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城中一个个丢盔弃兵的黄巾士卒,端坐战马上,手持浑铁枪,满面肃杀之气的王昊,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豫州的黄巾士卒,在经历过多次的战败后,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变化,没有最开始那种狂热至极的表现,如今俨然是以保命为主。
嗯。
这样极好。
王昊收起浑铁枪,扭头招呼一声:“友若何在?”
荀谌立刻从后方赶来:“在。”
“这些黄巾溃兵暂时便交给你来管理了,要时刻注意他们的情绪,绝不能有片刻疏忽,否则我等一旦引兵离开,恐生哗变。”
“县尉放心。”
荀谌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此事,谌必定严密关注,绝不会让西华发生叛军哗变之事,您放心便是。”
“嗯。”
王昊颔首点头:“你办事,我放心,既如此,待本县尉出城一个时辰后,立刻按照原定计划,烽火示警,给程校尉减轻压力。”
荀谌一揖,应声承诺。
旋即。
他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开始招呼士卒入城,接管西华防务,同时与赵俨一起,带人打扫战场,收缴兵器,分管黄巾降卒。
不得不承认。
赵俨、荀谌虽然年轻,但办事颇有章法、效率,还不过半个时辰,原本混乱的西华县,已经呈现出基本的秩序。
也正是因为看到荀谌、赵俨基本控制了局势,王昊这才彻底放心,按照计划,留五百精锐协防,带着其余士卒,出了城池,赶往第二伏击点。
荀谌、赵俨也没有令王昊失望,在他们引兵出城以后,黄巾降卒不仅没有闹情绪,甚至还帮助他们一起,处理同袍的尸体,准备明日一早,集中安葬。
一个时辰后,西华县彻底恢复了夜幕下应有的平静,荀谌也按照原定计划,关闭城门,烽火示警。
西华城头的烽火汹汹燃烧的那一刹那,彷佛给原本便已激烈的夜战,再次添了一把火,让它愈演愈烈,将战况推向了顶峰。
*****
月牙谷。
篝火熊熊,将横七竖八躺满尸体的荒芜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从傍晚正式强攻开始算起,截至目前,波才已经对月牙谷发起了十五、六次强攻,可每一次全都被汉军强悍的反攻击溃。
虽然他们已将擂石、滚木、箭矢全部耗尽,但依托有利地形俯冲黄巾,再配合他们精良的装备,丰富的战斗经验,依旧能杀波才个片甲不留。
“该死!”
月牙谷外,波才咬紧了牙根,眉宇间怒气飞扬。
他的目光冰针般扫过高地上严阵以待的汉军,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般地跳起几下,垂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仿佛是在极力控制着不挥到程银的脸上。
此刻。
程银一脚踏在防御工事上,一手拎着杆镔铁枪,虽然他心里清楚,在经历了这么多次猛冲猛打后,即便是他们,也已经进入了极限。
但是......
他必须要在王昊等人抢占西华县之前,牢牢掌控住战局,绝不能让波才发现端倪,更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开战场。
在将王昊提供的办法一一尝试后,程银发现只有激将法,对波才的效果最好,因此每次罢战之后,他总是以言语刺激波才,令其对月牙谷,志在必得。
“哈哈!”
程银仰天狂笑一声,掌中镔铁枪怒指波才,声音极具嘲讽之意:“波才,你好歹也是颍川黄巾的渠帅,难不成就这点本事吗?”
“要我说呀,张角当真是瞎了眼,怎会命你为颍川渠帅,即使随便换个什么阿猫阿狗,也比你指挥的要强。”
“闭嘴!”
波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扬声怒道:“你辱波某可以,但不可辱大贤良师。”
程银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阴鸷:“辱他又如何?以障眼法蛊惑民众的小人而已,也就尔等愚蠢如猪的刁民,才会相信喝了什么狗屁的符水,包治百病。”
“嘁—!”
轻蔑地扬起下巴,程银冷冷还击:“据我所知,被符水治死的信徒,恐怕也不在少数吧?怎么,尔等大贤良师还挑人?顺眼的治好,不顺眼的治死?”
“匹夫!”
“竖子!”
波才眸中一片血红,语声之凌厉,丝毫不见平时的稳如泰山:“众将士听令,贼子辱骂大贤良师,罪该万死,全都给我冲上去,与贼子决一死战!”
最后的“死战”二字,波才几乎是吼出来的,气势如奔雷,声音震三军,手中长剑指向程银,却因愤怒至极而颤抖不止,偏偏给人一种矛盾的怯战感。
“哈哈!”
程银早已习惯对方的怒火,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继续发起极致的调侃:“波才,你身为黄巾渠帅,怎么连佩剑都拿不稳了?”
“来呀!”
程银枪锋一指,昂首睥睨黄巾:“战个痛快!我程银若是皱一下眉头,便是尔等这帮杂碎养的。”
“杀—!”
已然列阵完毕的黄巾,立刻对高地发起凶悍无匹的进攻。
然而......
高地上的程银丝毫不惧,拎起铁枪,把手一招,身先士卒:“弟兄们,随我诛杀黄巾!”
防御工事中的汉军,纷纷操起寰首刀、盾牌,跃出战壕,齐声怒吼:“杀—!”
当即,如同山洪决堤一般,俯冲而下。
他们占据地利上的绝对优势,如同猛虎下山,更似泥流灭世,挟裹着无尽的神威,与土黄色的洪流撞在一起。
刹那间,两军将士短兵相接,军卒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一阵阵迸发出来,锋利的环首刀和枪矛,不断收割着战场上廉价的人命,惨烈的肉搏战拉开序幕!
如猛虎下山的汉军猛冲下来,轻而易举地撞开黄巾的攻击列阵,百战的汉军精锐在溃烂的黄巾阵中,连续斩杀数人,在冲天的火光照耀下,宛如从天而降的金甲战神。
程银双手持枪,身先士卒,凌空一扫,将面前黄巾士卒直接逼退,染血的枪锋趁势突进,唰唰唰,瞬间连出,点出不知多少下,而沿途的黄巾已然纷纷跌落尘埃,身死当场。
在程银的率领下,汉军三河各级将校战力全开,大吼着向前,在血潭里疯狂的挥舞兵刃,刀枪剑戟金戈相击,身前黄巾军如割麦一般倒下。
若是在此前,眼瞅着自家士卒接连倒在血泊之中,波才一定会命人撤退,然后重新组织进攻,但这一次,他冷眼凝视战场,至始至终,未曾下令撤兵。
“渠帅!”
一旁的黄邵看的是心惊肉跳,急忙劝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还是鸣金收兵吧,尽快调整策略才是。”
“扯淡!”
波才毫不犹豫地拒绝,扬声怒道:“汉军靠的便是地形优势,咱们每组织一次冲锋,他们便可猛冲一次列阵。”
“只有不停的与贼决战,才有可能消耗掉他们的优势,别忘了,咱们的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只有这样,才能有可能扭转败局。”
不得不承认。
波才说得有一定道理。
但在黄邵而言,这般进攻是以大量牺牲黄巾士卒性命为代价的,即便侥幸可以扭转局势,对于他本人来说,也是非常不值当的。
如果,盛世黄天是以这种方式迎来,那么草菅人命的黄巾渠帅,与魑魅魍魉窃据的汉庭,又有什么不同?
对方至少还会要点脸,压榨归压榨,但不会让你一点生路都没有,但如今的波才,却在明目张胆的以黄天盛世为由,来发泄自己的怒火。
此时的他比起汉军,更令黄邵厌恶,如今大业未成便可如此这般行事,将来黄天盛世果真到来,又会如何?
黄邵心痛至极!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太平道起义发展至今,已经远远不如最开始那般纯粹,尤其是军中的各级将校,借着打击豪族世家之便,损公肥私者大有人在。
“渠帅。”
但饶是如此,黄邵仍要死谏,哪怕没有半点效果:“若是再这样下去,弟兄们便是拼光,恐怕也拿不下月牙谷。”
“况且,我军已错过绝佳战机,召陵的彭脱渠帅恐怕也已派兵支援,咱们现在是否能拿下月牙谷,对战局已毫无意义。”
“够了!”
波才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气涌于胸,愤怒吼道:“何谓毫无意义?我军若是能拿下月牙谷,便可告慰死去的弟兄!”
“若是能拿下月牙谷,熄灭谷中烽火,便可警示彭脱渠帅,即便他们已与汉军交战,亦可尽快撤出战斗!”
“此外......”
言至于此,波才眼波如刀,怒锋一闪:“汉军老贼辱骂大贤良师,难道不应该将其诛杀,以维护我义军之信仰吗?”
“继续冲!”
波才把手一招,厉声喝道:“此次拿不下月牙谷,绝不退兵,我倒要瞧瞧,汉军狗贼能够坚持多久。”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
早已列阵完毕的第二波黄巾,高声呼喊着“灭汉室,迎黄天”的口号,不顾一切地冲向战场,趁着汉军大阵凌乱,誓必要拿下月牙谷高地。
“肏!”
程银一枪挑死个黄巾,放眼望向如潮水般涌上来的黄巾,虽然他们仰攻之时,列阵已然凌乱,但若如此这般发狂进攻,强弩之末的汉军,终究难以阻挡。
但没办法,此刻的程银只能咬牙坚持,只要王昊抢占了西华县,黄巾必定大乱,届时才是他们反攻之绝佳战机:
“保持阵型!”
“切不可鲁莽迎战!”
数名挺盾而出的汉军将士,诛杀黄巾士卒后,赶忙退回防线,与大军保持一致,丛枪、乱刀你来我往,黄巾单薄的麻衣根本无法阻挡汉军强悍的攻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然而......
饶是如此,汉军依旧难以阻止黄巾愤怒的冲势,他们踏着自己同袍的尸体,不断攻杀汉军的列阵,无数人倒在阵前,又有无数人从后排站到前列。
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强势进攻,竟让钢铁一般的汉军防线,也出现摇摇欲坠的迹象,程银努力杀敌,指挥作战,却也在缓缓朝着防御工事退却。
“该死!”
程银暗自嚼啐一口,手上动作不停,心中怒骂不断:“波才这家伙疯了吗?这么不把同袍将士的性命当回事?”
“肏!”
愤怒不已的程银,直接暴了粗口,内心不停祈祷:“早知如此,就该多要点援兵,王昊,你小子可得加把劲儿,否则劳资这点兵马,全都得死在这里!”
锵!锵!锵!
金鸣炸响,星火不断。
黄巾的进攻丝毫不见衰减,直将汉军士卒逼到了谷顶的防御工事前,似乎要不了多久,便可将程银这支汉军,尽皆诛杀,一个不剩。
“哈哈!”
此刻,波才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扭头瞥向黄邵:“瞧见没有,汉军亦是血肉之躯,长枪戳上去,照样是个血窟窿。”
“来人!”
波才把手一招,铿锵下令:“继续强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月牙谷。”
战局逆转,黄巾士气暴增,齐声高喊:“必胜!”
旋即。
又是一波黄巾,拎着刀枪,直冲向月牙谷高地。
“渠帅快瞧!”
然而......
正在这时,黄邱却瞪大了眼睛,愣怔地凝望向旷野中,火光升起的方向:“是西华县!”
波才急忙扭头望去,果见烽火连天,将城池照个透亮。
“啊?这......”
波才全身一震,怔怔地望向烽火,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额上滚了下来:“这怎么可能?何人竟敢偷袭我西华县?”
“汉军!”
“必是汉军!”
黄邱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劝谏:“渠帅,此必是汉军奸计,他们趁虚而入,正在偷袭西华,西华若失,我等如丧家之犬,即便攻入月牙谷,只恐也是无济于事。”
“当务之急!”
言至于此,黄邱神思如电,厉声言道:“渠帅应当引军速速返回西华,先解西华之忧,才是重中之重。”
“该死!”
波才凝望着远处的烽火,狠狠嚼啐一口,紧握的拳头止不住的颤抖,眼瞅着即将得手,却忽然发现老巢被袭,这般打击当真是要命呐!
回头瞥一眼几近崩塌的汉军防线,波才有十足的把握,再有半个时辰,肯定可以拿下月牙谷,这个时候让他放弃,简直是杀人诛心!
可是......
波才心里非常清楚,正如黄邵所言,西华一旦失守,那么他们便沦为了丧家之犬,恐怕只能赶往召陵,与彭脱合兵一处。
但即便如此,恐怕也非常不易,凭他现在的兵马,似乎根本等不到赶往召陵,便会被汉军的铁骑,尽皆消灭在途中。
“渠帅!”
此刻,黄邵再次拱手:“抓紧时间下令吧,烽火一旦燃起,证明李虎坚持不了多久,此处距离县城不远,现在赶往支援,或许县城仍有一线生机。”
波才内心虽然不愿,但迫于形势,只能忍痛下令:“传令!鸣金收兵,速去驰援李彪,不得有误。”
“诺!”
黄邵欠身拱手,随即铿锵下令:“快,鸣金收兵。”
叮!叮!叮!
下一秒,清脆的金鸣声赫然响起。
正在进攻月牙谷高地的黄巾,虽然不明白渠帅此举何意,但他们还是依令,如同潮水般匆匆退下了高地。
然而......
正在酣战的程银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急忙抬眸望向西华县方向,不由地仰天一声狂笑,嘲讽技能,再次全开:
“波才!”
程银提枪怒指对方,扯着嗓子喊道:“你以为本将军凭什么这般与你硬拼?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因为本将军必须将尔等咬死在这里,为大军抢占西华争取时间。”
“瞧见烽火没有?”
程银微扬着下巴,傲然言道:“我汉军精锐正在强攻西华,尔等连续鏖战了数个时辰,又要夤夜行军,即便杀回西华,恐怕也无济于事!”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
狂浪的笑声在月牙谷高地上响起,汉军将士纷纷附和起来,笑得是前仰后合,天翻地覆,各个捶膝跺脚,直不起腰来。
“你......”
“你们......”
波才面如寒霜,眉间涌出煞气,眸中一片血红,气得浑身发抖,紧紧咬着干裂的下唇,但饶是如此,依旧止不住胸腔翻腾的怒火,哇的喷出一口二十年的老血。
噗通!
竟从战马上,直接跌落尘埃。
黄邵急忙上前搀扶,不停摇晃波才的身体,使劲儿掐着他的人中:“渠帅,渠帅!此乃汉军激将之法,切莫中计啊,渠帅!”
“子......子初。”
波才从悠悠中苏醒,睁开双眼,当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时,他声音颤颤地低语道:
“速......速回......速回西华......队伍......队伍便......”
“便交给你......交给你了......”
旋即。
波才眼前一黑,当场昏厥过去。
黄邵生怕军心崩塌,掩住波才,大声言道:“渠帅放心,我等有黄天相助,必可战败西华汉军,力挽狂澜。”
“弟兄们!”
黄邵扯着嗓子呼喊道:“速速列阵,返回西华,不得有误,鲁诚何在?”
一个壮汉闪出身来:“末将在。”
“率领你部断后,汉军若敢追来,格杀无论。”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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