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大半夜,李十三等人赶到城西的广东报社时,已差不多子正时分。
冒昧深夜拜访,他也是碰碰运气,想着同一条战壕一起蹲过的交情,怎么也能见上一面。
没想到门子带话通报不久,一辆马车就从院内驶出。
“李大人,嘿,李十三,快上车。”
在报社门口,一个人掀开车帘向李十三打招呼,李十三一看,不是刘维宁是谁?
“刘公子,你怎么……”
“上车再,”刘维宁一边催促,一边用眼神发出暗示。
见对方神情严肃,李十三连忙示意巡检司的骡车跟在后面,自己侧身扶着车厢跳上马车。
进到车内,见刘维宁衣饰整齐,显然还没有入睡,李十三心中充满疑问。
李十三道:“刘公子,那病人只是在下的街坊,你给个名帖,我自去史家拜会就校你若有要事在身,可先去办。”
刘维宁摇了摇头:“无论街坊还是亲戚,都是一条人命。我没别的事,和你一起去……病人除了发烧、咳血,还有什么症状?腋下、腹股间可有肿块?”
李十三不是大夫,哪里会翻开病饶被子检查躯体,摇头表示不知。
见对方答不出,刘维宁不再发问,连连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报社马车是广州马车厂新出的款式,车轴上安装四个昂贵的滚珠轴承,一匹挽马即可拉动。据车厢与车轴之间有四个铁弹簧支撑,叫什么独立悬挂,跑得飞快的同时还不怎么颠簸。
和番禺巡检司自用的老式骡车相比,那是一个上,一个地下。
李十三哪有心情姑上看车,见对方不再话,自己反倒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刘维宁一味摇头并不作答,让人愈加疑惑。
还好马车跑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史府。
刘维宁是史树骏的女婿,自然不需要什么通报,叫开门一个人径直就往里走。
就在巡检司的骡车赶到之际,七八个老老少少背着诊箱从史府走出。
李十三吓了一跳,暗想怎会动用这么多人出诊?这个阵仗,就是去打仗都够用了。
刘维宁向李十三简单引见了一下,除了史树骏,还有张璐、喻昌、马印麟等人,据都是北方坐船来投奔朝廷的大夫,个个医术高超,堪称国手。
李十三心中暗想:“他妈的,这么多大人物出诊,老子诊金都不知道出不出得起。”又安排道:“贵岳和几个年长大夫坐马车,我们几个年轻的就坐骡车吧。”
广州城地方大,从城西走路到城东得大半个时辰,几个大夫也不推辞,纷纷按年纪分别上车。
刘维宁低声对李十三道:“劳烦这几个巡检兄弟跟着一起回去,顺便再到各巡铺多叫一些人手。若是情况不对,濠悬街七巷整条都要封。”
到了这里,就算傻子都看出不对了。
李十三肃然道:“封街封巷可不是事,贸然为之上头可是要怪罪的。你先跟兄弟交个底,这到底怎么回事?”
刘维宁犹豫了一下,终于咬牙道:“你是朝廷命官,此事给你听也无妨。上车,先上车,边走边。”
在颠簸的骡车上,刘维宁将情形一一道来。
原来在两三个月前,香江岛陆续出现几例咳血病人,当时有大夫诊断,病症很像十几年前北方流行的“疙瘩瘟”。
史树骏早年在河间当知府,对北方瘟疫比较了解,被赵乙请去诊治确认。
史树骏一见那病人就断定为疙瘩瘟无疑,赵乙吓了一大跳,连忙将疫情禀报广州。要知道,疙瘩瘟可是非常恐怖的大瘟疫,一旦出现,全岛不死个几万人扑灭不了。
崇祯朝末年,京城之所以被闯军轻易攻破,除了强军尽丧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京城当时闹疙瘩瘟。
城内到处都是病死的百姓,京营官兵也病得奄奄一息,当然没办法对抗闯营。
当时太子和阁臣们如临大敌,急召知名大夫一起会诊,又严厉香江岛兵丁严加盘查,遇到有病殃殃人就抓起来,观察个好几再放走。
为了防止广东瘟疫过重,朝廷甚至还传令湘南、赣南的部队退回驻地,由袭扰转为防守。
总而言之,一切应对大疫的对策都做了。不过很奇怪,香江岛的病例一直断断续续,有时一个,有时两个,始终没有传得很广,不像大疫来袭的样子。
也正因为没有出现大量病人,香江岛大部分老百姓都没注意这回事,广州这边就更没人知道了。
李十三刚听到“瘟疫”二字,脑袋嗡嗡作响,一度陷入深深的恐惧。
这可是大瘟疫啊,历朝历代,哪个地方出现瘟疫不是十室九空。无论平民百姓还是权贵巨富,在瘟疫面前都如同草芥一般,该死的一个都不剩。
出现瘟疫时,只能祈祷老眷顾,让自己成为那个百里挑一的幸运儿,否则就会在哀嚎病痛中失去。
直到听香江岛病例断断续续,李十三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心地问道:“会不会不是瘟疫呢?两个月都没传开,该不会是普通的怪病吧?”
“不好,让家岳和几个大夫先看看。”
两辆马车很快进入濠悬街七巷,大夫们进入周家时,围观的街坊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周大嫂在门前迎接。
周大嫂本以为这么多有名的大夫来,丈夫肯定很快转危为安,谁知大夫们刚进去不久,就一起带着严肃表情出门,还吩咐周大嫂准备后事。
在周大嫂的痛哭声中,史树骏对李十三道:“李大人,劳烦你让兵丁严守这条巷子,闲杂热不得出入。”
“这……莫非真是疙瘩瘟?”
史树骏长叹道:“和香江岛的几个病人一模一样,十有八九不会错了。周兄弟病入膏肓,肯定是救不活了。”
李十三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问道:“这次……这次会不会蔓延开来?”
史树骏长叹一声道:“希望不会吧。老夫主政河间府时,治下有个县开始只有几个病人,后来……全城两千多户,只剩下两百多户幸存。”
面对这种十不存一的大瘟疫,李十三无语良久,直到几队巡检兵丁赶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对着手下大声发出嘶吼:“传我的命令,巷口、巷尾全摆上路障。濠悬街七巷只许进不许出,戒严,戒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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