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长安君大才

  “公子对赵高是否过于关注,其不值也。既心烦意乱,不如一剑斩之,聂护卫陛下周全足矣。”

  剑圣万事一剑可决,一剑不行,那就再来一剑。

  “我关注的是赵高,也不是赵高。”

  盖聂默然片刻,道:“公子若不会说话,也可以不说的。”

  嬴成蟜忍不住牵扯嘴角轻笑了下。

  “以前看小说里言语模湖,爱打机锋,我常破口大骂其不会好好说话。没想到,我也成了这样的人。

  “我知道赵高其人亡秦之心不死,但如许多年以来,其在我眼皮底下未有动作。若非先知先觉,我只会认为其人忠诚无比。

  “杀赵高容易,但我就能保证下个来到皇兄身边的人绝对忠诚乎?我不能。人心真是一个奇妙物事,看了十年也看不透……”

  一行人光明正大在咸阳宫中行进,没有刻意加快脚步追赶进度,队伍人数略有增多,咸阳宫中所有暗卫都聚集而来。

  行了半数路程,嬴成蟜自觉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催促盖聂回返章台宫。

  再晚一些,留在章台宫外的二十三名暗卫就出不来了。

  “公子保重。”

  剑圣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点头应声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回返章台宫。

  一众人等继续行进。

  “卫庄。”

  嬴成蟜轻唤。

  “公子。”

  先天白发的年轻暗卫应声上前。

  “从今往后,暗卫更名流沙,由你统领。”

  “唯!”

  年轻暗卫心中大喜,沉声应命。

  “本君麾下,没有‘唯’这个发音。”

  “……诺!”

  “术以知奸,以刑止刑,随本君一道铲除那些不以人为人的人。”

  “诺!”

  第二次应答,卫庄说的“诺”字,明显比第一次说的顺畅许多,人的适应能力特别强。

  心生恶趣味的嬴成蟜回头看了看暗卫队伍,想从中找几个人赐名隐蝠,苍狼王,红莲,白凤……

  要一众暗卫先行去往长安君府,嬴成蟜踏着月光带着夜色,去往今日咸阳宫内最后一处地方——位于咸阳宫前宫的太医署。

  月余前,嬴成蟜曾答应太医令夏无且,忙完手头事情便去寻其之,帮医家传遍四海。

  如今他虽然还没有忙完,但咸阳城都要待不下去了,此事便只好提前了。

  太医署内,夏无且早早便入睡了。

  如果没有特殊事件,夏无且每日都会在亥时入睡,寅时起床,生活非常规律。

  医家认为,亥时,即21点到23点为三焦经最旺的时刻。在亥时入睡,全身可以得到更好的修养。

  子时,即23点到1点为胆经最旺的时间段,这个时间段阴气最为充盛。

  过了子时阳气就开始回升,人体要在子时前进入睡眠才利于胆的代谢。

  丑时,即1点到3点为肝经最旺的时间段,这个时间人体处于睡眠状态,有利于肝脏的休养。

  寅时,即3点到5点为肺经最旺的时间段,这个时间是养肺的好时机。

  卯时,即5点到7点为大肠经最旺的时间段。

  这时早起进行适当的活动,有利于人体排出宿便。

  身为当今天下医家传人,医术最为高明的夏无且,严格按照这一套标准来作息。

  但今晚,夏无且注定要破戒了。

  “长安君?”

  漆黑的夜色下,在没有点蜡烛的房屋内,从睡眠状态苏醒的夏无且稍微适应了下屋内亮度。

  就着窗外的月光,看着房屋中人影的轮廓轻声言说。

  虽是疑问,但夏无且通过嬴成蟜的独有气息早已判断出嬴成蟜身份。

  在医术高超的医家人眼中,每个人的气息都是独一无二,无一相同。

  “深夜叨扰,实是无奈之举。太医令当知晓今日发生何事,明白本君不是推脱之词。”

  夏无且手指微动,自铺着草垫的床铺下取下三根银针。

  “屠人满门,长安君此举,实是太过分了!”

  话语未落,三根银针脱手飞出。

  这细小银针在青天白日下都不能看清,更别说是伸手仅见五指轮廓的深夜。

  但嬴成蟜知道夏无且医术奇高,有道是医武不分家,武功自然也不是等闲,早就对其有所提防。

  其全神贯注下能见银针轨迹,左右手齐动双指夹银针。

  瞬息过后,嬴成蟜指掌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三根银针全部钉在了嬴成蟜胸腹大穴,尾部犹自震颤,宛如蜂鸣。

  赵高打不过,夏无且银针也接不住,我这么多年不射都敌不过这些绝顶高手,天赋这东西真是操蛋。

  嬴成蟜略微郁闷地取下胸前三枚银针。

  “太医令果然医者仁心,这三针便是中了,也只是封住本君行动能力而不伤性命,看来本君的想法是正确的。”

  夏无且见嬴成蟜若无其事,又自床尾草垫下面取了三枚银针。

  “贴身软甲?长安君该带面甲的。”

  眼看着三枚银针钉在嬴成蟜身上,嬴成蟜还若无其事,夏无且很快判定嬴成蟜身上衣物有问题,这三针打算扎嬴成蟜面门。

  “本君不是来和你打架的,论打架,本君天下第一。”

  夏无且刚想三针齐发,顺便评价嬴成蟜狂妄自大。

  天下高手何其多,你一个连无且银针都接不到的竖子,敢说打架天下第一?

  但紧接着,疯狂的死亡威胁自嬴成蟜手中席卷而来,让夏无且身躯僵硬不敢乱动。

  诸子百家中,有两家总会和生死打交道。

  一是阴阳家。

  二便是医家。

  每个医家门人都见识过太多太多的死人,更不要说医家正统传人夏无且。

  这导致他们对生命格外敏感。

  “西家有瓮猪,白家有瘦马,孟家有母狗。每年从三家中抬出来的尸体不成人样,有的被煮烂只剩骨头,有的身躯残缺难辨人形。

  “太医令既对本君如此不忿,何以冷眼观三家如许之久也?太医令千万别告诉本君你不知道,平白让本君看轻了你。”

  嬴成蟜枪口不再对准夏无且,夏无且随时可能身死的感觉这才退去,变成稍有不慎便可能身死。

  “天命如此,吾能奈何?”夏无且痛苦地道:“吾若出手救之,只会令其人陷入万劫不复。天道有常,舍小存大,纲不可乱也……”

  秦律不保护奴隶,但能保护绝大多数平民,和平民相比,奴隶的数量远远不如。

  夏无且不歧视隶臣妾,不然也不会在楼台为那些隶妾治未病,其一视同仁。

  但他不能去违背秦律,违背当前的秩序去私自从三大世家手中救助隶妾。

  他不敢。

  他无法承担秦律,秩序被打破的后果。

  “又是天,医家也讲天?本君倒是忘了,天人感应医家也有。”

  嬴成蟜转动手中手枪。

  “太医令可以不反抗,但请不要阻止本君这个敢反抗的人。本君打开的光,同样可以照耀太医令。”

  “反抗要行如此辣手乎?你可是灭了三大世家满门!其中还有七八岁的稚童!稚童也有罪乎?”

  夏无且无视身周危险,捏紧三根银针,咬着牙。

  说道:“长平之战,武安君尚知未及战车车轮高的孩童不杀。秦律亦有规定,未成年稚童触犯秦律不担刑罚。你怎就能对孩童下此毒手,你于心何忍!”

  嬴成蟜见夏无且肯与其好好沟通,便收枪入怀。

  “他们既然享受了父辈,大父辈用女人血泪换来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自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本君不觉得他们无辜。

  “本朝律令道路扬灰者剁手,太医令既然觉得本君处理不合适,那这条秦律合适?怎不见太医令死谏变法。”

  夏无且沉默。

  这个道理和前面一样,他不敢承担变法所带来的后果。

  一国律令不是儿戏,变动一条可能便影响甚远,牵一发而动全身。

  例如道路扬灰者剁手这条律令,现代人看来不可理喻,是严刑峻法,但在当代人看来却不是如此。

  秦国法家主事,以法治国,主张轻罪重罚。

  以此达到时人不敢触犯秦律,君王威严得到最大宣扬。

  道路扬灰者剁手,正是最典型的例子。

  法家认为,在道路上扬灰这件事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而且每个人做到都很容易,这确实也是事实。

  而这种很容易办到的小事,秦律规定,时人不做,那这就是故意挑衅君王威严,挑衅秦律,就该重罚,就该剁手。

  法家通过一件件小事,来确立了秦君威严,从根本打消民众异心,保证秦国境内常年安稳和平。

  如果更高这一条律令,那么这透露出的信号数个信号中,有一个就是君王威严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就可能变成一场海啸,飓风前奏。

  “太医令是医家传人,那便去做医家应该做的事。但求世间无人病,宁可架上药生尘。前些日本君与太医令言谈之事,太医令应是没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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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人还需恶人磨,这竖子说的对,我一介医者,当救死扶伤……

  夏无且将三根银针插回草垫下。

  “自是没忘,长安君许无且助医家发扬光大,遍布四海,百姓有病即可就医。”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夏无且心中却没将此事当真。

  次要原因是因为嬴成蟜刚才一番话打消了夏无且拿他之心,却没有打消夏无且对其的恶感。

  主要原因则是夏无且身为医家传人,对医家的了解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医家是真的不好传承。

  先不说单凭切脉断定患者身有何疾,就说记下那数不尽的草药药性,再记住每种草药之间相辅相克,这几千种排列组合想要精通就是天纵奇才也要十数年。

  而且医家不分科,只要出师那就什么都治。

  这就已经极其艰难了,还没说到最难的点,医家最难的点是没有利益。

  纵横家巅峰造极者如苏秦,合纵六国堵得强秦不敢出函谷关,拿六国相印,真正做到一言天下惊。

  兵家巅峰造极者如白起,春秋战国死伤二百万其杀了一半,打的天下君王闻白起之名闻风丧胆,将领不敢与白起对战。

  诸子百家凡是达到了顶峰那都能天下扬名,且没有人敢轻视之。

  而医家,是个例外。

  医家巅峰造极者如夏无且,给始皇帝治病,给嬴成蟜治病,给楼台隶妾美人治病。

  虽然始皇帝拜其为上卿,官职太医令,和普通人比也很是辉煌了。

  但和其他家的佼佼者相比,就很寒酸了,寒酸到家了。

  学着费劲,精通了还没名,然后还不许多要钱享受荣华富贵,谁学医啊。

  夏无且也没有直接打消嬴成蟜积极性,简单得把医家处境叙述了一遍。

  然后就着心中对嬴成蟜“滥杀无辜”的怒意。

  看似询问实则挖苦地说道:“不知长安君何以令我医家发扬光大,单凭那十四字箴言却是做不到此事,请长安君教无且。”

  嬴成蟜看不到夏无且脸色,但他不需要看也知道夏无且什么心理。

  这事放在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无解,哪怕是始皇帝也是一样。

  这和智商高低没关系,纯粹是后来者优势,仍旧是属于时代局限性。

  “第一,医家分篇。医家门生弟子难以出师之缘故,在于需要尽记所有病理,及治疗病症之药草。本君不通医家之理,简单举例。你将医家拆分,以五脏心,肝,脾,胃,肾归类。

  “大弟子教治心疾,二弟子教治肝疾,三弟子教治脾疾,四弟子教治胃疾,五弟子教治肾疾,习完出师。你夏无且一身医术一人难尽习,那五人呢?五人不行就再分十倍,五十人行不行?”

  夏无且听完立刻就想反驳,说这怎么可以,草药都没认全怎能出师。

  但话到嘴边,却是难以说出口,只觉眼前这竖子说的好像很是有道理。

  夏无且天纵奇才,用四十年有这一身医术。

  就是再来一个比夏无且还天才的弟子,最少也要三十年才能达到夏无且这样。

  但要是来四十个天才弟子,每个人只学习夏无且一部分医术,那么这些弟子三年之后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夏无且!

  “长安君……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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