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拱手称是。
而赵贞吉在听了朱翊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话语后,却颇有所感。
大明不是后世,没有发达便捷的监控与通讯技术。
所以,管理一个诺大的帝国,亿万人口,就需要君王和全体文官互相信任才可以做成一件事。
因为如同皇帝是一个人在朝堂上应对百官一样;一个地方官,尤其是州县级的正官也是一个人在面对下面的胥吏和豪绅。
所以,如果最高层的统治者不信任他们,他们就很难为朝廷与奸猾的胥吏与有势力的权贵士绅斗。
可以说,大明帝国要想做成事,需要全体的文官合作,也需要君臣合作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选择以道德治国的原因。
皇帝需用道德水平公认较高的人,进而对所用的人的道德水准有足够的信赖,进而也让文臣之间也因为认同彼此的道德水平而互相认同。
当然,这只是理想模式。
很多时候,君对臣,臣对君,乃至臣对臣的道德信任感都没那么重。
不管怎样,朱翊钧此时的话,算是让赵贞吉知道皇帝是信任他们这些阁臣九卿的道德水平的。
这让赵贞吉感动也暗自叹服张居正把皇帝教的很好,知道为政以德,知道要相信辅臣公卿的道德水准,才能治好国家。
赵贞吉作为公忠体国之人,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愿辜负皇帝对他的信任,便道:“既如此,陛下,臣还有补充。”
“讲!”
朱翊钧言道。
“谢陛下!”
赵贞吉道:“既然陛下相信臣等阁臣公卿,那臣斗胆请旨择一二阁臣巡视天下新政,查漏补缺,以起到使执政者能更好的不负陛下所托,而更利于社稷苍生也!”
“毕竟,陛下虽愿意信臣等能秉公执政,但臣等事实上,不敢确定所信所荐之地方官僚能做到行事完全不操切不唯上唯功是图。”
“而为辅臣执政者,本就不当只是有所主张,而当敢担责,能为所行之政扫尾善后,以使己所用所荐之人能尽其职。”
朱翊钧点首。
他虽然觉得赵贞吉的提议很有理,但也知道得兼听则明一下,以彰显明君姿态,便看向其他人:“先生诸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赵阁老所言的确颇为周全。这样将来,即便有事,陛下责阁臣公卿即可,而不必大动朝堂之官。”
“只是南直有海公总督,倒也不必再派大员,毕竟海公的刚直清正,先帝都是认可的,连世庙都不得不在遗诏中留其命,而为子孙留一忠直之臣;”
“故,臣认为,只北直或可再派一阁臣巡视察访,而避免抚按不力,不敢对抗北直豪民。”
张居正回道。
这时,吕调阳等也尽皆起身:“臣等附议。”
朱翊钧因而点首:“那就准奏!”
“陛下!臣自荐出京巡视察访新政。”
张四维这时毛遂自荐起来。
而赵贞吉见此立即反对道:“陛下,臣以为不当让张阁老出京巡视北直各府,张阁老乃北方籍大员,亲戚门生与故旧多有在北直者。故臣担心张阁老出京巡视,要么为地方豪民撑腰,掣肘官员清丈田亩;要么为求功,为刻意证明北方士绅更忠君体谅朝廷而严催官吏清丈,甚至要求官吏大增新田以求功!”
张四维瞥了赵贞吉一眼,忙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陛下!”
不待张四维继续说下去,赵贞吉直接插话道:“臣此举虽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以臣拙见,巡视察访北直,臣更为合适!”
“因臣乃蜀人,离京畿甚远,在北直并无亲友故旧,自然不会庇护乡梓;”
“另外,这样臣也不会为张阁老信任,张阁老必会通过自己亲友故旧之间的联络来监督臣是否察访不力乃至也在察访时刻意求功,也在严催官吏多报田亩!”
朱翊钧听赵贞吉说完后,便颔首看向张四维:“张卿刚才想说什么?”
“臣无话可说!还是赵阁老更加周全,可谓老成谋国!”
张四维知道天子早慧,自然也不会在朱翊钧面前说瞎话,也就只能实事求是,而让朱翊钧相信自己也算有胸襟且是坦荡还大公无私之人,便直接承认赵贞吉说的有理,还中肯地称赞起赵贞吉来。
当然,如之前所言,虽然文官们之间当信任彼此的道德水平,但这只是理想状态而已。
事实上,文官之间是很难互相信任彼此的道德水平的。
而且互骂奸臣贼子的情况不少。
赵贞吉摆明了也是不相信张四维的道德水平。
甚至在朱翊钧说他相信自己的阁臣公卿们后,赵贞吉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辜负陛下这份信任,而应为陛下想出万全之策,替陛下堤防不道德的小人暗中作祟,这才果断就势提出让阁臣出京察访的建言来。
在赵贞吉看来,皇帝可以垂拱不猜疑自己的臣子,而做盛世明君,但自己这些做臣子自然是要替自己陛下去猜疑监督的。
这时,在张四维这么说后,朱翊钧也就问向了其他人:“除元辅张先生不能离京需辅弼朕外,诸卿可还有自荐或荐举他人者?”
“臣等无异议,恭请陛下圣裁。”
吕调阳等倒是也都不敢再跟赵贞吉抢这份活。
主要是也怕被赵贞吉怼。
朱翊钧见此便点头道:“既如此,就准赵卿所言,拟旨让赵卿出京察访北直各府,查漏补缺,小事立断,大事上奏!”
“臣遵旨!”
赵贞吉立即拱手躬身回道。
“散了吧!”
朱翊钧接着就起身说了一句。
“臣等告退!”
而在离开乾清宫后,赵贞吉就疾步最先出了乾清宫,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但张四维倒是在出来后,对着赵贞吉的背影投来了冰冷的眼色,且切齿抿紧了嘴唇。
张居正注意到了张四维的神色,便过来安慰道:“孟静刚才的确过分了些,但大家同殿为臣,又同值内阁,能针锋相对也是缘分。你说呢,子维?”
“叔大说的是。”
张四维回了一句,道:“他乃先入阁之人,且在先帝时就与叔大同值内阁,仆可从不敢稍慢待他,只是他赵孟静刻薄!若非不愿负叔大您所托,仆宁辞官尽孝,退避他赵孟静三舍之地!”
“子维果然是有雅量之人,且相忍为国吧。”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
张四维这才颔首,与张居正一起走了。
而朱翊钧这时则在殿外,笑着说了起来:“果然没白起复他赵孟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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