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可以理解,是先生为推行新政刻意为之的。”
朱翊钧这时说了一句。
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这个皇帝搞制衡的时候,不能学宋仁宗,因为范仲淹被弹劾搞朋党打击异己就停止改革,然后庆历革新只持续一年不说,还因此出现了一个庆历增币。
何况,张居正也教过他,帝王只会搞简单的制衡还是落了下乘。
握有刀在手才是硬道理。
要既能让高楼起,也能让高楼塌。
朱翊钧说后就又道:“只是民间也只有一种声音,就不正常了。”
“如果说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是先生让一些人不敢说话,那民间呢,是谁在让一些人不敢说话?”
朱翊钧问着张鲸道。
张鲸道:“皇爷圣明,自然势家豪民。”
“小民别说多数人不识字不知朝廷的事,就算识字但因其生存要依赖势家豪民也是不敢说话的。”
“因为时下大明官办社学大废,平民子弟即便读书也得寄读于大族家学,所以除非有了科名,不然只得暂时受其控制。”
“何况,小民生存上也得靠大族才能生存,如荒年靠大族救济乃至贷粮,如遇匪寇也得大族庇护,乃至遇到酷吏贪官,也得靠大族主持道义。”
张鲸说后,朱翊钧就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根子上还是朝廷没钱,把很多该朝廷官府做的事都让渡了出去。”
“就如这教化这一块,社学也跟卫所制一样名存实亡,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朝廷没钱,把很多不该让渡的责任让渡给了士绅,人家不会白为朝廷干活,人家替朝廷维了稳,也把朝廷绑架在了自己车马上。”
朱翊钧说着又问张鲸:“对于先生钳制生员议政,想必先生已经先同阁臣公卿商议过,而想必已经有很多京官知道此事,那朝堂上又是几种声音。”
“回皇爷,倒是有两种声音,除许多不赞成钳制生员议政,认为是阻塞言路、元辅张先生又专权之嫌外,也有赞成的。”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笑道:“是吗?”
接着,朱翊钧就转身问张鲸:“都有谁赞成?”
“吏部尚书张太宰、兵部尚书谭本兵、巡城御史王篆……”
张鲸列出了几个京官的名字。
朱翊钧听后就问道:“他们什么家境?田地多寡?”
张鲸一愣,他没想到皇帝会因此直接问其家庭背景,好在他是东厂提督,职责之一就是当皇帝的包打听,也就回道:“张太宰其祖以一张织机起家而始读书,如今其家依旧靠经营织坊,未广积田亩;谭本兵家贫,因少年中进士才得配高门贵女,本族田亩不过八百;王御史亦家贫,父早亡,有三兄弟,皆靠其母织布养活还供其读书……”
朱翊钧听后笑了起来:“果然是有原因的。让庶民出身的人更多的因为接受教育而能跻身朝堂是很重要的,这样至少其第一代或者第二代还不至于忘记为小民谋,而坐到广有良田的豪民一侧去。”
“虽说现在朝廷财力有限,还不能全面重新振兴社学,但朕的皇庄可以促进教化为由,在皇庄兴办书院,选良家平民子和阵亡普通旗校如锦衣卫和边军官兵子嗣进皇庄读书,就肇名兴明书院,以兴皇明社稷与苍生,所需钱粮由从朕皇庄所得內帑里出!”
“反正朕的皇庄所占田亩也不少,以后若是不足,就待这些书院子弟长大后,让他们替朕养活书院,朕可以让他们以皇家的名义去办皇店乃至出海通商。”
“就这样办。”
朱翊钧说着就对张鲸道:“这件事交给张诚,让他去办!书院的山长就让徐渭来,给他一道旨,让他以翰林诏的官职来京,反正他的学生都到了京师,他还留在辽东作甚。”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自己花钱培养一些阵亡者遗孤与平民子,算是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
但这对于整个天下而言不算什么显眼和即刻改变天下形势的大事。
而眼下真正依旧未天下广为关注的还是清丈田亩和进一步开海的事。
清丈田亩虽然是在考成法和不让朝廷解决亏空就抄家补亏空的基础上使天下许多官僚主动提出来且也愿意执行的新政。
但是,随着清丈田亩的推行,还是让许多士绅豪民不满,另外就是权贵如各地宗藩与两京勋贵外戚这些也开始不满。
另外,就是进一步开海的事。
许多士绅豪民也在民间造势企图阻止朝廷的这一设想达成。
尽管朝廷还没有正式下达进一步开海的诏旨,只是工部上了一道这样的题本,内阁让工部部议选择在哪些地方开海。
但饶是如此,已经在民间在引起了很大的反对声音。
张居正对此采取的方式禁止士绅和生员议政,对于官僚们中的反对者也直接革职,似乎有意试探天下官僚和士绅的底线,而也不急着下诏正式开海,只是先借此机会不让士绅和生员议政。
朱翊钧想看看张居正打算怎么做,顺便也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势力,如加强京卫武学和安排他的家奴即张鲸这些人在自己这个皇帝的直属地盘皇庄兴办社学的同时,也继续观察着,大明因为张居正改革产生的变化。
于是,朱翊钧也就又问着张鲸:“朕记得你们东厂奉朕谕旨在南直调查过蓄奴的情况,说随着先帝准予开海以后,越来越多的大户开始以蓄奴经营变成雇佣经营为主,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皇爷,苏杭因闻知朝廷要进一步开海,有更多大胆的商贾开始大规模的把奴婢转成雇工,苏州一带已有许多直接登记于官府为需要缴纳役钱的无田民户,他们大多数都是未再投附大户为奴的雇工。只是,因为反对开海的声音在民间很大,很多大户倒也还是在蓄奴,不敢直接转奴婢为雇工。”
“但是如果雇工越来越多的话,至少朝廷不仅仅在田赋上增收不少,在役钱上也能增收不少。”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
他能理解普通商贾和百姓是因为担心新政走不长远才不敢彻底进行雇佣制经营以及以雇工方式生存。
但朱翊钧希望能让这些开始出现的更先进生产萌芽模式继续存在,且渐渐燎原,而不是被扼杀被阻碍。
而现在,能不能促进,就在于看是否将来真的能进一步开海。
“一定能进一步开海的,让天下百姓们放下心来。”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就对张鲸吩咐道:“先生的这道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批红!想议政只能以平民的身份议!”
……
不多时,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圣旨就下达到了礼部。
礼部尚书万士和没想到张居正不让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尽管有许多公卿大臣不同意还是被批红,这让他不得不拿着圣旨到了内阁,见到张居正后问道:“元辅,你真要一意孤行,阻塞言路?”
张居正问:“言路自有台谏,何来阻塞一说?”
“不令士绅生员说话,难道不算阻塞言路?”
万士和问道。
张居正道:“仆不是不让他们说话,只是不让他们一边受朝廷的荣养,而又跟朝廷唱反调,且鼓噪起势,干扰朝廷执政,且未免不符合忠孝之德。”
“他们要说话可以,成为庶民后自可以说话。”
“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只有庶民的话才算君主当重视的物议。”
“何况,本来多数士绅生员就比庶民有势力,若再有官爵功名在身,岂不就能钳制真正的庶民之言?这还怎么让陛下兼听则明!”
万士和听后只得道:“既如此,看来吾也得等着被罢为庶民了。”
说着,万士和就看向张四维:“张阁老,你与鄙人私聊过,说你也对禁止士绅生员议政也有异议,何不一起辞官,等着被罢为庶民?”
张四维一愣,只得讪笑道:“仆虽有异议,但现在听叔大说后,倒是明白了过来,士绅生员他们就该替朝廷教化百姓,怎么能跟朝廷反着呢,这的确不合适!当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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