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义是赵传薪的高祖。
刘宝贵算母亲那一系上的直系高祖。
那么这姚佳又是谁?
他是赵传薪高祖母的亲哥,也就是赵忠义的大舅哥。
赵传薪目前管高祖叫大哥,大哥的大舅哥,他也得叫大哥。
要说老赵家的人,往下几代,长相都挺周正的。
赵宏志继承了他爹他娘的长相,很耐看。
只是到了赵传薪他爹和他爷,营养不良,个头没长起来。
好在基因尚在,赵传薪长了一米八多。
他高祖母姚氏,娘家人长相眉清目秀,只是姚氏的五官分开都很好看,合在一起就很普通。
平时赵传薪不怎么关注她,只知道姓姚。
以前,姚家人和赵忠义也不怎么走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直到鹿岗岭村变成了鹿岗镇,赵忠义也发迹了,姚家人才搬到鹿岗镇发展。
当赵传薪第一次看见姚佳,惊讶的发现赵宏志和舅舅长的很像,而赵传薪和赵宏志未来的样子是有几分相似的,所以赵传薪和姚佳也有几分神似。
不同的是,姚佳骨相轻,赵传薪骨相重。
赵传薪的脸的轮廓更立挺,但要客观来说,赵传薪是没有人家帅的……
不能说八竿子打不着,但也未必有多亲近。
这个时代的人,尤其百姓,多半老实巴交不善言辞。
从一些旧照片就能看出,许多百姓缩肩塌背,满脸麻木……
但姚佳不同,他快步上前,拍拍赵传薪胳膊:“好小子,这两年上哪瑟去了?糊涂什么糊涂,我看你糊涂了,真是胡闹。”
牛子厚和牛翰章齐齐望向赵传薪――你不是说不是来找场子的么?
若非一个姓姚,一个姓赵,这架势还道是亲哥俩呢……
赵传薪让姚佳一顿抢白,有些无语。
他笑着说:“大哥,误会,都是误会。牛老板是好人……”
姚佳闻言,怒不可遏,打断他的话:“好银?好银昧俺钱财?俺来时,明明说好,存银费用多给些,让伙计把大鹿角保存好,狗东西答应的好好地,转头就不认账。俺多给费用,他却拿别的钱糊弄,这不相当于存钱还加一带蹦补……”
这年头,传统银号存款,不但不给你利息,还得交手续费。
“带蹦补”的意思,比如放高利贷者出钱一元,可借贷者只能得钱九角。而“加一”的意思是,借款一元,利息一角。
所以到期限还款,借一块,得了九角,还款却要还一元一。
合一起,就是加一带蹦补。
姚佳意思是,老子多给了存款手续费,他们还要把大鹿角折现成成色和分量都要差一些的普通银元,间接等于加一带蹦补了。
现在是当面对峙,赵传薪觉得姚佳不可能说谎,就看向了牛子厚。
牛子厚皱眉,招来伙计:“他说的可属实?”
伙计挠挠头:“给他办理存银的伙计,上个月回老家照顾爹娘,这,这……”
姚佳“咣咣”拍桌子:“说的是啥屁话?他走了,恁们就可以赖账?麻辣个币……”
赵传薪总是知道自己脾气随谁了。
原来还以为随他太爷,现在看来也未必,他太爷脾气只是急而已……
然后,姚佳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赵传薪看。
正面两头鹿用角支黄瓜架子,空白处写:麻辣个。
背面是刘佳慧穿戴鹿岗镇警-服,骑马全副武装的样子。
1907那年英姿飒爽。
赵传薪一口茶水“噗”地喷出。
呛的他直咳嗽。
当初在港岛准备弄造币机器,刘佳慧也在,就问他要造什么样的钱币。
赵传薪随手在纸上画了正反面图案,眨眨眼告诉她:“就叫这个,把咱们鹿岗镇女骑警带上,好教世人知道,咱们那旮沓,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
当初只是戏言,没想到真就按他所画造了出来。
姚佳被喷身上茶水,却毫不在意。他一边帮忙拍打赵传薪后背,不满的挑眉说:“传薪你挺大个人,没个稳当样……”
嚯……牛子厚侧目。
恐怕除了眼前这位,世上很少有人敢这样和赵传薪说话吧?
老赵没脾气。
曾经,在奶奶老去的时光,赵传薪就坐在她身旁,听她把过去的事慢慢讲。老赵是个很怀旧的人,很喜欢听过去的事情。或许故事里没姚佳,但无论怎么算也算得上他的长辈,发作不得。
他说:“大哥,就一点钱财,人家也给了补偿,就算了吧。”
姚佳双手掐腰:“屁!咱们的大鹿角,放海龙府,有人愿一块换别的两块银洋!俺存了一千五百块,要他一千块赔偿难不成还要多了?”
赵传薪惊讶,这货挺有钱啊……
但显然,事情也不能听牛子厚的一面之词。
牛子厚也意识到这一点,狠狠瞪了伙计一眼。
然后拍板说:“姚先生要多少便给多少。”
牛翰章有点不服:“爹……”
“废什么话?”牛子厚呵斥。“咱们有错在先,该照价赔付便是。”
赵传薪的面子就值千八百块吗?白闹,谁赚了还不一定。
谁知姚佳此时却摆摆手:“算啦算啦,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既如此,原数还俺就成,什么银洋都成……”
然后两下僵持住。
牛子厚坚持要给,姚佳坚辞不受。
赵传薪因为自家祖上原因,也间接了解一些关于牛家的历史。
见状他对姚佳说:“大哥,牛老板给你就拿着。”
姚佳瞪他一眼:“彪呼呼的,你的人情就值一千块啊?”
之前姚佳拿赵传薪说事,只是因为气不过,过程和银号伙计说的也有出入。但当赵传薪真来,他反而不能让赵传薪为一千块欠人情。
一千块银洋,其实真不少。
吃香喝辣没问题,算一笔巨款。
赵传薪有点小感动。
他笑着说:“你拿着便是。”
“不拿。”
“大哥你拿着,我私下里和牛老板说几句话的,待会儿出去找你。”
说着给姚佳使了个眼色。
姚佳取了钱出门,赵传薪淡淡看了牛翰章一眼,牛翰章纳闷,瞅我干啥?
牛子厚人精,立刻明白,挥挥手:“你也出去等我。”
擦,原来是这个意思。
牛翰章怏怏而出。
“赵先生,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赵传薪又开启大预言术:“牛老板,刚刚我看有人进出兑现羌帖。羌帖乃沙俄银行,在关外特地发行的纸钞,别看现在坚挺,然沙俄局势不稳,用不上十年,必然生乱,届时没有金银为根基的羌帖转眼就成废纸。”
牛子厚不是杜立三,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赵传薪也不管他信不信继续说:“你们家大公子是有本事的,我见他用上了新式账簿。”
牛子厚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毕竟刚从圣彼得堡留学归来,师夷长技以制夷罢了。”
可赵传薪并不是夸赞他,手指头扣了扣桌面:“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没问题,就是还太嫩,牛老板不要急着将生意交他手里为好。有个词儿叫――经济危机。这我在纽约是亲身经历的,其中凶险,不比刀光剑影差,甚至能引起世界性战争,其影响可波及五湖四海。牛老板和洋人做生意,须得看清局势。”
牛子厚毫不在意:“无妨,有孙毓堂在,他出不了大乱子。”
得,这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赵传薪起身:“那我先撤,作战半径还没画完,尚且要去北边转一转。”
“这便走?”牛子厚诧异。
他原以为赵传薪会急着还人情,结果就只说了几句话……
他却不知道,这几句话,决定了他们家族事业的存亡。
当他明白时是在好多年后,已经在牛翰章和孙毓堂的联手下,让源升庆吃了一记大亏。
他才明白,赵传薪的那几句话人情有多大……
赵传薪出门,姚佳还在。
他雇了一辆马车,拉着他的一百多斤的银洋,连个炮手镖师都没有。
赵传薪见仅有一个车夫,就问:“大哥,都说有钱的怕绑,有姑娘的怕抢,走路怕劫,出门怕攮。怎么你无所畏惧呗?”
关外绺子胡子,嚣张、贪婪、残暴,百姓谈之色变。
姚佳龇牙笑:“怕个逑?离鹿岗镇远,俺报你名。靠近鹿岗镇,俺就报忠义的名。不怕死的,俺不会浪费口舌,钱直接送他,就看他敢不敢要。”
“……”
赵传薪竟无言以对。
是啊,敢跟赵忠义作对的全家死光光。
敢跟赵传薪作对的,追杀他天涯海角。
鹿岗镇保险队是马蜂窝,赵传薪是平头哥。
不敢劫真不敢劫……
风险和回报不成正比。
赵传薪说:“走,大哥,咱俩去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姚佳却说:“等等,你先和俺去瞧一个生意伙伴,他病重,只在弥留之际。”
生意伙伴,这个词最早也出自于赵传薪之口,被鹿岗镇人传播开来。
赵传薪自无不可。
车夫在旁不确定的试探:“传薪?”
“徐叔?”赵传薪这才注意到他。
除了鹿岗镇人,外人很少这样叫他,多半因为不敢。
赵传薪想了起来,这小老头,和刘宝贵沾亲带故。
当赵忠义和刘宝贵发迹后,不少亲朋好友前来投靠。
或许鹿岗镇也只有赵传薪是老哥一个。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假装与鹿岗镇决裂,世人才会深信不疑。
毕竟除了他以外每个人都有党羽。
“哎呀,传薪那,你这样穿,俺一时还真认不得,唱戏也不敢这样招摇过市……”
赵传薪:“……”
他说:“走吧徐叔,咱们陪我大哥去探探病号,一起去酒楼吃点。”
姚佳说:“徐叔是自己人,他赶车俺放心。”
一路上,徐老头都在喋喋不休鹿岗镇的变化。
“百姓终究也有出头之日……”
鹿岗镇地方小,当地百姓处处要与别地相比。
别处兵匪横行,鹿岗镇安居乐业;别处天灾不断,鹿岗镇风调雨顺。
别地冤假错案频发,可鹿岗镇违法必究,执法必严,这里的律法领域相对较少,但适用范围广,并且极其重视保护个人安全和经济自由。
有一帮子人,专门研究国内外法律,一旦有新的破绽和漏洞,立刻就会修补完善。
每当修改,就会在鹿岗镇治安所张贴。
庭审公正、审判程序公正严格,简单却高效、清晰,深得百姓信赖。
不是鹿岗镇比旁人要优秀,而是船小好调头,在保险队这座大山下,没有人浮于事的情况出现。
姚佳掰着手指头说:“杜立子、刘单子、牛子厚、张作-霖……他们都在鹿岗置办了产业,没的说,咱鹿岗镇是这个……”
他竖起了大拇指。
安全方面自不必赘言,有保险队在,周遭一切势力都是弟弟。
至于风调雨顺,其实和赵传薪当初制定的环境保护发展路线有关。
禁止滥砍盗伐,更是绝对禁止日本人进行资源采伐。
小鬼子为何喜欢四处测绘?
就如同井户川辰三所言,他们一直在筹备在关外修建铁路,铁路还有个重要作用――资源掠夺。
所以鹿岗镇周边的江河里,永远不会出现砍伐后顺流而下、最后贩卖给日本人的圆木。
每当雨季,如果雨水过多,别处轻则会涝,重则水灾,就如伊-通河与饮马河那样容易泛滥。
但只要树木足够多,水土就不会流失。每当雨季,同样降雨量,别处已经成灾,可在鹿岗镇周遭,或许土地还没吸饱水分,连江河水位都没涨多少……
鹿岗镇原本有个帽儿山巡检,如今已经被清廷调遣搬离。
驻于帽儿山的巡检,因为保险队存在已经失去了意义,清廷其实就算是放弃了这块地盘,只是没有大张旗鼓宣布而已。
听了姚佳的话,徐老头捧哏:“是这个理儿。”
赵传薪听的眉飞色舞。
他在小小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种了颗小小的种子,却开出一朵鲜艳的花……
他其实连一个小小的鹿岗镇都管理不好,他基本也不参与具体管理,只提意见。
幸好有赵忠义、刘宝贵、李光宗这些执行者……外面的世界很糟糕,很乱,但他们没有重蹈覆辙,反而事事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鹿岗镇属于谁很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
说话间,就到了一座宅子。
进去前,赵传薪问了一句:“大哥你现在做什么生意?”
姚佳敲敲大门,面带骄傲的说:“成衣,咱们鹿岗镇的新式成衣一衣难求,尤其是我妹子的制衣厂。我妹子带女工亲手缝制的洋装,连沙俄贵族都争相购买……”
他说的是赵传薪高祖母,也就是赵忠义妻子掌管的制衣厂和手工成衣铺子。
赵传薪心里同时升起满足和失落。
满足的是他改变了祖宗的人生,使他们过的精彩、富足。
失落的是这个时空,他的爷爷、父母将不会再出现。
这是他心理一个巨大的难以填补的空洞。
他心情复杂,浑浑噩噩,随着姚佳进了宅子,也没察觉谁开的门,进去后又如何。
等到了里间,鼻子里嗅到一股浓重中药味,这才清醒过来。
床榻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距离吹灯拔蜡,或许只差一股姗姗来迟的冷风。
周围围满了他的亲朋。
但赵传薪觉得这些人脸上的哀戚都有些水分。
坐在病床边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白皙的女子,脸上有数道泪痕。
姚佳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一只手,合掌摩挲,盯着老头关切道:“老宋,老宋,俺又来看你了……”
赵传薪在旁边看的真切,想要提醒什么,但看姚佳情真意切,就张张嘴没说话。
老宋也张张嘴,他则是真的虚弱到说不出话。
姚佳脸上露出笑:“老宋,你都病成这样,力气还挺大。”
说话间,更是握紧了手。
此时,那个清秀女人开口:“姚叔,你快松开手,我的手被你握疼了。”
一边说,一边用力往外抽,怪不得力气大……
姚佳一低头,赶忙松手:“啊,男女授受不亲,罪过罪过,大侄女俺不是有意的。”
原来他握的是老宋的闺女的手。
赵传薪:“……”
他很难说,姚佳是不是故意的。
老宋此时终于喘匀了气,低声道:“世杰,修械司募股,不可投之,徐总督亦不会在关外久留,修械司或难以为继。我死后,照顾我家小,我闺女她,她,她是极好的……”
世杰是姚佳的字,佳字从人,圭声,圭为洁白的玉,大意是帝王授予的象征洁白美好的玉,“佳”字在古时并非女子专用,取字者赐予了姚佳要做当世人杰的美好寓意。
但在赵传薪看来,取的字通常与其人相反,如他,如姚佳皆为如此……
老宋说了半截话,又喘不匀气,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连眼神都开始涣散。
姚佳看了一眼羞怯的秀气女子,拍拍老宋的手:“义不容辞,老宋且安心。”
这次没拍错手。
但为何说这话前,要先看一眼老宋闺女?
老宋闻言,仿佛很信任姚佳,脸上竟然露出了三分笑意,喉咙发出“额”的一声,便溘然长逝。
老宋之死,就如同按了某个开关键,一屋子人放声恸哭。
赵传薪其实很讨厌号丧――活着不孝,死了乱叫。
他走出房间还不够,一直走到了院外。
老宋家里住在闹市区,旁边竟然有风月场所。
赵传薪掏出两根烟,自己叼一根,给徐老头一根。
此时,一个凭栏女子以扇遮住半边面孔,娇笑着看着赵传薪说:“这位披坚执锐的将军,小女子饱读诗书,何不进来一叙,或有所得也说不定?”
她看赵传薪身材高大,长相算是英俊并富有阳刚气,还另类的披着铠甲,就出言调戏,顺便招揽生意。
赵传薪倚着柱子,四十五度角望天,吐出一个扩散的烟圈,淡淡道:“呵呵,你怎知赵某爱与人学习探讨知识的?赵某曾触过山巅,也曾涉过低谷,二者都让我获益良多!”
凭栏女子:“……”
忽然仰头止不住的笑。
徐老头:“……”
真是骚啊,不愧和姚老板是一家人。
作者因为太喜欢老赵,终于忍不住亲自下场客串一个重要的角色――老赵的祖宗旁支。
hia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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