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就是来吵架的。”楼昌站起了身子,看着正在打扫茶渍的侍女,恍然想到了什么,怒喝道:“不对,他要去告状!”
“来人,备车,本官要入宫见驾。”楼昌当即快步走出了正厅,朝着院内的仆人们怒喝道:“现在、立刻、马上!”
从楼昌的角度来看,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你平原君来我府邸闹这么一场,无非就是要告诉别人,你为了赵国、为了邯郸,受委屈了。
那这委屈还能跟谁倾诉?或者说谁能来管管你的委屈?只能是赵王无疑了。
不论最终平原君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楼昌都必须尽快给赵王解释,防止平原君夸大自己的言语,歪曲自己的话语。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赵王甚至不需要调查,便能知道平原君的“委屈”。
自己必须向赵王表明自己的态度:自己没有怀疑平原君的意思,也更没有阻扰平原君征兵的想法,重申自己热爱赵国的基本立场。
必须,一定!趁着平原君才刚刚入宫,才刚刚见到我王时候,果断道歉!堵住平原君肆意夸大的可能,万不得已之下,哪怕拿出一部分的健奴来赔罪也在所不惜。
不得不说,楼昌能够叱咤朝堂这么多年,还是有相当的两把刷子的,至少在政治敏感度的方面,那是杠杠的。。
从平原君骂骂咧咧地出门,到登上马车,也不过短短的时间,楼昌便将平原君一系列不对劲的行为穿成了线,进而推导出了平原君最有可能的目的。
不愧是能跟平原君分庭抗礼这么久的人物,能屹立在这朝堂之上的,就没一个简单的人物。
只可惜,他遇到的对手可不是平原君,而是老奸巨猾的蔺相如,一个横压了整个世代的存在。楼昌的这点子反应几乎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所想要的,就是楼昌的过激反应,要的就是楼昌亲自把平原君到访求要健仆的消息,清清楚楚地传到赵王的耳中。
而他和平原君真正想要的,远远比楼昌大夫想象的更多、更多!
“快一些!”楼昌撩起帘子,一边催促着车夫加速,一边向前张望着,试图寻找平原君的马车的身影。
“怎么还没有见到平原君的车驾吗?”楼昌焦急地自言自语道,若是能在宫门前截住平原君,自己一番道歉之下,定能令平原君无功而返,倒是无需再担心再受要挟吐出健奴来。
闻听楼昌大夫的自言自语,车夫手中的鞭子挥舞得更急促了!
可惜,南辕北辙之下,就算是车夫将那马鞭挥断了,也断断是赶不上的。
眼见着宫门越来越近,楼昌却始终没能看到平原君的车驾,一颗心渐渐地就沉入了谷底。直到宫门之下,楼昌也始终没能看到平原君的身影,脸色随即青白了起来。
“见过楼大夫。”宫门前的卫士显然认识楼昌大夫和他的车马,远远看见了,便已经迎了过来,没办法,谁叫楼昌大夫是王上眼前的红人呢。
“嗯。”楼昌淡淡地点点头,努力地平衡着自己的心绪,随即问道:“平原君入宫多久了?”
“平原君?”王宫的卫士微微一愣,随即抱拳道:“自末将当值以来,未曾见过平原君入宫。”
“什么?”楼昌显然未曾预料到卫士的回答,当即便眉头深皱了起来。
“会不会从旁的门入宫?”听着楼昌的疑问,卫士立即又答道。
楼昌缓缓地摇了摇头,如今已是夜晚,虽说以自己和平原君之尊,想要出入王宫倒也无碍,但月黑风高之下,不论是为了避嫌也好,还是为了尊重王上也罢,他们都只会从正门出入,绝不会从另外的侧门出入。
“或许平原君准备明日才会入宫见驾?今夜里,或许平原君还想要让消息再发酵一番。”相及此处,楼昌心头也是微微一松。
“只要平原君还未入宫,自己能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不由得楼昌的嘴角便弯了起来,那是自鸣得意的笑容:“想必平原君也未能想过,自己会如此快就反应了过来吧。”
当即,没有丝毫地犹豫,楼昌便一脚踏入了王宫之中。
为何明知平原君不在王宫之中,楼昌却还要入宫见驾,却是没有想着去平原君的府邸呢?
这就是楼昌的聪明之处,去平原君的府邸,胜负亦未可知,若是再被下套,还真不好解释,倒不如直击要害——平原君的要害!
不论平原君千般变化,最终却还是要回到王上这里做主,只要能拿捏住王上的心思,先入为主之下,自己又是赵王的心腹之臣,明日任你平原君如何造势、如何巧言,也无济于事。
巧了,蔺相如也是这么想的。
要的就是由你这个心腹之臣前去诉说,才越发能显得此时情况的危险。若是平原君直接面君,恐怕且费了颇大的功夫也难得到王上的认可。
可若是换了楼昌去哭诉,或许第一时间里,赵王也会因为楼昌的言语而对平原君的行为存在偏见,甚至是大发雷霆。
但稍后,细细一想之后,一个简单而实际的问题就会暴露在赵王的面前——是怎样的情况,才会让平原君出此下策,屈尊前往楼昌的府邸呢?
若是如此还不够,若是平原君去的不仅仅是楼昌的府邸呢?
是怎样绝望的场景才会让平原君夤夜里不辞辛劳地挨家挨户地去求人呢?
......
就在楼昌大夫自信满满地步入王宫之中时,平原君也随即敲开了第二家大臣的门......
接着是第三家、第四家......
几乎无一例外的,平原君都碰了一鼻子的灰,稍好一些的,还说是考虑考虑,随即礼送了平原君出府,更多的却是闹得不欢而散。
没法办,你这不是在征兵,你这是来断各家的财路来的啊!这一批的健奴再被拿取,少说又是三年的收成要受到影响。这是各个世家都无法接受的。
也就是平原君了!换了其他的人,或许已经被打将了出来也说不定。
连续碰了十数次壁的平原君,不由得有些灰头土脸,只是在他的心中却是乐开了花。他知道,越是被拒绝,就距离他今夜的目标越近了。
“君上,还去吗?”一旁的家老看着屡屡被拒绝的平原君,都有些不忍心了——自家君上何时受过如此的屈辱。
平原君闻言,呵呵一笑,淡定地跟家老说道:“今夜我们吃点亏,明天就让他们来求咱们!”
说着,也不管家老的反应,径直便登上了马车,撩起门帘钻了进去,隔着厚厚的帘子,一声浑厚的声音再度传来:“去下一家。”
“是。”家老一边收拾着车凳,一边领命道。
吱呀呀的马车声再度响起,叮叮当当的风铃在寂静的夜里越发地响亮了......
从戌时许,直到如今的子时许,平原君足足走了两个半时辰,整个城西的达官贵族聚集区,平原君几乎都逛了个遍,就算是年节时候串门也不过如此了。
终于,又被最后一家的家主给礼貌地请了出来,平原君看了看已入中天的悬月,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了。
“入宫。”再度坐上了马车,平原君终于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是。”家老与车夫齐齐答应道。
而此时的王上却是已经睡下,却又在那床榻之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里想的自然是一个时辰前楼昌的话语。
“平原君”、“征兵”、“健奴”等词语一遍遍地在赵王的脑海中回响,甚至盖过了楼昌一遍又一遍强调的所谓爱国之心、敬王之意。
这便是蔺相如比楼昌更加高明之处。
没错,赵王是信任你楼昌、喜欢你楼昌,引你为心腹大臣。
但,你要知道,赵王的信任与喜爱不是你楼昌有多大的能耐,更不是你有多么的不可或缺。只是因为你能洞悉他内心肮脏的想法,更会毫无底线地附和他,将他不好说的话说出来、不好做的事情做了。
所以,他会在打压赵括时倚重你,会在平衡朝堂时想起你,会在所有人的面前连连地夸赞你,更会将你推到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
若是日子继续这么平静地过下去,或许你能成为一把利刃,也可以站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可,究竟如今的战国不可能平静!
一旦发生任何的意外,就如同现在,所有的逻辑都要推翻,一切都将是另一番模样。
原因很简单,归根到底,赵王喜欢的、信任的只有自己,心中唯一在意的也只是自己的权威以及自己的赵国。
在赵国的安危面前,赵王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掉所有人,包括他引为心腹的所有人,甚至最先放弃的就是所谓的心腹,更在上将军赵括这般人物之前。
因为赵王心中很清楚,赵括才是那个能够为赵国力挽狂澜的人。用一个无用的心腹,换栋梁的归心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现在还远没到要祭旗的程度。
但楼昌的一番话语,显然已经在给赵王敲响了警钟,所缺的,就是平原君前去烧起最后的一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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