疍家人虽然有四大姓为族长,几十个大首领实际管事,却仍然是很原始、松散的组织,规矩并不森严。
这次四大姓召集各地首领聚首议事,只不过是外围巡逻的小艇比平时多一些,以防被清军水师搞突然袭击罢了。
在议事船狭小的船舱内,各地首领、随行,各族子侄、耆老,拢共有六七十人。
四大姓族长地位无疑最高,实力却未必最强,更搞不了一言堂。只要有点身份的人,哪怕不是首领,也都能开口说两句话。
疍家小妹虽只有十二、三岁,却是徐族长极疼爱的么女,又经常和各地首领称兄道弟,所以谁都不觉得她进船舱有什么不妥。
徐族长忽然大发脾气,不但厉声呵斥,还直接把人赶走,大家都觉得有些惊讶。
有些脑子灵活的首领开始怀疑“红旗总兵”是谁,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徐族长见很多人带着疑问看向自己,连咳了好几声,重新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几天有个红旗水师的小崽子,带着梁标相留下的总兵印来三水搞事,被我沉江喂鱼了。”
“红旗水师那些废材还敢来三水?真是不知死活。”
“总兵印?是李大勇吗?杀得好……”
疍家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江面又是法外之地,有些人穷得狠了,连抢劫船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自然不会在意杀一两个人。
红旗水师的名声极坏,首领们不疑有他,叫了几声好就把事情揭了过去。
徐族长又招呼大家把转回正题,商量如何营救霍侣成。
二十几个首领你一言我一语吵了半天,主意无非三种:要么凑人攻打香山县城,强行劫狱;要么贿赂县官,交钱赎人;要么接受招安。
赞成劫狱的人不少,然而周玉却一直表示反对,劝霍侣明接受招安。
理由很简单,香山新任知县很有才干,这两三个月一直在练兵,军心士气高得很。
疍家人都是在水上讨生活,上了陆地就抓瞎,攻打一个有数百驻防绿营的县城不容易成功。
平时走走私、打打劫,甚至杀几个巡检、衙役都是小事,清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普通案件来处理。
可聚众攻打县城是赤裸裸的造反,肯定会惹怒当局,招来清军大规模报复。
无论明军在安南、高雷廉赢了多少场,现在广东都还是清廷的天下。广州府云集的数万清军可不是吃素的,动动手指都能让疍家人损失惨重。
“广东是清还是明的天下,还说不准,以现在来看,还是清多一些,我们犯不着当这个出头鸟。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
周玉连问了好几个“是不是”,给火热气氛泼了一盆冷水。几个平时和霍侣成交好的首领也泄了气似的蔫下来。
交钱赎人的方案也很快被否决,霍侣成这两年名声太响,在两广总督府、平南王府都挂上了号。姚启圣无论如何也不敢私自释放这个级别的钦犯,多少钱都不行。
所以说来说去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接受清廷招安。
霍侣明见深抱期望的疍家大会开成这个样子,肺都要气炸了,大声发出痛骂:“世人看不起我们水上人,真是没看错。这样没骨气,连我霍某都看不起你们。人,我们香山疍自己会救,不用你们管了。”
说完,霍侣明带着几个随行气冲冲钻出船舱,不管还在涨潮,扬帆就往下游走。
被这样当面痛骂,舱内其他首领都觉得没了意思,各自骂了几句“什么东西”,然后纷纷起身告辞。
周玉刚刚返回座船,不知什么时候遛走的李荣也闪身而回,用低沉的声音道:“问清楚了,前几天有个叫冼彪的红旗军来拜码头,被徐老大给扣下了。”
“还没弄死?”
“反正昨天还没死。每天都是么妹送的饭,人就绑在三水盈字十六号。”
周玉点点头,略想了一下就招呼手下扬帆开船:“走,先去追霍侣明。”
船顶着涨潮走不快,周玉让手下撑篙摇橹,紧赶慢赶,终于在金利镇附近追上。
霍侣明见追来的竟然是周玉的船,立时让所有手下拔刀防御,隔着江水大声骂道:“好呀,当了狗官,果然要帮着主子咬人,不错,不错!”
“哪里话。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我周玉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莫让人看见。”
周玉拍拍身上短打以示没带兵器,然后跳到对面船上。霍侣明冷哼一声,招手示意靠向江边。
等两船钻进芦苇丛藏好,霍侣明等人已被周玉连说带哄收了兵器。
“霍二,你真是糊涂啊,怎么能召那么多人去商量这种事。人多耳杂,你知道哪个是尚可喜的人,哪个是李栖凤的人?”
霍侣明本来是怒容满面,听了这话立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这是徐老大提议的……”
“那个老狐狸,分明不想管这个事,又不好直接拒绝你,才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哪有天南地北几十个人密谋造反的,不走漏风声才怪。”
周玉详细分析了一番,将香山疍诸人说得连连点头。
疍户之所以让清廷头疼,凭的就是分散在整个广东,官兵难以聚歼。如果几千人进了香江县城外的石岐河,清军在两头一堵,那真是插翅难飞。
现在明军随时压境,正是尚可喜想先清理一波内患的时候,香山疍聚集人马攻打县城,无疑是自投罗网。
“周玉,原来你是忠的啊!刚才错怪你了,我霍二向你赔罪。”说着,霍侣明双膝跪下便拜。
“不妨,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周玉连忙将人扶起,又道:“你先在这躲两天吧,现在九江、鹤山那边的巡检司说不定正在拦江搜捕你呢。你再被抓住,谁来主持大局?”
霍侣明连连点头,想到四姓族长居然这么不讲义气,又是一阵郁闷。
“那你呢?现在回番禺?”
“没到时候。等天色晚一些,我要回广西洲一趟,还有一件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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