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我代表不了胪滨府知府

  赵传薪那不紧不慢的态度,着实让黄仕福火大。

  可他却不敢真跟赵传薪翻脸。

  垦务局有少许兵力,用来保障放垦顺利进行。

  但这点兵,怕是不够赵传薪塞牙缝。

  而且,黄仕福注意到一件事。

  赵传薪带来的五翼兵丁,各个配着快枪马刀。

  枪是好枪,马刀都是哥萨克骑兵刀,这顿时让他想起了满-洲里和海拉尔,沙俄军械库失窃。

  果然,是赵传薪干的。

  看着看着,兵强马壮,黄仕福觉得头皮发麻。

  他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回去的路上,他对属下说:“看着吧,赵传薪必然闯祸。等撞了南墙,他就知道后悔了。”

  属下忙不迭点头附和。

  属下问:“黄总办,咱们怎么回去交差?”

  “你没见赵传薪态度坚决?谁敢拦他?”

  “额……”

  黄仕福的话,五翼总管也听见了。

  赵传薪的态度,让他们欣喜若狂。

  车和札看着黄仕福离去的方向,啐了口唾沫,骂道:“狗东西,不当人子。”

  胜福也说:“知府大人,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谗言!”

  赵传薪很聪明,才几天,他就有些习惯官场上的一些事了。

  见这几个人的快意写在脸上,他对胡大招招手:“扎那,巴拉吉尼玛,你二人过来。”

  扎那是胡大的本名,巴拉吉尼玛是胡二的本名。

  等哥俩过来,赵传薪对五翼总管说:“扎那是我上任前便定好的总卡官人选。巴拉吉尼玛是我预定的巡警局总办。”

  这两天,赵传薪将别人的职位都已经定了下来,唯独他们哥俩的没有音信。

  还道赵传薪出尔反尔呢。

  听了赵传薪的话,哥俩大喜。

  却也小心翼翼的看着五翼总管。

  他们未来的手下,可都出自五翼。

  车和札和胜福脸色一滞。

  但是,赵传薪刚刚已经表态,他和黄仕福那些人不是一伙,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

  赵传薪站队妥协,那他们就必须让步。

  车和札面色挣扎变幻数次,也只能低着头认了:“全听知府大人的。”

  其余人也跟着纷纷表态。

  赵传薪满意点头,这大概就叫政治了,他对胡大说:“执勤上岗,守护边卡,保护五翼八-旗百姓重任,就交到你手上。面对虎视眈眈的沙俄,这活不好干,该打的时候打,该让步的时候让步,需要拿捏分寸,可能做好?”

  他们不是赵传薪。

  小规模摩擦不要紧,大规模战斗,毛子那边的兵团压过来,怕是一个照面就要被打的萎靡不振。

  不能丢脸,真打必须敢打,又不能全面开战。

  这就是他需要拿捏的尺度。

  胡大振奋抱拳道:“属下定竭尽所能,不给知府大人丢脸!”

  赵传薪又看向了胡二:“巡警局也同样重要,后续不但要配合会计所收税,也要配合官货局执行一些政令,同时还要维护治安。你可能胜任?”

  胡二想的浅,赵传薪的话,他只听进去了最后一句“维护治安”,于是抱拳郑重道:“标下定然竭尽全力!”

  可旁边的姚佳听了,却若有所思的看了胡二一眼。

  他能猜到一些事,但还是没搞明白赵传薪具体有什么谋划。

  但他想通,官货局的涉及面一定很广,职权很大,否则赵传薪不可能强行的连巡警局都要分权。

  只能说未来可期。

  赵传薪趁热打铁确定了胡家兄弟的位置,同时给他们雕了铜印。

  巡警局就算成立了。

  杀俄商,保俄商,赵传薪干了两件自相矛盾的事情,却使得再无宵小敢在庙会上作祟。

  到了晚上,丽贝卡莱维收拾钱财和账本,锁进了保险箱里。

  她偷偷把赵传薪拽到一旁:“伊森,交易额好吓人。”

  一天半的交易额触目惊心。

  说话的时候,赵传薪发现她的手都在颤抖。

  赵传薪没关心这个,此时闻言眉头一挑:“夺少?”

  丽贝卡莱维说:“已经交易过半,估计明天一天就能完成七八分,后天晚上,我们就可以离开。截止现在,交易额达到了148万银元……”

  清朝,斤换算成两为16进制。一斤16两。

  但两和钱,钱和分却是10进制。

  一两10钱,一钱10分。

  3分税,就是一两银子交易额收3分税。

  既3%税。

  赵传薪粗略估算,这个数目确实让他惊讶。

  这还多亏了姚佳的胆大心细。

  赵传薪和众士兵白天干活,晚上苦中作乐,又过了两日,庙会终于到了尾声。

  当最后一个牧民和赵传薪打招呼离开,现场只剩下庙里的喇嘛收拾残局。

  丽贝卡莱维兴奋的对赵传薪说:“伊森,你猜最终交易额为多少?”

  这次她没避着旁人。

  大家都望了过来。

  丽贝卡莱维扬着账本说:“213万块银元!”

  五翼总管瞠目结舌。

  只觉得口干舌燥。

  车和札喃喃道:“这怕是有清一朝,数目最大的交易额度!”

  其余人纷纷点头。

  以往每年庙会交易额他们也是有耳闻的。

  毕竟收税的人都出自于他们各旗。

  但从来没有这么夸张过。

  胜福说:“光绪三十年,牲畜、毛皮两项税收,我记得清楚,拢共才6181两8钱5分1厘6毫,如今怎地这么多?怕是翻了数倍?”

  光绪三十年,即1904年。

  现在是1908年。

  才过了四年而已。

  巴当阿想了想说:“去岁前岁,两年多有提前交易者,漏税不知凡几,导致许多牧民来晚无法交易。今岁不同,延期交易,又有知府大人大力镇压,无人敢漏税,才有如此局面。”

  赵传薪一挥手:“封箱,先打道回府,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

  封箱后,他将税银收入囊中,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钱多不多?

  多。

  但赵传薪并没有放在眼里。

  为官一方,这钱并不属于个人,个人的钱也不能拿出来充公,一码归一码。

  这些钱对他不多,对胪滨府可就是天文数字,能做许多事了。

  天上飞是赵传薪自己的产业,他可以随便建。

  但胪滨府不同。

  即便他想要扩建,也不能随便私自动手,因为这关乎公款,以及民生。

  一行人兴高采烈回转。

  大家都高兴,唯独姚冰闷闷不乐,因为这几天疯跑的那些玩伴都走了。

  赵传薪见状哈哈一笑:“别急,以后有的是小伙伴玩耍。”

  “真的吗师父?”

  “自然是真的,很快会建学堂,你可以每日上学。”

  波迪格日勒听了,说:“知府大人,咱们这里也曾有学堂,庚子年间被捣毁。后期朝廷欲建学堂,可惜无银可拨付。依我看,不上学也没什么打紧的,草原的娃不需要读书也能长大。”

  胜福反驳:“此言差矣。读书还是有必要的,你看KLQQ、科-尔沁,他们都建学堂,难道那些王爷是傻子吗?”

  赵传薪点头:“莱维总办的新式账本,咱们的笔帖式和领催,有几人能看懂?你们几个总管,又有谁能看懂?不但如此,洋人科技日新月异,毛子的列车看见了吗,就是学习才能造的出来。不但要学,而且要学的精。今后凡事不假于人手,反而要外销,国富民强,你看毛子还敢欺压你们?”

  众人若有所思。

  但赵传薪描绘的前景,实在太遥远了。

  ……

  宋小濂总算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赵传薪说,境内一切事物交由胪滨府,胪滨府再归兵备道节制,兵备道有权直接节制五翼总管。

  现在,赵传薪直接揽去了税收大全。

  他想抢回来,但五翼总管现如今只听胪滨府政令,他手里的那点人手,也无法与赵传薪争锋。

  最终结果是鸡飞蛋打。

  宋小濂越想越不踏实,越想越窝火。

  便将黄仕福叫来:“你去胪滨府跑一趟,想来庙会已经结束。往年,只有六分之一税款,留存作为衙门公费。你将剩下五份税款收回,这是要上交给黑-龙江巡抚衙门的……”

  黄仕福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最后只能拱手领命。

  以往,押送税款的活,都是五翼总管派人干的。

  这次宋小濂却无人可用。

  当黄仕福抵达胪滨府的时候,看见数不清的百姓,或是用骆驼板车,或者用牛车拉着砖石和黏土白灰,正往胪滨府押运。

  胪滨府的旁边空地,成了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

  他拉过一个骑马的兵丁问:“这是在做什么?”

  兵丁看了看他的官府,淡淡道:“如你所见,正在建房。”

  “建哪门子房?”

  “府衙扩建,难不成我们胪滨府就那么一座小院?”

  “你们哪来的银子扩建?”黄仕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兵丁不耐烦了,指着院墙的人群:“你去那里看,一看便知。”

  黄仕福赶忙带着人过去查看。

  围墙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不干活的新巴-尔虎左右翼百姓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黄仕福挤进去一看,只觉得热血直冲脑门。

  原来这是胪滨府的庙会税收通告,上面详细了说明这次庙会集市各项交易总额,以及去掉火耗后的税款数目。

  交易总额,213.2462万银元。

  税收总额:6.7815万银元。

  这里面有毛皮税,有牲畜税,有关税,还有一些其它大宗交易的税赋。

  所有品类详细的列了出来。

  税赋虽然算不得太大的秘密,可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啊?

  另外,这也太多了吧?

  接近光绪三十年的十倍了,与去年相比也翻了数翻。

  这怎么可能?

  再细看另一份通告,上面说明了府衙扩建所需的费用,其中可以明确的是砖石的价钱和雇人的工钱。

  第三份通报,因此次协助维持庙会治安,给兵丁发放的奖金,按一个月的俸饷发放。

  边境守卡的兵丁俸饷比不上新军,全部按马队算,每个人每月只有4两,还不足额,每两按8钱银算。

  赵传薪给发放全额,那就是4两/人。

  一百人合计银元,一共才535块。

  卡弁每人每月5两,副目4.5两银。这算是超支的部分。

  卡官和总卡官另算,俸饷自然更多。

  另外还有补发的草料银、牛马银,修车银,也没多少钱。

  若是军队数目上升,看起来好像庙会税收也不怎么够用,但别忘了还有后续税收,每年可不光只是个庙会。

  第四份通报,上面例举了守卡兵丁战时俸饷、死伤抚恤几何。

  黄仕福真想大喊一声:“他们的命没那么值钱,怎么都赶上新军了……”

  在营病故者,给埋葬银10两;打仗阵亡,赏俸饷三年,家属另有抚恤。

  府衙将新设医院,因劳成病、打仗受伤,府衙出款诊治给药,分等给赏,照旧支饷。

  军需方面,军帽,军装,靴子,腰带,手套,雨衣,被褥,背包,军用水壶等,一应俱全。

  任何地方豪强,不得欺辱士兵家属,否则必有严惩。

  因为赵传薪的兵,都属于骑兵,算是技术兵种。本来应该多给银子,可目前俸饷是比不上清廷新军的。

  但是打仗阵亡,新军只赏俸饷两年,赵传薪这边增加一年。死伤抚恤,比新军更多一些。

  其余和新军没什么区别,待遇等同。

  看似与新军比有增有减,但实际上,比这些兵丁从前好了无数倍。

  最重要的是,光绪三十年后,因为总是拖欠银子,导致守卡的兵丁逃走,卡伦无人值守。现在赵传薪不但如数发放,发的还是足额。

  黄仕福真想喊两嗓子,但他不敢。

  因为周围兵丁,挺胸抬头,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此时谁敢跟赵传薪作对,他们就敢拼命。

  好好好,黄仕福气笑了,这么整是吧?你赵传薪花钱找人给你卖命呢是吧?

  再看第五张通报,是接下来胪滨府的施政方向。

  什么草票、鱼票、木票、矿票、盐票、救济票……想要批这些票据,需要来办理身份证明……黄仕福都看不懂了。

  这些归官货局、会计所、巡警局交叉管理。

  此外,还有赵传薪对越境俄民与土地的管理。

  好家伙,连他垦务局的活都揽走。

  黄仕福鼻子好悬气歪。

  赵传薪的意思很明显,今后胪滨府的施政全透明,接受五翼八-旗群众检验,随便讨论。

  黄仕福不懂,这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光他不懂,连胪滨府内最开明的总办姚佳也不懂。

  他问赵传薪:“知府,所谓财不露白,又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咱们这么干不妥吧?”

  “咱们胪滨府现在激情澎湃,算是动员型体制,有问题大家集思广益,有劲往一处使,有问题解决问题,蒸蒸日上。可一年后呢,两年后呢,到时候船调不动头了,活水变死水,就会转变为压力型体制。压力型体制,很多时候必须依托动员型体制运作,必须相辅相成。现在你看不出我这么干的好处,以后就懂了,百姓会逼着府衙具备动员型体制特性。”

  赵传薪又解释:“除了俄民带来的危机外,还有蒙汉矛盾。化解矛盾的最好方式不是掖着藏着,是将矛盾拿到面上,能妥协的妥协,不能妥协的强行处置,直到双方觉得利益均衡,心里平衡。人类文明,就是依托八卦诞生的。八卦就是闲话。你得让蒙汉两民将怨愤说出来,该抱怨的抱怨,总比积压在心里,或者私底下谋划来的好。”

  姚佳服气。

  不愧是和赵忠义他们一同将鹿岗镇支棱起来的元老。

  果然有点东西。

  但他不知道,赵传薪有句话没说――只要他赵传薪在,无论怎么玩都玩不坏玩不崩。他不在了,那就不好说了。

  姚佳的顾虑其实是有道理的。

  赵传薪知道国民的一些特性,听风就是雨,聪明人不少,傻子更多。

  赵传薪敢这么干,靠的是比铁还冷还硬的手腕,又蠢又坏的人不敢妄动,跟他睁眼说瞎话的代价远远大于随便敲键盘。

  两人说话间,杨桑达喜进来说:“知府,呼伦垦务局总办黄仕福求见。”

  “让他进来。”

  黄仕福刚进门,就气势汹汹的问:“税银呢?”

  “税银跟你有什么关系?”赵传薪好整以暇反问。

  “和我无关,但和兵备道有关,和巡抚衙门有关。你们胪滨府可留六分之一,其余我要带走,递送给巡抚衙门。”黄仕福自觉占理,说话大义凛然。

  赵传薪将烟掐进烟灰缸里,摆摆手说:“不是个这个逻辑。”

  姚佳在旁边抱着膀子乐呵呵的看着。

  这么大一笔钱,到嘴里的鸭子赵传薪能让它飞走?

  黄仕福负手而立,说:“那是什么逻辑?”

  “海拉尔地区的税收,理应由胪滨府还收,这没问题吧?”

  “姑且算你没问题。”

  “我赴任时,文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胪滨府可以自治,这没问题吧?”

  “这……也没问题。”

  “那不就结了。哦,我懂了,是不是兵备道需要的公费不足?将条子写好,递呈过来,我给你们拨银子。要据实而写,不能弄虚作假,我最讨厌故弄玄虚了。”

  黄仕福一口气好悬没捣上来。

  好家伙,现在成了你们胪滨府给兵备道拨公费了是吗?

  “话不能这样说……”黄仕福还想要据理力争。

  赵传薪却起身道:“姚总办,你和黄总办先聊,我还有公务要忙。百业待兴,赵某唯有焚膏继晷,挑灯夜战,才能对得起黎民百姓的信任。哎,每日早起,对着镜子,我几乎都想给伟大的自己磕一个,以示崇敬。”

  黄仕福:“……”

  臭不要脸的。

  赵传薪才不理他。

  如今胪滨府多个部门都已经筹建起来。

  人手么,马马虎虎,都是庸碌之辈,但可塑性很强。

  这么多部门,只有张寿增的对俄交涉局的人手招募,赵传薪没有操心,这些官吏都是张寿增自己招的,多数是汉人充任。

  赵传薪忙,张寿增也忙。

  因为他收到了沙俄驻海拉尔领事吴萨缔的会谈正式邀请。

  会谈地点在满-洲里火车站外的一家饭店。

  才见面,火药味弥漫。

  吴萨缔恶狠狠的对张寿增说:“我今天代表俄帝国军事大臣弗拉基米尔亚历山德罗维奇苏霍姆利诺夫、中东铁路公司总办霍尔瓦特与你谈话。你知道赵传薪这样干的后果吗?”

  旁边的手下,奋笔疾书记录对话。

  张寿增和清廷从上到下的思想一脉相承,闻言第一反应就是怕。

  但他足够聪明。

  假如后果真的很严重,吴萨缔都不会来见他,尼古拉二世早就直接派兵来打了。

  这时候就很考验张寿增的判断力了,他深吸一口气:“吴萨缔先生,你是来谈判,还是来问罪的?谈判的,我可以代表胪滨府跟你谈,而不是朝廷。如果来问罪,抱歉,我代表不了胪滨府知府赵传薪。”

  一句话,将吴萨缔怼的哑口。

  别又有大聪明跳出来叭叭叭,数据都是根据真实资料来的,有的有所改动,但不会相差太多。

  这个庙会集市的交易额,确实令人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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