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陛下都不敢,你敢?

  次日清晨,雄鸡报晓。

  辰时的已经亮了,但太阳还没有露头。

  章台宫中,始皇帝身穿宽松锦绣衣袍,竖起头发插上一根玉簪,用盆中冷水轻轻扑在脸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这么一激,始皇帝残留的些许睡衣尽数被拍走。

  哗啦啦~

  始皇帝一边以冷水洗面,一边随口言道:“项氏一族的余孽还未捉到乎?”

  盖聂不言,瞥向身侧赵高,陛下问你呢。

  赵高报以感激眼神,躬身谦卑道:“未曾。”

  身为始皇帝的两个贴身保镖,二人作息基本上和始皇帝差不多。

  当然,二人也不总是一同跟着始皇帝,也有轮班休沐的时间。但到出行之时,基本上便是二人一起了。

  好在武林高手有挂,练到盖聂,赵高这种地步,对身体控制秒到毫厘。休息不必拘泥于床榻之间,无事时候站着也能休。

  “未曾?”

  哗啦啦水声为之一顿,始皇帝捧着一捧冷水双目微茫

  哗啦~

  冷水铺面。

  始皇帝用力揉搓脸颊。

  “赵高起草圣旨,问问楚地那些人,项氏一族余孽藏在哪里。”

  顺手接过宫女双手递过来的素白手帕,始皇帝胡乱擦了两下脸又丢回宫女手郑

  “谁的封地上有项氏一族余孽,限令三日之内捉拿归桉。若是办不到,那就把封地让出来给能办到的人。”

  “唯。”

  赵高拱手俯首,恭敬应声。

  “那若是项氏一族余孽不在楚地呢?”盖聂一身白衣如雪,面无表情问道。

  赵高已然习惯身边瘟神时不时抽风,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碎步跑去檀香木所做的桌桉边,铺好空白竹简,拿起螭首烟台,往内加入清水,经秦墨提纯的墨块,一边研磨一边想着稍后要起草的圣旨内容。

  这是行玺府令事工作。

  大多数圣旨始皇帝都是个大概,具体内容就靠行玺府令事润色。

  虽然赵高卸任行玺府令事职位两个多月了,但重操旧业没有一丝生疏。

  始皇帝随口答盖聂问。

  “想要造反就要有兵源,项氏一族只有在楚地有威望,他们只能募楚地的兵。朕不相信,偌大的楚地,连一个项氏一族余孽都无。”

  盖聂不解。

  陛下一统下,连下六国,怎么独独对这个项氏一族如此看重?

  “陛下如此在乎项氏一族,是担心项燕之后继承其兵法韬略,成长为秦之心腹大患乎?”

  始皇帝整理衣襟,抚平褶皱。

  “朕并不在乎项氏一族,朕在乎的是,我大秦在下的掌控力。抓不抓得到项氏一族,抓到多少项氏一族。按那竖子的法,昭示着朕将楚地吃下去多少。”

  赵高安心研墨,没有发出其他任何声响。

  盖聂了然点头,剑心通明的他一通百通。

  在这个没有电话可以瞬息沟通的年代,始皇帝通过对楚地对项氏一族的追捕力度,来侧面确定帝国对楚地的渗透程度。

  各地呈上来的奏章不是不能信,只是不能全信。

  若是一个帝王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臣子呈上来的奏章来了解,就会出现“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的荒诞事件。

  始皇帝一上午都在章台宫批阅那些怎么也批不完的奏章。

  临近午时。

  盖聂出去片刻,回来后站在始皇帝身边机械汇报。

  将一众世家昨夜赶至新楼台,并在那里住宿了一夜的事详细禀报始皇帝。

  始皇帝点点头,摆摆手,继续批阅奏章,显然没有将这点事放在心上。

  争权夺利的戏码,始皇帝很早之前就已经看腻了。

  只要不触犯秦律,那就无所谓,始皇帝懒得管这些破事。

  “赵高,你去把伏生叫过来。”

  “唯。”

  赵高谦卑应是,羡慕地看了眼盖聂,没有隐藏眼神。

  之前获悉情报汇报给始皇帝听的,是他赵高的工作。

  …………

  咸阳狱中,有残阳余温的干草铺地。

  嬴成蟜,甘罗两人一个仰躺在暖和干草上,一个侧躺着。

  嬴成蟜轻轻踢了甘罗用以支撑脑袋的右手一下。

  “鲍白令之死了,你怎么好像一点不难过?”

  甘罗翻了个白眼。

  “哥,你要实在待的无聊你就出去,或者找几个美人乐呵乐呵。不要总来烦我,问我这些愚蠢问题。”

  嬴成蟜用力一脚踢开甘罗臂,甘罗猝不及防之下脑袋失去支点,一下砸在大臂上。

  “你做甚!”

  甘罗坐起,怒火中烧。

  这一下疼倒是不怎么疼,侮辱性比较强烈。

  他等了片刻,发觉嬴成蟜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回答自己的意图,反倒是去了脸上怒火。

  苦笑着道:“哥,你没必要跟我较劲罢?从你开始抓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赢不下。你现在这么硬撑着,又是何苦呢?”

  “哦?”

  嬴成蟜抬脑袋,似笑非笑地瞥了甘罗一眼,又躺了下去。

  “我居然败的如此早?劳烦甘上卿给我讲解讲解,让我死个清楚明白,如何?”

  “装,就硬装。”

  甘罗叹口气,坐到嬴成蟜踢不到的地方,拾起一堆干草垫在身后,靠坐在身后的牢狱墙壁上。

  “你抓我的具体罪名,一直没有确切定下,对罢?”

  嬴成蟜不答,给了个你子再废话今不给你饭吃的眼神。

  甘罗默默摸摸肚子,继续言道:“不得不,哥你真是够阴的。你不惜暴露楼台有监听一事,要李斯抓我。抓完第一时间将我关入咸阳狱,又不审我,使得所有人都不清楚抓捕我的具体罪名是什么。”

  甘罗观察嬴成蟜神色,发觉嬴成蟜脸上没有波动,暗地里心一声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别他们,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被抓的罪名到底是哪一条。开始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也是前两日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罗进了咸阳狱,他们除了上书弹劾竟然没有别的大动作,这才恍然大悟。

  “罗一日在这咸阳狱,一日不被审理,罪名就一日不被确立。外面那些人就一日不敢放手施为,生怕你以同样罪名将他们也抓进咸阳狱。贩卖废旧武器,这么大的罪名可不只罗一人背负着。”

  嬴成蟜终于有所回应,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抓抓头。

  “看样子这几咸阳狱没白待,稍微懂了些人心人性。”

  甘罗心中咒骂你这个阴险诡谲的竖子,成就琢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嘴上腆着笑脸都是哥教得好。

  嬴成蟜呵呵一笑。

  “继续,我看看你还学到了什么。”

  甘罗憨笑着点头。

  “好嘞。哥当初想的应该是能策反我最好,若是不能策反也要一众世家不敢施为。但哥,你忘记了,你用贩卖武器这条律令绑住了一众世家的手脚,同样也绑缚住了自己,你永远不可能审判罗。

  “一旦罗被审判,罪名浮出水面,你势必迎来一众世家最彻底的反击。没有人能承受的住所有世家的反噬,商君不能,秦君不能,长安君亦不能。你不能永远把罗就这么无理由关下去,按秦律,拿人最多三十日。”

  啪啪啪~

  嬴成蟜拍了三下掌,为甘罗轻喝了一声彩。

  “这招叫薛定谔的猫,要是你能活着出去以后可以用用。”

  甘罗不知道什么叫薛定谔的猫,他也不想知道。

  眼前这位幼时兄长,从时候起就喜欢些无人听懂的言语。

  “你到现在还在吓唬我。”

  甘罗抓起一根干草放在口中,死死咬住,指着嘴中干草。

  “只要我死死咬住牙,这根干草就不会掉。再过十数日,便是你败了。”

  嬴成蟜没好气道:“我败?我手里可是掌握着你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的铁证,我能把你们都抓起来卡察了你信不信?”

  甘罗不等嬴成蟜话语落地,言语如连珠炮一般得紧随其后。

  “正因如此,你才不敢抓。朝堂两相九卿一众上卿世家不占三成,但关中官员世家足足占了八成。

  “你若是真把所有世家都抓了,秦国将立刻面临无官可用,陛下不会同意的。哥,法不责众这个道理还是你教我的,你忘了?”

  嬴成蟜耸耸肩,在甘罗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眼神郑

  笑着道:“你怎么知道皇兄不会允许呢?你看咱们俩同是坐牢,这差地别的待遇,足以明皇兄是站在我这边。”

  “哥,别装了。陛下若真站在你这边,你根本就不会进来。这几日我将一切都想明白了,你不是不想出去,是出不去。”

  “你又知道?”

  “我初还以为你是自愿入牢狱,后来转念一想这于你毫无益处。那便应是陛下将你下入咸阳狱了,陛下是在以行动表明其不会帮你。”

  “呵,你错了。皇兄才懒得搭理这些屁事,他心系星辰大海,这里就是我自己要进来。”

  “哦?真是如此乎?那么为何你杀了鲍白令之后,不再继续杀其他世家之人呢?你完全可以用同样手段再行杀戮嘛,刀人不是你最擅长的事?是陛下出面了罢。”

  “皇兄原话是要在秦律范围内行事,可不是包庇你们世家,你子可别想多了。”

  “既是如此,那哥你大可将所有世家家主都捉进咸阳狱嘛。取笔墨纸砚来,罗做人证,写物证,包你能将所有世家一网打尽。”

  甘罗坦然和嬴成蟜对视,直到嬴成蟜眼神中露出杀意也没有丝毫回避。

  “除了贩卖废旧武器,你做下的其他事也足以夷三族。铁证如山,我现在就可以用其他罪名法办了你甘家,你猜皇兄会不会阻止我。”

  “不会。”甘罗摇摇头,自嘲道:“陛下不会在意一个世家的存亡,哪怕是最大的世家。”

  嘴角自嘲转为他嘲,甘罗盯着嬴成蟜,道:“甘罗可以死,甘家可以亡。但是,世家不会绝。若是这样你就满意了,那你现在就可以开审我了。”

  “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的什么。你可以为了世家去死,却不能跟我一起共图大业?”

  “罗若随你,事成子孙无福荫。官不沿二代富不过三代,甘家难撑百年。事不成,罗和甘家,万劫不复。”

  “那是以后的事。你若不随我,甘家现在就将夷三族,立刻消亡。”

  “不,甘家不会消亡。甘龙阻卫鞅变法,理应夷三族。终在一众世家倾力施为下,仅其自身死。甘家自此受秦国世家扶持,直到等来了大父。”

  “呵,你以为你是甘龙?犯了这么多事你一个人死就行,然后你甘家在众世家扶持下等来第二个甘茂?你想多了,我肯定夷你三族,谁来都没用。”

  “你能夷我在咸阳的三族,能夷我在关中的三族,能夷我在六国的三族乎?李牧,李信乃同一个李,你又知我甘家在外,有多少个甘牧,甘信呢?”

  “看来我是真的无法服你了。”嬴成蟜遗憾地摇摇头。

  “哥,输就输了,别硬撑。现在放我出去,你还是你的长安君,我压着一众世家不对你动手。”甘罗一脸赔笑。

  “幼,你子刚才大气凛然,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竖子竟有两副面孔?”

  “你可是我亲哥,你怎么忍心杀我呢?刚才的话别当真,都是戏言,戏言。”

  “我可一点没看出戏言的样子,我给你请几位朋友进来罢。”

  甘罗身体僵硬一瞬。

  这竖子真敢冒下之大不韪抓尽咸阳世家?

  陛下怎会同意?陛下不会同意!

  这竖子一定又是在诈我!

  “这个表情就好许多了。”嬴成蟜拍拍甘罗的脸,打了个呵欠,道:“虽然咸阳成败都不影响大局,但我就不喜欢看你这让志的样子。”

  起身走到铁门前,嬴成蟜开门没有走出去,而是一嗓子叫来狱卒。

  “叫李斯来见我。”

  “唯。”

  关上铁门,嬴成蟜重坐回甘罗身边,静待李斯到来。

  甘罗脸色阴郁。

  “你完全可以避开我。”

  嬴成蟜一脸阳光。

  “不,我就喜欢当面打脸。”

  甘罗忽而轻笑。

  “我还是不相信你敢这么做,陛下都不敢,你定然还是在诈我。哥,输就输了,真没必要硬撑。”

  嬴成蟜摆摆手,没有接甘罗的话茬。

  等李斯来了,他自然会让甘罗相信,现在没必要浪费口舌。

  没过多久,李斯推门而入,见甘罗也在,遂冲嬴成蟜拱手俯首。

  “拜见长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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