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年秋。
南直隶应天府。
在暖阳斜照进窗棂时。
已到王家私塾交银就读的外姓子弟刘确贤,刚坐在位置上,拿出来娣给他备好的午餐,一包炒米,且放进了课桌里。
“确贤!”
而这时。
一叫王长庚的王家子弟突然走了来,唤了刘确贤一声。
刘确贤现在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故而,其同窗好友也就直接称其名。
刘确贤见是王长庚来了,因喜王长庚是王家子弟里素来不嫌贫爱富也不傲气凌人的,倒也愿意和王长庚接触,便也笑问道:“长庚,他们说,你不是去京师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长庚也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故刘确贤也直呼其名。
“本来是按照家父的吩咐要跟着我姑父一起进京后就在京里寻拜名儒为师的,谁知家父因反对进一步开海,江陵一怒之下,奏请天子将他革职,永不叙用!我也就只能跟着家父一起回乡了。”
王长庚回道。
刘确贤听后也颇感震惊:“为何要反对,不是说如今天下是江陵说了算吗,连天子都得喊他一声先生?”
“谁都知道张江陵惹不得。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要开海!”
“本来清丈田亩就够让人不满他张江陵了,要不是徐家都支持,海瑞这个不要命的南直镇着,就算弹劾他张江陵的奏疏没有堆积如山,他那在湖广的高堂也会突然断气!”
“而如今他张江陵要开海,就意味着将来南直的海利又要给朝廷不少,还要让小民赚去不少。”
王长庚说着就看向刘确贤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家父他们可不是不通世事,只是这次动到了根子上,宁先不做这官也要反对一二的。”
“当然,也不是直接参他张江陵,只是就事论事,反对开海而已,也就不至于丢了性命。”
刘确贤点了点头,又问:“为何开海会让小民赚去不少?”
“你呀,就只知道读书。”
“连这点道理不懂。”
王长庚说着就好为人师地给刘确贤解析道:“你想想,一旦开海,便要建立水师,清剿海盗,使海疆无事,才能使庶民敢出海,这样出海者多,才能税收更多,何况本身庶民缴税上就更配合。”
“所以,只要开海,出海的庶民就多,而你要知道,现在出海一趟所赚的利是直接翻一倍的!”
“所以哪怕庶民只要敢出海一趟,回来赚的钱就不只是够养家糊口了,而是要富的能读书能置地置豪宅能游山玩水了。”
“哪怕不出海,布价丝价也会继续高涨,庶民也能赚得更多。”
刘确贤听后点了点头,且突然心里挺愿意支持开海的,但因知道王长庚的父亲是反对开海的,而自己现在又在王家读书,也就只是笑说道:
“我即便不读书也是不懂这些道理的,也得多亏你这样的高门子弟指点,我才明白过来。”
“说的也是。”
王长庚笑说着,见刘确贤奉承自己,心里颇为受用,同时也开始做自己来给刘确贤打招呼的正事,问道:“你怎么又回来读书了,家里又有钱了?”
刘确贤点头。
王长庚听后大喜,忙从自己袖里拿出一张墨卷来,拍在刘确贤面前来:“这是新科状元孙继皋孙公的会试时文,我特地给你带了来,要不要抄?”
刘确贤忙点头,且也故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时文道:“你真厉害,连这都能搞到。”
王长庚扬眉炫耀说:“家姨表兄选了庶吉士,又和孙公是同年兼同乡,帮我要到他的文章自然不难,我是当你是朋友,才特地带回来给你的。”
“多谢!”
刘确贤起身拱手道。
“三钱银子!”
王长庚伸出三根手指头来,道:“别人我都收我五钱的!何况新科状元的文风就是以后文风主流。”
刘确贤忙从身上摸出大约五钱的碎银来递给他道:“不用找了,你还有没有他乡试、院试乃至县试、府试的?我也抄抄?这五钱不够,我再补就是。”
“你是个机灵的。适合做我的朋友。”
王长庚说着把银子揣入袖中:“家父这个月月底要去无锡,肯定要去拜访他家的,我去他家里帮你去问问。”
“令尊去无锡作甚?”
刘确贤好奇问道。
“自然是去聚集生员讲学,家父也算海内名儒,只要去了,肯定附近几个府县的生员都会去。”
“而家父则会趁此抨击开海之弊,让本地士绅更多的声讨开海之弊,进而形成大的物议,影响南直官僚意见,再影响到京城里去,只怕到时候天子和两宫太后都会听到民间反对开海声音太大,就不得不暂停开海。”
王长庚道:“你不会真觉得家父会那么好心,为了传播圣人学问才长途跋涉的去给生员讲课?”
刘确贤听后心里倒是有些不安:“这样啊。那你们是不是会经过苏州?”
“自然。”
王长庚道。
“我能跟你们的船一同去吗,我想直接去阊门卖布,家姐织了不少布,我不想直接卖给牙行,去阊门或许能多赚点,到时候给你抽点?”
刘确贤询问道。
王长庚道:“这点利,我是看不上的!何况读书人岂能重利轻义,所以我答应你,你抽给我的就当赏我的小厮们,省得他们到时候因为知道你无根基而欺负你。”
刘确贤道:“多谢!”
于是,到了月底,刘确贤便跟着王长庚与其父乘船去了一趟苏州,且也跟着王长庚等一起回来,这样一路上倒也因此没有受路上官吏盘剥,且除去给王长庚的,还赚了不少,至少比直接卖给当地牙行也就是中介赚的更多。
所以,在刘确贤回来时,他还顺便买了两个又因清丈而被大户甩卖的女婢出来。
这些大户家的女婢皆是善织布也就是所谓的这个时代的技术人才。
刘确贤买回来自然是想扩大规模。
“你先同我回家,我给你银子,我身上的银子不够。”
因王长庚把孙继皋和几个无锡举人的时文都给他搞了来,所以需要刘确贤拿出更多银子来,刘确贤也就提议让王长庚与他一起回家取银子。
“好!我去给家父说一声。”
王长庚答应了下来,家里的月钱不够他在外面泡花魁,也需要在刘确贤这些人身上打着帮助同窗的名义赚钱。
待刘确贤带着两新买婢女和王长庚回家时,来娣也正好在织布,且一听见脚步声,就喜的跑出门来:“贤哥儿,你回来啦!”
来娣说着便笑靥如花地便朝刘确贤跑了来。
只是没跑几步,来娣就停在刘确贤面前,失望地问道:“这还是要卖我吗?”
王长庚拱手道:“姐姐误会了,我不是来买人的,这两婢女是刘兄从苏州买回来服侍你孝敬你的,刘兄这次赚大了,少说有五十两银!”
“真的呀?!”
来娣顿时转忧为喜,白皙俏丽的脸上露出一对梨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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