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板拿出的阳春地图十分细致,引起王国冲极大兴趣。
他接过来仔细观摩良久,发现果然是本地豪强绘制的精品,比自己手里的强多了。
在这张地图上,漠阳河的各条支流画得明明白白,连一些樵夫走的小道都有标注。
漠阳河大部分河道都可以行船,向西可以前往高州,向北可以前往罗定州、新兴县。
在阳春上游的春湾附近,漠阳河和新兴江挨得非常近,仅三十里路。
据吴老板所说,如果不是打仗,那里还有不少挑夫来往于两条江河之间,帮助商人挑运货物。
“你们以前就是走这些小路卖私铁的吧?”
吴老板略显尴尬,不过既然已经称兄道弟,他也不再隐瞒。
“不光私铁,私盐也是这么走的。这次牵线搭桥的人,就是罗定州的盐铁帮头子。他们有时贩盐,有时贩铁。如今罗定、云浮,甚至梧州、肇庆都在闹盐荒,一担盐涨到了这个数。”
吴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十字,意味着两广非沿海州府的盐价已经涨到了十两银子一担。
就连王国冲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禁吓了一大跳。
自从琼州放开食盐买卖,盐价已跌至六、七钱一担,就是运到阳江也不会超过一两。
如今,琼州百姓已经不再视食盐为奢侈品,而是可以大量使用的防腐佐料。比如说,渔民会从盐商手里买盐来腌制海产,咸鱼主要值钱的部分从食盐变成鱼肉,卖出去比以前赚钱多了。
没想到清廷治下的内陆州府盐荒居然严重至此,比琼州贵了十几倍,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会那么贵!就算盐场都没了,难道库存的官盐都吃完了吗?”
“大帅有所不知,现在这个行情,哪个盐商还会敞开卖呢?民不可一天不吃盐,他们当然是以高价慢慢卖了。”
王国冲点点头,暗叹发国难财是商人本性,确实是没法避免。
他决定好好利用的漏洞,于是跟吴老板道:“跟你朋友说,三斤铁换一斤盐,先换个……一万斤盐吧。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吴老板一听大喜过望,按这个兑换比例,自己在中间可以抽的油水不少。如果一年经手个十万八万斤盐,利润说不定比之前开矿山赚得还多。
他恭恭敬敬地拜谢,又问明交割日期,便赶去答复上家。临走前还拍胸脯保证,一定帮朝廷把差事办好,否则愿意提头来见。
“吴老板不必如此。走私又不是打仗,不成就算了,哪用立军令状呢?”
……
王国冲送走吴老板,派了两个亲兵出海,去上川岛找水师提督支盐。一万斤就是一百担,小数目而已,都用不着向天子汇报。
没想到十几天后,交易竟意外地顺利。
罗定盐铁帮用卖不出去的生铁换到紧缺的食盐,高兴得包了一百两谢礼,请求下个月再交易。
王国冲拿到五十两红包后,立即让吴老板继续努力,去新兴县联系其他走私犯。新兴江直通西江,出口又在肇庆,远离清兵重点严查的界线,用来走私再合适不过。
吴老板拿了好处,自然尽心尽力办事,很快又找到了其他几伙盐铁帮。
到了十一月,王国冲竟用三万斤食盐换到了九万斤铁料,比之前阳江、阳春两个县的月产量还要高。
朱由榔收到阳江方面的汇报后,断定广东清控区不少行业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海禁不光让清庭损失沿海五十里地的土地,更让几百年来形成的贸易路线断裂,连锁反应造成的损失比任何人的想象都要巨大。
比如说佛山的铁器行熄火,不光数万佛山人收入锐减,连二十九个县的铁矿山都会受拖累。
此外,顺德的陶瓷、惠州的药材、东莞的香烛……每一个行业都会影响数千,乃至数万人的生计。
打击最严重的就数盐业,没有了海边的盐场,朱由榔想不到两广、湖广、江西等地的百姓去哪里找盐来吃。
在另一个时空,禁海迁界后仅一年,就有不少州府受不了缺盐,偷偷放盐丁出界煮盐。三、四年后,全国各地的督抚都开始上疏开放海禁,其中以尚可喜最为积极。
朱由榔当然不会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要求水师日夜到沿海各盐场巡视,不让清兵出界煮盐。
“不是要禁海嘛,让你们禁个够!”
朱由榔用手指在惠州以南的千里海岸线上画了一个圈,发出最新命令:“在这一带加强袭扰,务必让他们连城门都不敢出。”
……
惠州府,碣石卫,总兵府邸。
碣石总兵苏利端坐于议事厅正中,两边是麾下大将郑三、陈烟鸿、余煌等人。他们刚见过平南王府派来的第三个特使,如今诸人脸上都满是愤愤之色。
从迁界令传到碣石的第一天,苏利就开始不断给尚可喜写信,请求碣石镇暂缓迁界。
苏利自认只是一个海盗头子,没什么见识,不过不要把人赶尽杀绝的道理还是懂的。碣石镇军民数万,皆以捕鱼、晒盐和贸易为生,他想不到迁界之后这些人怎么生活。
就算自己不懂,难道平南王也不懂,京师的辅政大臣们也不懂吗?
他觉得就凭自己这些年帮平南王府走私,赚过不少银两,差不多已是半个“藩下臣”的身份,怎么也能求得网开一面。
没想到前来督促迁界的特使一个比一个难缠,言辞一个比一个严厉。这一次,特使竟问出“是不是要造反”的话。
议事厅内一片萧杀,苏利肃然良久,又缓缓环视一周。
“各位兄弟,你们所见如何?”
郑三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立即跳出来大声应道:“大哥,万万不能迁界啊!我们的根基在碣石,在大海。烧了船,我们就成了清兵砧板上的鱼了!”
“对呀,大哥。怎知尚可喜安的什么心。他们早就看我们红头军不顺眼,说不定会借此机会将我们干掉。进了海丰城,我们想跑都跑不了,到时就一镬熟了。”
“大哥,反了吧。大明天子就在新安,我们反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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