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坚持认为，自己化疗治疗心理性疾病是走火入魔了，是滥用了医生的权力。
他做了深刻的检讨。
黄老发言了。
“秦堪，我不同意你刚才的发言，我是你的支持者——原先的你。你用化疗治疗心理疾病，那是非常高明的想法。关键是，别人不敢想！严重的心理疾病，比癌症更可怕，治疗的难度一样的，都非常的难治，并且危害性，不一定是癌症更厉害，从痛苦的程度分析，癌症的躯体痛，而心理性疾病是心痛。
黄老清了下嗓子，接着说：“从死亡率上看，癌症的死亡率大致为50%左右，而严重心理性疾病，我说的是严重的心理疾病，它的死亡率则超过了50%。
“所以，严重心理疾病如果能够通过化疗治愈，难道不是一件很划算的治疗方法吗？”
黄老说话是不说多余的话的，他几乎在任何时候，都很简单就把自己的观点抛出来，让你没有办法反驳。
确实，他说话之后没有人反驳，等过了30秒钟之后，才出现了第一个反驳者，秦堪！
秦堪反驳黄教授。
“黄教授，我们不能唯疗效论，癌症用化疗是有明确的理论依据，通过抑制细胞的有丝分裂，来抑制癌症细胞生长，这是治疗癌症的理论依据之一。而心理性疾病，化疗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它不存在任何的关联。所以，化疗不应该应用到治疗心理疾病。在伦理学上，这种治疗方法是应该禁止的。”
秦堪发言。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化疗治疗心理性疾病，不是你秦堪的发明吗？你怎么成了反对者？
湘雅二院的众多医生都惊讶不已，今天，他们很多人也准备了发言，绝大多数人都是持批评态度的。
现在，形势逆转了，秦堪和大多数人站在同一个战壕。
倒是自己家的老黄，成了被攻击的对象。
这就太令人意外了。
和秦堪同来的两个人更糊涂了，雷风玉自己是亲身经历者，他见证了秦堪的决策，也见证了病人的治疗与痊愈，还接待了世卫组织高级专员。
他首先不持观点，后来成了秦堪的坚定支持者。
另外一个人，刘渔樵，他更加糊涂。
你秦堪不是精神外科专家吗？化疗有什么关系？疗效明摆着在这里，你为什么反对你过去的想法？
如果是有人批驳了你的做法，好理解，你被人家说服了，现在辩论才开始，人家的观点还没有展开，你就已经反转了，并且是黄教授成了化疗的支持者，你成了化疗的反对者。
第二个人发言了。
是一个温和的批评者。
他说：“秦堪用化疗治疗心理性疾病，是错误的使用了一个医生的处方权，化疗药，有非常明显的细胞毒作用，用于治疗心理性疾病是不正确的。心理性疾病，我们可以使用的药物很多，还有很多的物理疗法，为什么使用化疗，仅仅是因为化疗的毒副作用的暗示，这种不取药物治疗的机理，而是反过来选择它的副作用，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你们说，这种违反常识的方法，当然不是我们提倡的。今天，我们如果用化疗的方式治疗心理性疾病，明天，我们是不是有可能用手术的方式呢？所以啊，我是反对化疗治疗心理性疾病的。”
说到这里，其他人开始交头接耳了，议论声嗡嗡作响。
这是另一个话题，另一个伦理学的问题。
秦堪又发言了。
这一次，他是刚才这个教授的反对者。
“谈到外科治疗精神病，我是坚定的支持者。精神病人，我们过去定义为非器质性疾病，但是现在大量的研究发现，它本身就是一种神经系统的疾病，就如同帕金森病是苍白球的问题，产生的多巴胺减少所致。我并且可以告诉你们，未来，手术治疗精神病是我主攻的方向之一。我希望得到贵院的支持。”
秦堪说。
“秦堪，你既然是精神外科的支持者，那么，化疗治疗严重心理疾病，你为什么突然反对呢？这不是很矛盾吗？”现在的科室负责人问。
秦堪脑子里有过瞬间的混乱，说：“对，你的提醒是对的，我为什么要反对化疗治疗心理疾病呢？我是实际的主导者，我遇到的几个病人，常规方法已经是没有办法了，只有化疗这一招，并且事实上已经证明，病人因此痊愈了。”
秦堪也意识到，自己的观点在变化，但是，他还是继续讲下去：“化疗虽然有副作用，但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衡量利弊，我认为，临床医生有权选择化疗。这是人道的，也是符合伦理学的。”
秦堪朝海伦看了一眼，接着说：“当然，我知道，真正的伦理学专家，他们有反对的理由，他们有深厚的理论依据反对。我不反对伦理学专家的反对。但那纯粹是从一种学问出发，站立的位子不同。他们是评判者，也是批评者。作为临床医生，你们有更多的选择权利，因为，正因为你不是伦理学家，你是医生，医生最能理解病人的痛苦，而不是伦理学家。”
这就有点混乱了。
秦堪前后的发言完全矛盾。
“我的观点是，化疗与手术治疗，都是对精神病学的一种亵渎，是对现代精神病学的否定，是对人类的不敬。精神病人，可以通过服用药物来控制症状。即使控制不了，他们也是有生命的，他们也是有灵魂的，他们活在他们的世界里。我们不能通过对他们的身体产生损害来达到某种目的。”
这个发言的学者也是8大老教授之一。
他接着说：“用化疗，手术治疗，那是对身体的改变来达到目的，这不人道，也不合理，更不符合医学伦理学。我是明确的反对的。”
黄老不同意了，他强烈反驳刚才这个教授。
“所有的药物，或者说几乎所有的药物都有副作用，那么，我们为什么用于临床？就因为利大于弊。化疗，手术都是一个道理，在利大于弊的时候，我们就不应该反对。至于医学伦理学，它是一种对医学行为的社会评估，是对医学行为影响利弊的外延评价。当一个人在治疗中，不影响其他人的时候，就不存在明显的医学伦理学上的先天缺陷，就是说，这种治疗不需要太多的医学伦理学的关注……”
黄老开始长篇大论，只有他这种人，在伦理学上才有足够的发言权。他本身就是伦理学会的顾问之一。
医学伦理学，有伦理学专家，也有医学专家，并不是说伦理学专家是法官，而医学专家是接受评判的。
在医学伦理实践中，这两种学者是缺一不可得，也是相得益彰的，20年前，黄老还是伦理学会的常务理事。
黄老的发言，虽然是少数派，但是，很有分量，不少人开始动摇了
黄老讲完之后，刘渔樵也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不过，他的发言并非纯学术味道，而是有浓郁的行政味道，讲话变得深奥和模棱两可，但还是听得出来，他的观点是赞成精神外科的。
精神外科，是他的专业，他不可能否定自己的专业。
他也知道，精神病学的大本营，湘雅二院是精神外科的强烈反对者。
事实上，湘雅二院就没有精神外科的研究者。
原因有二。
一是湘雅二院的神经外科很普通，和湘雅医院比，弱爆了。
精神外科的发展，必须有强大的神经外科为基础，事实上，神经外科与精神外科并不能截然分开，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学科，只是治疗的疾病不同而已。
这是二院没有人研究精神外科的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是，湘雅二院精神病医学是旧的世界的杰出代表，他们肯定会维护这种体系与格局，不言而喻，他们希望的精神病学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当然不可能积极改变这种格局。
不过，也不是绝对的。
黄老教授就不是这样的人，他一见秦堪用化疗治疗心理疾病，他当时在第一秒钟就怦然心动，他看到了希望，就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
黄老教授一辈子献身于精神病事业，他不是一个保守者，而是一个积极的探索者，一辈子建树颇多。
但是，他发现，精神病并不像其他学科，在现代科技发展中受益良多，诊断水平和治疗水平大幅度提升。
而精神病，诊断技术并没有提高，还是通过症状来诊断，什么核磁，CT，派特，基因检测盒，分子诊断，对精神病根本就没有帮助。
这是痛苦的。
已经在精神病学顶峰的人，非常的苦恼，他们在寻求新的突破。
所以，老黄看到有人用化疗治疗严重心理疾病的论文，第一时间就赞同了，不管怎么样，至少这种思路是可取的。
对于国外发展的精神外科学，黄老教授也是赞同的，并且紧密关注，他希望这是精神病治疗的终极疗法。
可是，他身处湘雅二院精神心理治疗中心，他不敢贸然宣传精神外科学，因为这是一个未知的学科。
他的徒子徒孙并不完全了解他的心态，就和今天他所讲的有关伦理学方面的观点，他们就是第一次听到，这是很有戏剧性的。
现在，讨论到了最激烈的程度，都可以摆明自己的观点，并且，还夹杂着精神外科学这个话题。
湘雅医院和湘雅二院，是兄弟单位，在建院初期严格按照互补的要求发展，他们没有内卷，各自回避对方的优势学科，所以，他们最大限度建立了自己的优势学科。
湘雅二院精神病学亚洲第一，湘雅医院则是神经学科是全国的大佬，他们很好回避了对方的强势。
现在，国际上有把精神神经科合并的趋势，创建一门新兴学科——精神外科，这个学科如果是湘雅医院与湘雅二院联合举办，那么，谁是主宰呢？
湘雅二院的大佬们不可能不思考的问题。
平心而论，如果由中南高层决定，毫无疑问，这门新学科会落户湘雅医院。
理由很简单，湘雅二医院提供病人，神经外科优势在湘雅医院，因为，手术当然在湘雅医院做，学科就应该放在湘雅医院。
另一方面，湘雅医院是湘雅系的代表，湘雅的品牌，主要依赖于湘雅医院，他才是古老湘雅的代名词。
今天这个讨论太现实了。
湘雅二院也出现了两种声音，令他们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黄老教授竟然是叛逆的！
对于他们来说，黄老教授确实成了叛逆者，他支持精神外科学！
“非器质性病变，按器质性病变做手术，这不符合伦理学！”8大老教授中的其他4位参会的都赞成这个观点。
他们反对精神外科学！
他们认为精神病的治疗，完全可以依赖药物，那些治疗效果不好的，都是因为用药不规范造成的，所以，用手术治疗是多此一举。
8大老教授并没有严格的传承关系，譬如黄老与更年长的齐教授就没有师承关系，他们出自不同的师门，甚至他们没有上下级关系。
8个人中，有5个人互相仅仅是同事而已。
今天出现的几大教授，与黄教授也没有严格的师承，所以，争论起来没有顾忌。
黄老是少数派。
不过，他似乎占据了有利地位。
秦堪是他的支持者。
秦堪刚才有过一段时间的混乱，他反对自己的观点，现在回来了，那是因为传承茅老的学问，而人家的观点是反对他的。
茅老是黄老的强有力对手。
茅老先生用他的理论回击黄老，渐渐，他发现，黄老的观点似乎更有说服力。
茅老很能接受别人观点的人，他选择少发言，最后不发言。
没有茅教授的强化，秦堪也终于摆脱了茅老的观点控制，回到了自我上，于是，他不再纠结了。
他成了黄教授的有力支持者。
他发表了长篇大论。
最后，秦堪说：“我想听听伦理学大佬海伦女士的高论。”
这一关肯定是要过的。
对付其他人已经有把握了，现在要过一个大BOSS这一关，有点难度。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