裴十三娘微不可察的皱眉。

  不过他至少没有立马走人。

  裴十三娘迅速沉静下来,玉手倒茶,脸上挂着微笑。

  欧阳戎咬了口糕点,忽然转头,朝旁边低头侍立的赤裸丫鬟说:“裙子穿上。”

  红绡脸蛋红透的像熟苹果,但却丝毫不敢动弹,偏头看向裴十三娘。

  欧阳戎也转头朝她看去,裴十三娘立马柳眉倒竖:

  “看妾身干嘛,还不快听长史郎君的话,穿上裙子,如此放浪,成何体统。”

  红绡匆忙跑去穿衣服。

  欧阳戎瞧了眼脸上挂着标准微笑的裴十三娘,没有点破。

  轻轻摇头,端杯喝茶。

  其实,从刚刚这个爱穿帔帛的贵妇人发飙扇秦思虞巴掌起,就是一次试探了。

  这也是第二次试探,第一次当然是请他进院子,孤男寡女,小娘赤裸,看看是干柴烈火,还是君子慎独。

  这个裴十三娘,想摸清他的秉性脾气,或者说,看看他是否如同文弱书生气的愣头青文官一样,好拿捏操控。

  欧阳戎放下茶杯,看向面前这个低眉顺目、老老实实陪茶宛若良善妇人的裴十三娘,开门见山:

  “说吧,裴夫人今夜大费周章的请小官来,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裴十三娘摆摆手,一脸柔弱自责的神态:

  “刚刚妾身给长史郎君端云雾茶去了,没想到长史郎君提前来了……

  “这些小娘子们不懂事,小心思一大堆,不小心冒犯了长史郎君,妾身还担心长史郎君不满意,要甩手走人呢,幸亏长史郎君大人有大量。”

  裴十三娘端起茶杯,起身一脸认真的敬茶:“来,长史郎君,妾身给您赔礼了,为刚刚的疏忽怠慢。”

  欧阳戎摇头,轻笑了下,意有所指:“她们不懂事不要紧,裴夫人懂事就行。”

  “咯咯。”裴十三娘长袖掩嘴:“长史郎君说话真有趣。”

  欧阳戎没有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是等待正题。

  裴十三娘只好放下茶杯,收起玩笑,点头说道:

  “不瞒长史郎君说,这次邀请郎君前来,除了想瞻仰长史郎君的尊容外,妾身确实是有一些私心。”

  不等欧阳戎说话,她紧接着道:

  “但若只是几个人或几座商行的私利,妾身哪里有脸皮来找长史郎君说道?

  “那种商人与官员之间的不正之风,妾身一向不喜,虽然类似之事,行商多年,见过不少,不好说什么,但心里也是深恶痛绝。”

  裴十三娘说到一半,一脸敬仰的看着欧阳戎:

  “今日得见长史郎君,以身作则,凛然正气,令妾身有些激动,看来,还是有如同郎君这样高风亮节的清官的。

  “妾身这一次,没有找错人。”

  欧阳戎被夸的老脸有点红,不禁侧目瞧了瞧一本正经、大义凌然的裴十三娘。

  不是,拍马屁归拍马屁,但这一副看见了同道中人、见猎心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合着刚刚的“性贿赂”,真不是你的安排的?

  欧阳戎眸底狐疑,没露出来,上下打量了一遍裴十三娘,点头道:

  “夫人缪赞了。直说吧,到底是何事情,要找小官。”

  “好。”

  裴十三娘腰杆挺直,一脸真诚的说:

  “妾身听闻过长史郎君在龙城县赈灾治水的惠民事迹,今日想请长史郎君指点斧正之事,也是惠民治水之事……”

  “哦?”

  “长史郎君刚刚上任,是否知道星子坊每年夏季都会遭受水患?”

  “略有耳闻。”欧阳戎点头。

  裴十三娘小心翼翼问:“那郎君可知具体原因,或说,可有应对之策?”

  欧阳戎微笑看着她,摇摇头。

  裴十三娘叹息一声:

  “说起来,妾身从来到浔阳城起,就听说了此事,起初不太在意,直到今年夏日,路过那里,身陷水灾,才深感此事多么危害百姓。

  “后来妾身发现,全城,只有星子坊受水患影响最为严重,其他几坊,例如柴桑坊、濂溪坊,并无什么水患困扰。

  “于是妾身这几个月仔细考察了一番,发现原因大致出在两点上面。”

  “你讲。”欧阳戎眯眼。

  看着他饶有兴趣的表情,裴十三娘笑容灿烂了些,竖起两根手指:

  “首先,星子坊的地势太低,乃是浔阳城内地势最低之处。

  “其次,星子坊与柴桑坊一样,都是浔阳城最早的主城区,是历史最悠久的两座里坊。

  “因此建筑老旧,下水道、通水渠等疏水排水的设施过于落后,又年久未修,自然老化拥堵,排水效果低下。”

  她轻摇了下两指:

  “这两点叠加,星子坊自然水患严重,住在那里、相对贫穷的百姓,年年遭遇水淹。”

  欧阳戎点头,多看了裴十三娘一眼:“挺有道理,所以…夫人今日要说之事,与这有关?”

  “当然有关。”

  裴十三娘身子前倾,亲自接过红绡手里的茶杯,给欧阳戎温柔倒茶,嗓音母猫儿似糯糯:

  “此前郎君还没来任职长史,江州大堂的官员们都不太理会此事,毕竟不是哪里都能有像郎君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实干能臣。

  “寻求无望,妾身只能亲自前去咨询几位懂水利的能人……最后,妾身终于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欧阳戎挑眉,“怎么个两全其美法?”

  “郎君果然时刻关心百姓福祉,看来今日是找对人了哩。”

  她柔柔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份图稿放在二人之间的桌面上,两指按住,滑动递出:

  “郎君请过目。”

  欧阳戎垂眸,翻阅起来。

  裴十三娘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欧阳戎表情,她端杯抿了一口茶,润湿红唇轻启,细声引导:

  “方案并不难,只需将星子坊各条街道的下水道与排水渠修缮一遍即可,前去长安、洛阳等地请来相关匠师,引入这些大城先进的排水渠工艺。

  “妾身命手下的掌柜算了一笔账,全部翻修一遍,所消耗的银子可能稍微多了点,但却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星子坊的水患问题哩。”

  欧阳戎扫了一遍图稿,轻轻点头:“有道理。”顿了下,判断:“方案可行。”

  裴十三娘脸上的笑容愈发热情灿烂:“还是长史郎君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欧阳戎放下图稿,有些感慨:“没想到裴夫人如此心系星子坊的百姓,是个有良心的商人。”

  裴十三娘笑了笑:“商人确实都逐利,但也要争取双赢,回馈百姓。”

  欧阳戎点点头,问道:“那裴夫人给我看这份方案的意思是……”

  裴十三娘直接道:

  “长史郎君,不需要江州大堂出钱,妾身不才,认识一些扬州商帮的同乡商贾,同样热心,心忧浔阳水患……

  “毕竟在浔阳城待久了,已经把这儿当做第二故乡,所以,我们商量了下,决定筹钱,替江州大堂,还有星子房百姓们免费修缮这些排水设施。”

  欧阳戎脸色不变,没有第一时间露出高兴表情,他慢条斯理的喝茶,说:

  “修缮整座里坊的排水渠,这件事江州大堂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需要拆除不少老房子,波及太广,星子坊的住户太多,浔阳码头的工人,大街小巷的贩夫走卒,来讨生活的外乡人……皆生活在此坊。

  “翻修容易影响民生,最关键的是,星子坊里那些老旧宅子的房东们不愿答应,耽误了他们的数月收租。”

  裴十三娘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听完,她微微皱眉,似也忧愁:

  “郎君说的对,确实需要拆掉坊内的大部分老旧房子,可是那些凭仗宅子收租的房东们不允许。”

  仅仅只踌色了三息时间,她面色转化为坚定神色,用力点头:

  “长史郎君,要不这样,我们直接把这些老旧破房全部购置下来吧,有多少,我与同乡们就买多少,不过……“”

  她脸上露出为难神色,似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要长史郎君和江州大堂稍微帮点小忙,出台一些公文条例,命令那些房东们限时卖出房契,我们商帮愿以目前的市价,全部吃下,这个方案,您看如何?是否简单?”

  欧阳戎没有回答,歪头看着她:

  “裴夫人又是修缮排水渠,又是花钱全买下星子坊老旧房子的房契,怎么净做些亏本生意?”

  不等裴十三娘会答,他忽道:

  “拆完老旧房子,翻新了全坊的排水渠之后,伱们会干嘛,要在原来拥有房契的地皮上做些什么事?”

  “嗯…”

  裴十三娘脸色无奈:

  “不瞒长史郎君说,我们准备在地皮上,重建一些像修水坊、濂溪坊里那样,红墙黛瓦、崭新优质的宅子出售,或者租出去。

  “星子坊靠近江畔,风景独好,还毗邻繁华无匹的浔阳渡……

  “嗯,其实不亏,可小有盈利。”

  欧阳戎歪头,再问:“当真只赚一点?”

  裴十三娘笑容略微尴尬,旋即,她风情万种的嗔了他一眼。

  欧阳戎笑了。

  裴十三娘跟着捂嘴笑了下。

  似是有什么默契。

  欧阳戎开口问:“夫人之前也试过购置星子坊的老旧房子吧。”

  “有过,但……”裴十三娘讪笑:“那些小房东太多,有些死板,不愿意卖,或者狮子大开口,明明都是些破房子,租不了几个钱,也不知哪来的自信。”

  “所以要江州大堂帮忙?”

  “其实这也是帮助浔阳城,对郎君的政绩有帮助。”

  “什么意思?”

  “星子坊一堆破旧房子,鱼龙混杂,十分影响城里的治安和市容,若是我们购置了,不仅能翻修崭新下水道,还能修建一座座气派的宅子,和洛阳城、长安城那样,街道干干净净,这对浔阳城整体有益,也是江州大堂诸位大人们的政绩。”

  “那你们卖的价格肯定不低吧?”

  “郎君,咱们总要赚点呀。”

  停顿了下,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欧阳戎:“要不……江州大堂也投点钱占股,或者,郎君有什么推荐的同样心忧百姓的朋友,也加入投点?都好商量。”

  欧阳戎没理,忽问:“那星子坊翻新后,那些原来的租客们呢?”

  “可以买下宅子,或者继续租。”

  欧阳戎笑着点头,建议道:“房子修这么崭新高大,租金也得涨涨吧。”

  裴十三娘点头:“这是自然,这些地皮全买下来重建住宅后,我们会看情况,统一规定一个价格,长史郎君放心,浔阳城如此繁华,肯定不愁租的,不会出现鬼屋空房:还能吸引更多富商前来定居,一举两得。”

  “倒也是,还是你们聪明啊。”

  欧阳戎微笑,点头赞同,可下一瞬间,他冷脸起身,转身走人:“小官还有事,告辞。”

  裴十三娘愕然:“郎君这是不满意?”

  她起身追去,有点着急:“这是为何?明明一举两得之事,郎君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说出来……”

  欧阳戎头不回,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我觉得星子坊脏破旧,也挺好的,我有个同僚好友,就在那里住的挺开心,天天和我说,星子坊的路边小摊多种多样、便宜好吃,是整洁干净的柴桑坊这里没有的,他每日上值都精神了点。”

  裴十三娘表情僵住:“郎君这是顾及一位好友?”

  欧阳戎懒得解释,准备离开。

  下一刹那。

  “大师兄?”

  外面的幽兰小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呼喊声。

  众人转头看去,有一袭火红的身影冲进大堂。

  “你没事吧?”

  看见欧阳戎安然无恙,谢令姜长松一口气,只是下一秒,她的眼睛落在了秦思虞身上裹住娇躯的那件熟悉长袍上。

  谢令姜默默看向大师兄。

  两人大眼瞪小眼。

  空气突然有点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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